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陳衍心裏一涼,向狄輝身後看去,果真看見齊安東吊兒郎當地從轉角拐出來。齊安東見着陳衍先是一愣,再一定睛,就注意到八爪魚似的纏在陳衍身上的韓天縱。
陳衍趕緊把師弟扶起來站直了,腦子裏全是漿糊,他怕齊安東就在這兒跟他發脾氣,讓大家都下不來臺。
齊安東沒說什麽,眼睛在陳衍身上溜了一圈兒,含笑對他們點點頭,其他人沒覺得不對,只有陳衍被他笑得一身冷汗。李啓風還特興奮地跑過去抓着他的手一陣晃蕩,說你好,我可喜歡你了,我們全家都喜歡你。
“是麽,”齊安東不着痕跡地把手抽回來,“深感榮幸。”
狄輝掃了一眼,發現陳衍這撥人裏沒他感興趣的,也不上心了,只顧着跟他的小野模打情罵俏。韓天縱醉得不清,這邊沒幾個會應酬的,不多久狄輝他們就走了。
臨別的時候陳衍一直盯着齊安東,可齊安東連頭都沒回一個,走得幹淨利落。
他回到家齊安東還沒回,就坐沙發上等,想等他回來給他解釋幾句。陳衍心裏一直跳,心慌意亂的,也不知道為什麽。
寫了那麽多劇本,到頭連自己的想法都捉摸不透,難怪盧開霁說他癡人一個,寫不出好東西。他煩躁地搓着手指。
指尖都快搓掉一層皮齊安東才回來,看了陳衍一眼,笑着說:“還沒睡啊。”
陳衍搖頭,等着他質問自己。
結果齊安東點了點頭,說:“洗澡了沒,一起洗?”
他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讓陳衍心裏默好的說辭都排不上用場了。
他摸不着頭腦,跟着齊安東洗澡上床睡覺,到了第二天還不知道齊安東是個什麽打算。但他不提,陳衍也不好主動跟他說他和師弟只是一起喝酒唱K,什麽也沒有——這不顯得做賊心虛麽。
日子還這麽過,陳衍心裏的不安卻越來越重。齊安東好吃好喝地養着他,禮貌有加,似乎連脾氣都沒了,他卻總覺得齊安東在離他遠去,霧一樣伸手一抓就要散開。
他每天打開電視都是齊安東的身影,上網也到處都是他的消息,避也避不開,死命往他眼裏鑽。
《歸途》得了獎,齊安東拿的最佳男主,并不出人意料。陳衍買了酒,準備了一桌子菜給他慶祝,他卻淩晨才回來,帶着一身香水和食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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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安東看到陳衍一個人坐在餐桌前,愣了一下,過去親親他。
“對不起寶貝兒,我不知道你在等我,頒獎結束之後都有晚宴,脫不了身,”他拿起紅酒沖他晃了晃,“我們洗完澡去床上喝吧。”
可能是拿獎拿膩了,他一點兒也沒有特別高興的樣子,讓陳衍覺得自己的興奮全是自作多情。
他們像尋常的晚上一樣喝了酒,陳衍的祝福說得像學術報告,齊安東禮貌地道謝,然後各自入眠。
也許他們以後一直就這樣了,同床異夢、各取所需、互不相幹。
這是他理想中最好的相處模式,現在眼看着快實現了,他反而開始抗拒,心裏長了爪子撓來撓去。
陳衍想到這裏,猛然站起來,屁股底下的椅子被推向後方,在地板上蹭出一道刺耳的劃擦聲。他抖了一下稿紙上的灰塵,大開大合地把他寫了幾夜的劇本全撕了,撕得咬牙切齒。
這寫的什麽東西!
碎紙片攥在手裏,怎麽用力都捏不破,他無名火從心頭起,揚手一揮,紙片就下雪似的飛了滿屋。
這是怎麽了……
他在滿天紙屑裏緊閉着眼,咬緊牙,胳膊和臉時不時被碎紙劃過。
陳衍已經開始懷疑自己對齊安東生了別的想法,他努力把這猜測壓下去,一遍遍告訴自己他只是太沉迷于齊安東的照顧,這是慣性。等一切結束,他馬上就離開他,然後把他給忘了。
幾次深呼吸以後他終于平靜下來,看着鋪滿地面的紙屑,仰倒在床上。
林嘯給陳衍打電話說起《高樓見青》的時候陳衍幾乎都沒抱希望了,所以接到回音心裏很是驚喜。
“那劇本我看了,挺不錯,真的,就是有點兒嫩。”
陳衍也不知對方是不是客套,說:“謝謝您肯花時間看我寫的東西,我沒想到您會親自給我打電話,我……其實我知道這劇本是不太成熟的,我也一直在修改。”
“嗯,不過……這個我不能拍。”
陳衍心裏一沉,勉強用開朗的語氣說:“沒事,我也沒想您一眼就看上,就是希望您看看,指導指導,我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清楚的。”
“不是因為這個,我沒跟你客氣,劇本确實是有潛力的,但是不适合我。”
這不就變相拒絕麽?
林嘯又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覺得我就是看不上是吧?其實不是,你這本子,你自己也知道,沒幾個導演樂意拍。”
陳衍點點頭:“是,是有點兒敏感。”
“這麽多年,同性戀,戲子,兩題材總共就出了個《霸王別姬》,不說我,其它任何一個有點名氣的導演都要斟酌斟酌。咱這兒不是好萊塢,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國內限制還是很多的,您的顧慮我都懂。”
“可也不是說你就得把劇本封箱底了。現在适合你的是新銳導演,我給你介紹個人,可能你沒聽說過,但是很有潛力,也一定對你的劇本感興趣,你看行不行?”
陳衍并不知道林嘯是随便找了個人敷衍他,還是真的像他說的,是精挑細選的一個年輕導演,但他沒別的選擇。就連林嘯,現在對他這麽客氣八成也是看了齊安東的面子。
“當然可以,您費心了,我哪有不同意的。”
“那成,我把劇本直接發他郵箱了,聯系方式待會兒短信給你,記得收。”
他千恩萬謝,挂了電話,躺在沙發上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一會短信發來,他打開一看,真是個新導演,但林嘯有一點沒說對,這導演他認識。他看着聯系人一欄的名字——洪子珍。
晚上齊安東回來,陳衍告訴他白天的事,說林嘯把劇本移交給洪子珍了。
“洪子珍?我知道他。不用擔心,他現在不出名是因為剛出校門,沒什麽作品,以後就不一樣了,他不火沒人能火,給他拍你只賺不虧。”
齊安東用手指撚起葡萄放進嘴裏,拿紙擦了擦,又剝了一顆送到陳衍嘴邊,含笑看着他,演戲似的,也不知道演給誰看。
陳衍不禁擡頭在屋頂掃了一圈,确認沒有攝像頭,才小心地把那顆葡萄吃了。
“我知道,我也覺得他很有才華。”
“哦?”齊安東歪在沙發上看他,“你看過他的片子?”
“沒,但是他參加過戲劇節,就去年畢業的時候,我也參加了,他是那次的第一名,片子全校觀摩過。”
齊安東點點頭:“想起來了,那次我還在呢。”
他對小屁孩的東西沒興趣,那次是專程去看陳衍的,和陳衍促進感情。
那天他耐着性子把前三名的作品都看了。第一名确實是好,演員和後期都是專業人才,拿它和其它參選作品比就像讓田徑奧運選手和大學生比賽跑。第二名劇本還不錯,陳衍的本子,就是導演稀爛,演員也跟街上拉來湊數的沒兩樣。
上次他跟林嘯說看過陳衍的作品還真不是憑空編的,哪怕他一手遮天也不敢把屎吹成燕窩啊,他沒那麽大面子能丢。他是真看過陳衍的戲,看出他有點靈性,才有底氣放手一吹。
也是那次跟陳衍交流完感情他才順便知道了金獎導演的名字,就是洪子珍。
後來洪子珍畢業了,畢業作品拿的新人獎。再然後他一步登天,走完了其它導演系學生十年的路——當上了一部正經電影的導演。
他前不久剛拍完離開學校後的處女作,頂尖配置,除了他自己和兩個主演,其他制作人員都是拿過牡丹獎的,有的還不止拿了一次。
牡丹獎號稱國內的奧斯卡,洪子珍組的這個班底誰都能看出是沖最佳導演去的。
“洪子珍是有才華,但我說的不是這個,”齊安東說,“你知道他爹是誰嗎?”
陳衍搖頭,他對圈子裏的事知之甚少,上輩子也是吃了這個大虧。
“洪有為,洪達集團的老大。”
他看陳衍還有點兒懵,嘆了口氣:“你認識狄輝吧?狄氏夠大了,在影視業翻雲覆雨,但是狄氏仍然比不過洪達。”
齊安東繼續說:“狄氏是色/情行業起家的,從連鎖‘服務業’發展到拍攝三級片,後來做大了,國內影視業又是塊大蛋糕,狄輝他爹狄運武見有利可圖,才把手伸進電影圈。洪達不一樣,洪達從一開始就是電影公司,之後才開枝散葉,在電視、音響、游戲業設了許多子公司。”
他伸手在茶幾上劃了個圈,又從外面畫了個箭頭指向圈內:“如果說狄氏是外來資本進駐,靠錢捧起來的暴發戶,洪達就是土生土長的公子哥,世代領着貴族銜,後來不得已,才分了地盤給狄氏。”
陳衍終于明白齊安東為什麽那麽篤定洪子珍能出頭了,他又有點兒擔憂:“那我在狄輝這邊做事,洪子珍會接我的本子?”
“你們編劇又不是演員,今天跟着這個明天就跟着那個了,有什麽可擔心的,如果成績好,過不了多久洪子珍就會讓你跟他去洪達。”
他點點頭,認可了齊安東的說法。他比自己人脈廣根子深,這麽久處下來陳衍也發現他在其它方面有涉足,不僅限于演員。他還不清楚齊安東的其它事業,但聽他的至少不會出錯。
“反正我也不想跟着狄輝。”陳衍盯着齊安東,想看他對這句話有什麽反應。
齊安東什麽反應也沒有:“有機會去洪達發展是好點,狄輝這邊根本沒別的追求,只要錢。而且……”
他想說而且狄氏一只腳還沒從灰色地帶邁出來,遲早有一天得出事。轉念一想,陳衍不需要知道這個,也就沒說下去了。
“洪子珍如果接了我也覺得好,他上次戲劇節導的戲就很驚豔。”
“是嗎,”齊安東看着他,眼角上揚,“我倒覺得你的劇本不錯。”
“你還記得?”陳衍心裏一跳,有點兒高興。
“畢竟那時候就惦記上你了。”
他把那個“上”字咬得很重,似笑非笑,讓陳衍剛活絡起來的心又沉寂下去。
他拿不定主意齊安東是不是打算就跟他一直這麽虛與委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