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齊安東被陳衍反将了一軍。他總是平靜從容的臉此時像塊木頭,嘴也微微張着,有那麽幾秒鐘他是一動不動地愣住的。
陳衍幾乎要笑出聲了。
上輩子齊安東說完這句話後他勃然大怒,徹底和齊安東絕了聯系,還告訴他他們往後一刀兩斷,各走各的路。
多幼稚啊,一刀兩斷。陳衍都想嘲笑上輩子的自己。
齊安東恢複如常,笑着對他說:“你真的答應了?”
“嗯。”他插起一塊蘸着汁兒的蘑菇送進嘴裏,認認真真。
“你的室友和你合不來?”他又問。
陳衍嘆一口氣,他不明白齊安東為什麽要裝傻,雖然本質是件下三濫的事兒,可留點面子以後才好扮清純無辜啊。但齊安東都說到這份上了,他也不好回避,反正從他做決定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打算要臉了。
“我知道你說的意思,”他說,“我又不傻,你這段時間……難道我就一點也看不出來?”
齊安東不說話了,他一心一意吃着盤子裏的牛肉。
過了半個小時,他們終于結束了這次晚餐,人模人樣地從餐廳離開了。餐廳講究個情調,出門就是片人工湖,涼風岑岑夾着水汽,往人腦袋上吹。夜裏氣溫降了不少,陳衍走着走着就打了個噴嚏。
齊安東把一件外套披到他身上,他一回頭,齊安東正笑得柔情蜜意,像條大尾巴狼。
他把陳衍送到樓下,陳衍走了幾步,忽又轉身回來敲了敲車窗。
“怎麽了?”齊安東把玻璃搖下來,傾向窗邊。
陳衍的半個身子從窗戶探進來,他的臉離齊安東大約只有兩厘米。
“你說的話還算數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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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話從不作假。”齊安東下意識地回答,說完才想起自己甚至不知道陳衍指的是什麽。只因為他慣把自己當作陳衍的追求者,一字一句都要表現一番,才脫口而出這麽句話。
他想自己應該沒有昏頭到答應他什麽實質性的東西,他不像圈裏有些人,玩情兒玩得把自己都賠進去。
“那,等你電話。”陳衍說。
他的睫毛微微顫動,垂着眼睛,臉色發紅,吐息之間熱氣拂到齊安東臉上,還帶着紅酒的香味。
齊安東先是心猿意馬,接着領悟到了他的意思,陳衍這是急着要跟他同居呢。他點點頭,心情微妙,那點兒少兒不宜想法也沒了。
他對陳衍揮揮手,一腳踩上油門。
陳衍站在原地,臉上已全無方才那種含羞的神情。他下颌微擡,輕蔑地看了會齊安東的車屁股,轉身上樓。
駕駛座上齊安東一直盯着後視鏡裏陳衍的背影。陳衍不算瘦弱,裹在衣服裏的脊背卻顯得單薄,這很得他意,太強壯的背肌會讓他倒胃口。他的腿也一樣,有少許肌肉,但沒有明顯的線條和疙瘩,乍一看是修長而光滑的,只有用力的時候會鼓起微微的弧度。
這些是他和陳衍認識不久就發現的,每次和陳衍見面陳衍都變得更符合他的審美。齊安東是個追名逐利的人,也是個精明的人,他挑獵物講究三個字,快、準、狠,陳衍越合他心意,他就願意在他身上花費越多的時間。
去年開春後他再去拜訪盧老,特意挑了陳衍會在的時候。為此他自己沒花什麽心思,手下的助理卻費了不少周折研究陳衍的日程。
那次陳衍見到他還是很驚喜。他和陳衍開玩笑:“你真這麽喜歡我啊?我怎麽看不出來,別是捧我的。”
“沒,我真是您粉絲,特別敬佩您!不是客套,老師都知道!”陳衍急了。
“那你怎麽春節都不給我拜年。”齊安東抱怨道。
“怕打擾您,您那麽忙……”
“三十晚上我收到好多消息,可沒看到你的。”
陳衍看出他在說笑,放松下來,也笑了:“我在家的時候一直不怎麽和人聯系。您倒是看了一晚上消息,也沒想着給我發一條啊。”
齊安東為他的理直氣壯感到驚訝,同時又覺得有趣。
直到陳衍被人叫走,他還站在窗邊看着他的背影,也就是那一刻,他愈發覺得陳衍的身體看得上眼。
齊安東記憶力很好,背臺詞從不多花時間。他現在還記得叫走陳衍的那個學生,陳衍叫他什麽來着……好像是叫……天宗?還是天縱?
當時他就多留了個心眼,因為陳衍似乎很喜歡那人,聽他在樓下喊就歡天喜地地跑了。
陳衍能這麽容易被自己弄到手,九成九也不是直的。那麽他和那個叫天縱的學生的關系就更不簡單了。會是他男朋友嗎?齊安東感到煩躁,用力把煙屁股在盒子裏戳了戳,抖下一串煙灰。
他不介意和他好的人以前有別人,只希望對方把亂七八糟的關系理清楚,別帶進他們之間。
至于陳衍本人……他還沒想過要怎麽安置他。算了,過幾天讓助理去辦吧。他打方向盤轉了個彎,就把這事置之腦後了。
陳衍一進門就癱在了沙發上。
他覺得累,前二十多年也沒這麽累過,他幾乎要在沙發上睡着的時候方慶“嘿呦”一聲把他吓醒了。
“大半夜回來,害得誰都休息不好,不知道樓上樓下有沒有意見吶。聲也不吭一個,鬼魂一樣坐沙發上,吓誰?”
對方陰陽怪氣的,陳衍懶得聽,站起來走進衛生間,“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還挺橫!”他聽見方慶在外面憤憤地說。
方慶這副小肚雞腸的樣子就像陳衍上輩子上大學時見到的一個女孩兒,整天明裏暗裏針對另一個物理系的姑娘,逮着機會就罵。後來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說物理系那姑娘搶了她男朋友,當小三,懷孕了,挺着肚子找到那男孩家裏去,逼他娶自己。
風波是以懷孕的女孩兒退學結束的,罵人的那位也沒讨到好,又待了半年被家裏送出國了。只有那個男朋友什麽事都沒有,好好地畢了業,進了國企。
方慶就跟個女人似的,他惡狠狠地想,心眼兒比針尖大不了多少,難怪沒有女朋友。等他反應過來又開始為自己的惡意感到恐慌——他是什麽時候變成這種人的?
他把手撐在洗臉臺上,鏡子裏的陳衍盯着他。以後你又會變成什麽樣呢?陳衍啊陳衍,你可千萬別去和齊安東的情人們争風吃醋,你是讨不到好處的。他笑了笑,又想,好好當個玩物,拿到錢,抓住機會,成嗎?
他想着想着笑不出來了,忽然覺得反胃,心頭湧起一股想停止一切的沖動。這種沖動一來就壓不下去,快把他逼瘋了。他抄起手機就要給齊安東發短信,說今天的話都不作數,并請他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了。
就在他打下第一行字時,他收到了一條消息。
“小衍,最近過得如何?不要虧待自己,該花錢的地方就花,沒錢跟爸爸說。你這幾天身體怎樣?我和你媽媽最近都好,勿擔心。”
“……最近都好,勿擔心。”陳衍念着短信,眼神又黯淡下去。
“身體健康,一切正常,你們多注意身體。”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最近工作勢頭很好,很快能有一大筆錢進賬,忙完這段回去看你們。”
他突然失去了力氣,倚在牆上,方才的想法煙消雲散。
腦海裏還留着上輩子見母親的最後一面,母親躺在醫院水泥過道的小床位上,蒼老得他認都不敢認。
現在媽應該已經發病了,而他爸還在跟他說一切都好,他們什麽也不缺。
他從小就被當個少爺養着,直到今天在爸媽心裏還是個靠不住的孩子。
上輩子知道家裏狀況的時候媽媽的病已經到了最後關頭,陳衍沒辦法,為了多賺錢,答應把自己的劇本署上別人的名字,答應給用黃色标題當噱頭的□□網站供稿,答應陪人吃飯……什麽面子都不要了,卻仍然一無所獲,還被人污蔑陷害。
要是拒絕齊安東,他這輩子依然沒有十足的把握救回母親,更不用說讓狄輝付出代價。上天給他一次機會不代表會給他第二次,齊安東是最好的選擇,上輩子害過他的人都和他有或多或少的聯系。只要有機會,只要有機會……
和齊安東睡個覺算什麽?多少人想爬上他的床還苦無門路。
他站起來,洗了把臉。
他今天不打算洗澡,準備就帶着這身惡臭去睡了。明天他要回憶一下《夏日同盟》的劇情,盡快把本子寫完。前幾天還有另一個活兒找他,電視劇,和其他人合寫,制片方急着要成品,他原本覺得無趣沒答應,明天也要再發個短信争取下來。另外還要多找門路,以便得到其它工作機會,讓自己卡裏的數字漲一漲。
他對着鏡子作出方才面對齊安東的那副含羞帶怯的神情,端詳了一下,覺得并不難看,除了有點兒惡心。
但他惡心無所謂,齊安東不惡心就行。他笑了笑,哼着沒調的小曲兒夢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