第52章 (52)

的跟劉甘商量,“甘叔叔,不能讓我爹爹吃了晚飯再去嗎?”

“這樣吧,今天的事比較急,等下次我跟大人說,一定讓宋先生陪妞妞吃晚飯,好不好?”劉甘笑說。

小妞妞到底也懂些事情,點點頭,“好。”

宋平安與杜長史同乘一車。

“不用太緊張。”杜長史撥弄着手中折扇的扇骨,“我很喜歡孩子,家中的侄子侄女們都跟我極好。”

杜長史望着宋平安帶着一絲防備的眼神,繼續道,“大妞妞更聰明些,可惜是女孩子以後不能科考,不過多讀些書總是好的,省得以後長大被人欺負。”

“宋聿資質不算上乘,勉強算是中上,好生教導,以後功名有望。”

杜長使的口氣仿佛在說自家孩子,他忽而笑了笑,“這次本來想你把大妞妞哄睡,再帶你回去的,不過下午我抱了一下大妞妞,看你那嫉妒的樣子。”

杜長史一副小人的奸笑,“你得罪我,時間就提前了。”

宋平安氣的,實在沒忍住,瞪了杜長使一眼。

“你這樣易喜易怒的,可真不像個密諜。”折扇撐着下巴,杜長史打量着宋平安,“咱們打個賭如何?”

“就賭,我什麽都沒問,你也什麽都沒說。我只是對你好,看你背後之人什麽時候派出殺手來殺你。”杜長史湊到宋平安耳際,聲音壓低到只有他二人彼此能聽到,溫柔似耳語低喃,“就賭你的主子對你的信任有幾天?”

宋平安緊緊地捏住拳頭:這個惡棍!

☆、一四四章

杜長史回到刑部就給宋平安換了三品大員以上才有的單間待遇, 同時當着宋平安的面兒吩咐看守的獄卒:

“所有送過來的吃食你先嘗,送過來的水你先喝,他有個好歹, 你也就不用活了。”杜長使對宋平安輕輕地眨下眼睛, “有空再來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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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平安坐在幹淨的床鋪上, 靜默地垂下眼睛。

他這樣天生娃娃臉的人,在不笑的時候,竟也罕見的有一絲冷峻。

撣撣衣袖,杜長史擡腳離開。

究竟宋平安值不值得他花這諸多心思, 試一試就知道了!

杜長史剛回到自己屋子, 胡安黎就找了過來。杜長史搖着折扇,風流潇灑的問, “你怎麽有空過來?”

“避嫌。”

杜長史便知是在審問南安世子, 扇子一指茶壺, “喝茶自己倒。”

“我不是過來喝茶的。師兄你過去吧, 殿下身邊沒個人不成。”

杜長使的視線落在他袖子上的不大明顯的褶皺,像是被誰抓揉過,還有一兩點濕漬。面對師兄的打量,胡安黎面無表情。杜長使拍拍他的肩,“那我去了。”

刑部審案,尋常用不到大堂。如杜長史等人都是去各自的刑訊屋,到大堂審問的必然是重大案件。

到大堂門口時, 杜長史瞥一眼守在門口的胡家二公子, 胡安然。

胡安然今年十八, 胡世子對庶子女的偏愛阖帝都有名, 胡安然以往也是權貴子弟中的有名人物。

他面容憔悴,形容消瘦, 弱不勝衣,一眼望去就令人心生憐惜。

杜長使住了腳,剛剛拍過胡安黎肩膀的手輕輕的拍了拍胡安然的肩膀,杜長使柔聲安慰,“安然,不要太自苦,你這樣,讓胡叔叔怎麽能放心呢?他最疼你。”

“杜二哥。”胡安然眼圈兒泛紅,自父親出事,他歷經人情冷暖,其實胡安然以往與杜長史的交情倒是一般,杜長史如今待他倒比以往那些人強些。

“別擔心。”杜長使得眼眸中掏出安撫與鼓勵,輕聲道,“我這就要進去了,以後再說。”

“嗯!”胡安然點點頭,望向杜長史的眼中滿是祈求。

杜長史用力捏捏他的肩膀,轉身進了大堂。

禦史臺左都禦史還沒到,大家坐在後堂說話。

穆安之自然坐上首,黎尚書與大理寺謝少卿陪坐。

大理寺卿胡颍避嫌未到。

杜長史見過禮,穆安之擺擺手。

杜長史見程侍郎華長史也在側,就知并非人手不夠,而是穆安之特意叫他過來的。

畢竟會審侯府世子,并非什麽人都可以參與。

不過杜長史奇怪的是,胡源已經把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怎麽又要三次會審呢?

杜長史過去坐在程侍郎下首,程侍郎将卷宗遞給杜長使,“早上山東那裏八百裏加急送來的,賬目有些對不上。”

賬對不上?

杜長史修長的眉毛微微一動,手上已是翻開卷宗,一目十行掃過,杜長使心中越發震驚。

鄭郎中許郎中被殿下派去山東,就是為了查算嚴家案的親身參與者――前昭武将軍劉重的案子。

鄭許二人都是幹才,這次送來的,非但有劉重生前身後這些年的賬目,連帶當年幫着劉重出手嚴家糧草的糧草商們的口供。

再對比嚴琳拿出的當年嚴家産業的賬簿清單,對照南安世子胡源的口供,銀兩缺口達五十萬兩之巨。

這五十萬的銀子哪兒去了?

鄭許二人送來證據環環相扣,除非山東人提前串供,出纰漏的可能性很小。嚴琳上繳的嚴家賬簿也經多方佐證。

這銀子去了哪兒,如今只有問南安世子了。

真是愚蠢。

如今南安侯回朝,不論世子招出什麽,看在南安侯的面子,只要不是謀反的罪過,總有三分香火情,南安世子竟是在隐匿銀錢。

要是五百萬兩,也值得侯府世子撒一次謊。

五十萬兩,這縱不是一個小數目,也絕不是一個大數目。

有些事情看着複雜,其實簡單,就像這五十萬銀子,三方證據一對比,就知道是哪裏的岔子。

這也是為什麽要會審南安世子的原因了。

杜長使翻閱卷宗的速度極快,合上遞還給程侍郎,輕聲問,“胡二公子誰找來的?”

程侍郎道,“正式過堂原就該家人在場,華大人着人知會的。”

杜長史對華長史點點頭,老華氣性不小!

事實上,此次會審也是華長史一力推動。

左都禦史卓然終于趕到,卓禦史滿腦門的汗,連連作揖,“恕罪恕罪,請殿下恕罪,陛下召見,下官來遲了。”

“看你這話說的,即使陛下召見,還恕哪門子罪。”穆安之冷冷起身,“即使卓大人到了,那就開審吧。”

卓禦史乃當朝首輔裴相的得意門生,自從老友裴如玉被趕出家門,穆安之曾方面給過裴相難堪,裴相雖是唾面自幹的好涵養,禦史臺把穆安之參的不清。

後頭還有穆安之一人幹翻禦史臺之事,總之梁子結的不輕,穆安之對禦史臺的大頭目自然也不可能有好臉色。卓禦史笑笑,朝黎尚書謝少卿點下頭,顯然沒把穆安之的冷待放在眼裏。

倒是眼睛看向華杜二人時笑了聲,自袖中取了塊帕子擦臉上的汗,一面說,“殿下還真是擡舉自己人,三司會審,二位長史也要在一旁嗎?”

“恕臣直言,二位長史只是殿下屬官,并非三司所轄,他們在這兒似乎不大合适。就是殿下需要個抄抄筆墨的文書,咱們三司也有的是人手,勞煩不到他們兩個。”卓禦史天生一張笑臉,跟穆安之賠個不是,“我這人忠貞耿直,有話就直說了,殿下不要怪罪。”

“你既知道他二人是我的屬官,我既有事自然叫他們在旁服侍,這個道理,卓禦史也不懂嗎?”

穆安之的目光裏像淬了冰,卓禦史卻仿佛完全感不到半點寒意,當帕子塞回袖中的同時,笑若春風的問,“可下官怎麽聽說兩位長史也參與到了案件審問,這可不合規矩。”穆安之直接怼到卓禦史面前,“他們是在履行我的意思,這不是屬官的職責嗎?”

“殿下說是,那就是。”卓禦史一副惹不起穆安之的模樣,嘻嘻笑兩聲,那種神态甭提多招人火氣。

穆安之現在的性子,再不肯受這種挑釁,與禦史臺前仇舊恨一起發作,一腳便踹了過去。

黎尚書剛想打個圓場,沒想到穆安之直接動了手,他老人家上了年紀,手腳就慢一些,只來得及喊一句,“哎,有話好好說。”

謝少卿倒是想拉架,也只來得及拽住卓禦史一片袖子。

華長史更是文弱老書生,杜長史眼疾手快,一步掠過,風帶起飄揚的衣袖,杜長史一把将卓禦史拽了趔趄,切正好避開穆安之一腳。

黎尚書等人已都撲上前勸穆安之莫要動怒,穆安之之冷冷盯卓禦史一眼。

卓禦史正揪着杜長史不放,“賠我衣裳。”

杜長史是氣的,“這可真是好人沒好報,我還不是為了救你。”他力氣大了些,不留心扯掉了卓禦史的半拉袖子。

“少來這套,你是為了救我嗎?你是不想你在殿下背上毆打朝廷命官的名聲!”卓禦史半點不領情,吊着一雙桃花眼轉向穆安之,“他們都是代表着殿下的意思,那殿下賠我衣裳。”

穆安之咬牙,腳心癢的厲害,他怎麽這麽想再給這姓卓的兩腳呢。

不過黎尚書謝少卿一左一右在他身邊,勢必不好再動手,穆安之問,“真要我賠?”

“當然要賠,我這衣裳貴得很,用的是正宗的江南的絲綢。”卓禦史可是半點情面都不講的鐵面禦史。穆安之點點頭,信步過去。

黎尚書謝少卿緊緊跟随,黎尚書還說卓禦史,“小卓你少說幾句。一件破衣裳,你還你還想叫誰賠?”

“我衣裳剛還好好的哪。”卓禦史誓不罷休。

杜長史咯吱咯吱的咬牙。

穆安之走到卓禦史面前,眼眸微眯,再次問他,“真要本殿下賠你衣裳?”

卓禦史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過他依舊堅持,“自然。小臣家境貧寒,置辦這樣一件衣裳可不容易。”

穆安之伸手攥住卓禦史的衣袖,黎尚書謝少卿同時急道,“殿下息怒。”

就見穆安之手臂猛然用力,呲啦一聲就将剩下的半拉袖子給卓禦史扯了下來。

卓禦史當即目瞪口呆。

穆安之一臉平和的看看手中撕下的衣袖,“我撕我自己衣裳。”

剛剛發善心險被訛的杜長史哈哈大笑,建議道,“殿下,屬下在此,剩下的讓屬下代勞如何?”

他就要去拽卓禦史的衣領子,卓禦史終于攔住杜長史的手,感嘆,“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好好好,衣裳不用你們賠了。算我倒黴。”

“這可不好,怎好無緣無故讓禦史大人倒黴呢?”華長史在一畔道,“老杜,咱不能占禦史大人這個便宜。”

卓禦史一時不慎,被擠兌的沒辦法,無奈道,“不倒黴不倒黴行了吧,我倆袖子出門就剩一袖子了,我今天真是走大運了!”

穆安之冷冷瞥他一眼,“審案!”

☆、一四五章

審案時卓禦史沒有任何發難, 他借了身黎尚書放在衙門的衣裳換了,覺得有些無聊。

本身因為胡源南安世子的身份,不能有單獨的審訊, 凡所有關于胡源的審訊必須三司到場。

所以這次安之才把三司召集過來, 問的只是非常明顯的賬簿的事情。

三司的三巨頭, 謝少卿官職最低。他是因胡寺卿避嫌才替補上來的,何況又是審的胡家人。

盡管胡寺卿再三要求謝少卿公正行事,不必顧及他。謝少卿卻不好把這話當真的,于是只管安坐一畔, 多聽少說。

黎尚書老成持重, 自然不會先開口審問。

卓禦史翻了翻卷宗,看向堂下坐着的胡源, 懶洋洋道, “世子如實交代了吧, 五十萬銀子總得有個去向。”“禦史大人的話, 我不明白。”

“有什麽不明白的,當年嚴家家財約三百萬之巨,再加上劉重劫走的糧草得銀十萬九千一十三兩,世子你說和劉重三七分賬,不怕告訴世子一聲,劉重雖是武将,卻是個精細人, 當年賬目他一筆一筆記得清楚。”卓禦史道, “世子, 你這劉重賬簿上清晰地記着, 他當年拿的是兩成,七十萬兩。柿子一人獨拿兩百三十萬兩, 除了賞給周家的十萬兩。你這些年的花費,置辦的産業,結合賬目,還有五十萬兩銀子不知去向。”

“我所有供詞都是真實的。”胡源道。

“我勸世子坦誠相告。”卓禦史推開卷宗,“世子在兵部當差多年,便是想隐匿銀錢,也不當做的如此草率。這樣草率的原因只有一個,事發突然,來不及多些準備。”

“不然憑世子的手段,哪兒會出這樣子可笑的纰漏呢。”卓禦史不屑,“鄉下那些無知的地主老財也不會撒這樣粗糙的謊言。”

“如果各位大人非要為我潑上這盆髒水,我也只得認了。”胡源冷冷道。

“世子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卓禦史不吝諷刺的笑了笑,“凡三司會審的,哪個不是當朝大員,哪個不是身份非凡,你有算得了什麽?不過侯府不肖子孫而已。”

“要不是有個好爹有個好祖宗,你也配站站在這裏讓三司會審!”

卓禦史不愧禦史臺的頭子,一席話把胡世子羞辱的臉色脹紅,目呲欲裂,我狠狠盯着着卓禦史的目光,似乎随時都要撲過去,咬死卓禦史一般。

“怎麽,世子連這樣的實話都沒聽過嗎?”卓禦史道,“不用太感謝我,我這人心善,日行一善。”

卓禦史側側身子,望向正中端坐的穆安之,“殿下,剛進門時看到胡二公子在外頭,不如請胡二公子近來,一并旁聽。”

穆安之接手軍糧案後第一次三司會審,他都不知卓禦史這樣厭惡胡世子。卓禦史的提議不錯,穆安之縱不喜此人,也冷着臉,“可以。”

卓禦史狀似無意的吩咐出去請人的衙役,“胡大公子也在刑部,一并請來了。”

穆安之斷然,“安黎不必過來!他是我身邊近人,按規矩應當避嫌。”

“避嫌就不用避了。”卓禦史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胡大公子是嫡長,天下皆知他們父子不和,說不定就有什麽大義滅親的證據。”

卓禦史再次吩咐,“一并請來。”

胡安然被請進大堂,進來見到父親,便撲過去跪在父親面前,抱着父親的雙腿,哽咽的問,“父親父親!您可好?父親,您吃苦了!”

胡源見到兒子,也不禁微微紅了眼眶,憐惜地将手放到兒子頭頂。

胡安黎到時就是看到這麽一幅場景。

他對着胡源恭敬一揖,便默不作聲的站在一畔。

胡安黎行禮的角度非常巧妙,巧妙到胡源都沒注意到長子的到來。

卓禦史哈哈大笑,對黎尚書謝少卿道,“以往就聽聞胡世子偏愛庶子,不親眼看到都不知這麽可笑。”

“這要不知道的,都得以為胡大公子是外人。”卓禦史完全無懼胡家父子的目光,他欣賞的看一眼胡安黎,“大公子什麽都好,就是命不好,竟有這樣的父親。”

然後他對胡安然道,“與其抱着你爹的大腿仰着頭流眼淚,倒不如像大公子這般鎮定淡然來的體面。”

卓禦史啧啧兩聲,不屑道,“庶子就是庶子。”

胡安黎靜靜地看卓禦史一眼。胡安黎氣的渾身發抖,“你,你放肆!”

“這什麽放肆的,這是事實,你本來就是殺豬女的兒子。你不會以為胡世子偏愛你,你就真高貴的能與嫡兄比肩了吧?你也配?”

胡安然氣的渾身發抖,卻是被胡世子一步按住肩頭,“不要上他的當,他在激你。”

卓禦史起身走到堂下,面對面的對着胡安然道,“低賤的庶子!離得近了一定能聞到你另一半血統裏的豬肉腥氣。”

胡安然忍無可忍,一掌朝卓禦史揮去。

卓禦史早有防備,猛然抽身退開,胡安然一掌落空。卓禦史連一個眼神都沒再給胡安然,回身走向案臺,擡手吩咐,“胡安然咆哮公堂,意圖襲擊朝中大員,傳杖!”

胡世子激動道,“你敢!”

“本官沒什麽不敢的!”卓禦史諷刺,“你以為他是你嗎?現在還有世子銜在身不能動刑嗎?”

卓禦史骈指一揮,“打!”

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役持棍上前,一棍落在胡安然腿彎,胡安然慘痛出聲跪倒在地。接着一棍落在肩頭,胡安然應聲趴在刑部大堂冰冷的青磚地上。

“大人,打多少?”

“打就是,別打死了,傷殘不論。”

接着刑杖便如雨點般落下。

胡源兩眼通紅,怒瞪卓禦史。卓禦史悠閑的捧起茶盅,慢慢的呷了口茶。

打在兒身,痛在父心。

胡源心急如焚,竟遷怒胡安黎,怒吼質問,“你就這樣看着!”

胡安黎連眼都不願意争了,他輕輕的合上眼睛,仿佛沒有聽到胡源的質問。

杜長史忍不住說,“安黎又不是下命令的禦史大人,他不看着,難道幫着鼓鼓掌?”

卓禦史一口茶嗆在喉嚨裏,險沒嗆死。

沉重的杖責聲此起彼伏,終于,胡安然壓抑不住的慘叫在大堂響起。

胡源如同被傷害幼崽的野獸,內心充滿毀天滅地的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他心裏清楚,卓然不過是借的刑杖胡安然來逼他認供。小兒子那一聲聲的凄厲慘叫,讓他心疼的渾身顫抖。

他不禁自問,值得嗎?

那些銀錢其實也不過是為了這孩子以後的生活能夠容易些。

卓禦史喝了大半盅茶,見胡源依舊不肯說,冷冷道,“行刺本官,打斷他的雙手。”

胡安然哀叫,“不!我說!我說!”

兩個行刑的衙役立刻停手。

卓禦史笑笑,“你知道本官問的什麽你就說?說不出來,本官可是不依的。”

最後一句頗是輕描淡寫,仿佛渾不在意,胡安然卻是微微一顫。

胡源搶先道,“你不必為難這孩子,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卓禦史一指胡源,“給我堵上他的嘴!”

“你大膽!”

“又不是用刑,有什麽大膽不大膽的!”卓禦史冷聲道,“堵!”

兩個衙役上前,一人按住端貴的胡世子,另一人抽出一塊白布便将胡世子的嘴堵上了。

卓禦史看向胡安然,“錯一字,打斷一根骨頭!”

胡安然面色慘白,氣息微弱,“大人這樣酷烈,就不怕擔一個酷烈的名聲嗎?”

“打幾板子就叫酷烈,少爺,起碼得在你爹面前把你的指甲一根根拔下來,把你的指骨一根根夾碎才叫酷烈吧?”卓禦史面色一沉,厲聲喝道,“說!”

胡安然渾身發抖,不知是疼的還是吓的,他看一眼父親,兩行清淚順着臉頰滾落,斷斷續續道,“父親給了我一方私印,是大昌錢莊的,見印取錢,是給我們兄妹三人的。”

胡安黎如老僧站定,沒有神色。

杜長史別開臉,這要是給兄妹三人的,不給長子反給次子?胡安然到底是傻還是聰明過頭啊?

果然,卓禦史不放過絲毫漏洞,“私印在哪裏?”

胡安然抖抖嗖嗖的拔下頭上玉簪,衙役接了捧至堂上。

卓禦史先行接過檢查,見是個蓮花頭的青玉簪子。半開半放的蓮瓣包攏着蓮蓬狀的花蕊,玉自然是好玉,聊聊數刀便将蓮花雕得栩栩如生,但端看這簪子委實看不出奇特之處。

既是印鑒,卓禦史抽出一張紙,就着堂上的紅印泥,指着這蓮花簪輕輕一印。

紙間立刻印出一個蓮花紋包裹的古樸的胡字。

卓禦史将印給穆安之黎尚書謝少清看過,黎尚書道,“殿下,先把銀子取回來吧。”

穆安之道,“随便去個人到大昌錢莊說一聲,讓他們把銀子送到刑部衙門來,敢錯一兩,本殿下親自去問他們。”

銀子的事情有人去傳話。

卓禦史轉而将問話轉向胡安黎,“胡大公子,剛剛二公子說的事情,你也有參與嗎?”

“草民一字不知。”

胡安然連忙道,“我這些天一直憂心父親,還沒來得及跟大哥說。”

“那你大哥可真得謝謝你,謝你沒讓他成了共犯。”卓禦史嘲諷道。

胡源被堵嘴說不出話,卓禦史繼續問,“胡安然,你有意隐匿大筆銀錢,你可認罪?”

胡源急的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叫聲,不斷對兒子搖頭。

“啊――”卓禦史好像剛剛想起什麽,對胡安然道,“對了,你可以否認,無非就是這事全部落在你爹身上。他這樣的絕世好爹可不多見,肯定願意把黑鍋全都背了。”

胡源拼命的搖頭,胡安然眼中滿是淚水,他張張嘴,哽咽道,“我知道。這事不怪我爹,都怪我,是我太害怕了。家裏出了事,爹怕我以後生活沒着落。”

胡源喉嚨內猛然爆出一聲怒吼,那布巾塞得太滿,一下子卡住喉嚨。胡源咳了一聲,确實沒有咳出布巾,反而因急劇的呼吸将布巾吸到喉嚨裏,一時噎得兩眼翻白,整個人向後倒去。

胡安黎一步跨過去,一掌擊胡源背後,胡源劇烈的咳嗽,胡安黎劈手取出布巾。

胡源一口血沫嗆出。

黎尚書斥責衙役,“怎麽這樣不小心。”

衙役連忙請罪。

卓禦史道,“這是下官吩咐的,倒不賴他們。是世子大人愛子心切,我都有些感動了。”

“自來刑不上大夫,還是要小心物議。”黎尚書繼而道,“近日審問,卓大人當居首功。”

卓禦史微微欠身,“大人過譽,都是下官份內之責。”

黎尚書卓禦史客套一通,胡安然掙紮着爬到父親那裏,顫抖的伸出手為父親擦去嘴角的血跡。

胡源嘶啞着嗓子,高聲道,“都我一人所為!都我一人所為!與安然無關!”

“父親父親――”胡安然伏在父親膝上,嚎啕痛哭。

卓禦史親筆寫的認罪文書,拿過去時卻是被胡源一把扯來撕的粉碎。

卓禦史面若玄冰吩咐華長史,“華大人,再寫一份!”

第二份文書奉上,胡源撲過去又要再撕,卻是被衙役緊緊拉住。

他怒吼咒罵不斷,仿佛一頭發瘋的野獸。

卓禦史冷冷地注視着胡源,只待胡源聲嘶力竭,聲音嘶啞,吼叫無力。

卓禦史一把掐住胡源的下巴,問他,“恨我嗎?是不是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心疼吧?看到自己的骨肉被刑杖打成爛泥,心如刀割吧?”

“當年,你們不就是如此炮制嚴家父子的嗎?”

“當其父嚴明之面,嚴珏那雙能書梅花篆的手被你們硬生生拔掉指甲,夾斷十指。當嚴珏之面,兩棍便打斷其父兩條腿。”

“我當時就想,這可真是個天才的主意。”卓禦史輕輕的笑着,眼睛眯起,像是在回味什麽美妙的記憶。他空閑的一只手随意的拍了拍胡源的臉,低下頭,望入胡源的眼睛,“你還記得嗎?”

面對卓禦史狠厲雙眸,胡源竟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還記不記得?!”卓禦史陡然一聲爆喝,一掌劈在胡源臉上。

胡源整個身子被抽的一個趔趄,眼瞅就要跌到地上。卻被卓禦史一把拽住發髻硬生生拖了回去。

卓禦史拽着胡源的頭轉向胡安然,問胡安然,“你是否知曉匿銀一事?”

“我,我,我知道。”

“如實供述。”

“嚴,嚴家案翻出來,父親說事情怕要不好,就把這個印鑒給了我。說,說,說以後做我們兄妹三人的花用。”

“此事還有誰知道?”

“只有,只有我和父親。”

“畫不畫押?”

“口供記錄是否正确?”

胡安然忙慌慌捧起來看過,咽下一口吐沫,渾身顫抖的點點頭。

“請胡二公子畫押。”華長史遞上筆墨紅泥。

胡安然握着筆,簽下自己的名字。大拇指按在印泥匣中,随着鮮紅指印落在供書上,胡安然忽然淚流滿面。

胡源亦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華長史收起供書,不無諷刺道,“多麽幸運,父子還能相對而泣。”

☆、一四六章

胡家父子被押下, 卓禦史撣一撣猶帶墨香的供詞,輕飄飄的放在華長史手裏,“縮頭龜也有将脖子伸出來的一天, 真是怪事年年有, 今年特別多。”

“将脖子伸出來, 良心上會不會好過些?”卓禦史挑着眉眼問。

“并沒有。”華長史慢吞吞的收拾着卷宗,仔細的将胡家父子的供詞收好,“我終生為此自責。”

“喂,差不多就行了吧。當年不肯為嚴家說話的也不止老華一個, 你為嚴家說話了嗎?”杜長史看華長史面色委實不佳, 上前替華長史分辨一句。

華長史攔住杜長史,繼續收拾着卷宗, 鬓邊一縷白發倉促的漏出。卓禦史勾勾唇角, 拂袖離開。

謝少卿見審問結束, 也告辭離去。

黎尚書倒是安慰華長史, “卓禦史就是嘴刻薄了些,話說回來,尋常他瞧不上的人他都懶得刻薄。要真把他的話放心上,聖人也能給他挑出不是。”

華長史輕嘆,“我的确心有愧疚。惟願餘生能心行如一,待以後到了地下,再去賠罪吧。”

黎尚書請穆安之先行, 程侍郎華杜二人還有後續的瑣事要做。

穆安之問黎尚書, “姓卓的和嚴家有什麽淵源?”

“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十幾年前嚴家案, 因嚴珏也算小有才名, 當時他在國子監讀書,入獄後有國子監監生聯名為嚴珏求情。”大堂外, 卓禦史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黎尚書道,“這件事鬧的不小,卓禦史因此事被革了功名。”

“那他後來――”

“革的是功名又不是學識,第二年秀才試案首,接着舉人進士及第。也不過兩三年的功夫。”

“他與嚴珏是國子監的同窗。”穆安之道。

“他倆是同一年進的國子監,那一年秀才試,嚴珏是案首,卓然是第二名。”黎尚書不勝唏噓惋惜。

穆安之亦道,“真是太可惜了。”兩人都未再說話,清風掠過樹梢,發出沙沙聲,說不出的悲涼。

黎尚書請穆安之一同進宮陛見,用黎尚書的話說,“胡源有意隐匿數目巨大的銀錢,這事不好不回禀陛下一聲。”

“尚書自己去吧,我還有旁的事,就不去了。”

黎尚書也不勸穆安之,只是幽幽道,“卓越時走的飛快,就是避世搶先一步到陛下面前邀功回禀去了。”

穆安之大驚,“姓卓的這麽無恥?他雖居首功,可這是大家一起辦的案子。怎麽能他一人搶先去?”

“殿下覺着卓禦史幹不出來?”黎尚書反問。

穆安之想到卓禦史叫他賠衣裳的事兒,卓禦史這種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黎尚書上了年紀,行動就慢了些。他二人到後,穆安之道,“胡源故意隐匿財物,數目巨大,今已認罪。恕臣直言,不堪世子之爵,請陛下除胡源之爵。”

太子的神色有些古怪,黎尚書忖度着瞥卓禦史一眼,怕是卓禦史已經先行說過此事。

果然,穆宣帝問,“你們一起審案,怎麽同一件事還有先有後說兩遍。”

穆安之冷冷瞥卓禦史,卓禦史道,“雖然有幸與三殿下共同審案,臣卻不敢與三殿下同行。臣官居三品,忠耿直谏,三殿下忠言不能入耳,臣頭晌剛到刑部就險被三殿下一腳踹飛。今在陛下年前,臣要參三殿下公私不明,拳腳威脅朝臣,撕毀朝臣官服之過!”穆安之所有在審案時對卓禦史的好感蕩然無存,他火冒三丈,向卓禦史踏出一步,指着卓禦史的腦袋道,“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黎尚書連忙拉架,“殿下,有話好好說。”您這怎麽一點就爆啊!

卓禦史這奸鬼已經一臉可憐無奈的望着穆宣帝,此時無聲勝有聲了。

穆宣帝斥,“在朕跟前,你是誰老子?”

黎尚書打圓場,“自然陛下是殿下的老子。”

太子沒撐住就笑了,穆宣帝唇角抽了抽,沒忍住笑斥黎尚書,“你這老貨倒是會插科打诨。”

穆宣帝這一笑,心情緩和,細問了是怎麽回事,穆安之卓禦史難免又争執了一回。

最後,穆安之強行堅持華杜二人在刑部審案都是按他吩咐行事,穆宣帝道,“兩位長史倒罷了,別把你的長史司都搬到刑部去?”

還有卓禦史官服被撕之事,穆宣帝很公正,“賠卓禦史兩身新官服。”穆安之怒問卓禦史,“你不是不叫我賠的嗎?言而無信,真小人!”

“這是陛下口谕,臣自當遵從。”

穆安之冷笑,“我給你準備好,你有膽子就到我府上取!”

穆宣帝道,“你打發人給卓卿送家去。”

穆安之直抒胸臆,“送個屁!”

穆宣帝氣個仰倒,罰穆安之半年俸祿,把人攆了出去。

穆安之回家跟玉華妹妹說,“自當了這鳥差事,也沒領過幾回俸祿,咱們家更入不敷出了。”

李玉華倒是看的開,“不能這麽說,三哥你當差審案也不是為了賺銀子,咱就是為了不虧心。難道為着俸祿就還說的不說該做的不做了,俸祿的事別擔心,我找皇祖母支援一下就有了。”

由于李玉華跟藍太後關系好,她還時常給慈恩會弄些捐款,跟藍太後借些銀子周轉不是難事。

穆安之道,“總叫你去弄銀子怎麽成,養家原該是男人的事?”

李玉華說,“三哥你俸祿不是被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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