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齊安東帶着陳衍到保安室後邊,那兒停着輛車,兩輪的,是輛自行車。車沒鎖,他熟練地把車推出來跨上去,看陳衍還木木地站在那,跟他說:“你上來啊。”
“這不行吧,”陳衍面露猶豫,“你随便把別人車騎走了,人回家怎麽辦?”
“這班到早上六點,沒那麽急,”齊安東翻了個白眼,“再說了,這車本來就是我買的。”
他貓着腰,眼裏亮晶晶地對他勾手指:“快過來啊。”
陳衍跨上後座,還沒坐穩,車就呼啦一下漂出去了。他身子随着慣性向後一歪,半個屁股都掉到座椅外邊,連忙伸手去抓齊安東的腰,撓得他哎呦一聲慘叫。
“坐穩了诶!”齊安東哈哈大笑,像黃包車夫一樣吆喝一聲,腳下發力,蹬得越來越快。
這車性能不錯,車胎轉得風火輪似的,春風一聲聲怪叫往耳裏灌,吹得肉痛。陳衍眯起眼,眼裏像進了萬花筒,世界一片模糊。
現在他不用擔心明天鋪天蓋地都是“齊安東深夜在大馬路上飚自行車”的新聞了,這速度快的孫悟空都看不清車上是誰。
他也再聽不清旁的言語,狂風一陣一陣淨往他腦袋鼓動,吹得人心旌蕩漾。他很久沒這麽爽快過了,忽然直起身,踩着踏板站起來。
高速行進的車失去了平衡,齊安東吓得手忙腳亂,怒斥一聲:“你整什麽呢!”
他一回頭,眼睛對上的是陳衍的胸口,又一擡眼,看見陳衍站在風裏張着手臂,頭發被吹得亂七八糟,活像個小濟公。
齊安東噗嗤一聲笑出來。
陳衍放開嗓子在北京淩晨無人的街道上嘶吼,聲音越來越大,調子越來越高。他叫着叫着眼角就濕了,成功的希望和絕望折磨了他太久。
在隔絕一切的尖叫和風聲裏,他隐約聽到齊安東在說話、在笑。
他一定又在罵我了,他想。
然後他彎下腰,捧着齊安東的臉,把頭低到他面前。他汗濕的額頭和淩亂的短發遮住了齊安東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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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幹什麽?”齊安東皺着眉想呵斥他,又忍不住露出笑容。
陳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映着他的倒影,就像他眼裏映着陳衍的。
他的頭繼續低下去,濕潤的唇瓣擦過齊安東的眉心和鼻梁,吻住他的嘴。齊安東的手驀然攥緊,車鈴發出刺耳的響聲。
再這麽按下去這條街的狗都要被吵醒了,齊安東想。于是他放開了把手,雙手覆在陳衍手背。
他們像兩條游向彼此的魚,逐漸接近,吻在一起,接着錯開,在鈴聲的婉轉餘音裏齊齊從車上摔落在地。
他們在路旁的草坪上打了幾個滾,終于舒展開身體,四肢大張地仰面躺住了。
“你這又是發什麽瘋?”齊安東問。
陳衍不看他,只盯着天上遙遠的月亮。
“喜歡你呗。”他笑。
齊安東騎遍小半個區,滿街找燒烤店。
店裏人不能太多,不然會引起麻煩,地兒不能太髒,怕吃壞肚子。找到陳衍懷疑天都快亮了他才相中一家,老板也不在乎走進來的是誰,悶頭點了單就把他們撂在座位上。
燒烤孜然撒得多,沒加辣椒粉。陳衍吃不了辣,齊安東要護嗓子不能吃辣。但不辣的燒烤也滴着紅油,吃着吃着就面紅耳赤了。
齊安東啃着黃瓜給陳衍講他小時候的事兒,說他們兄弟幾個去別人院子裏偷黃瓜,掰的黃瓜全揣懷裏,揣滿兜,跑累了掏出一根就往褲子上擦。那時候窮,穿的牛仔褲硬得搓衣板似的,黃瓜往上一擦就掉皮,比刨子還方便,擦掉一圈皮了就塞嘴裏。
“跑得渾身是汗的時候吃一口,又水嫩又脆,一嚼滿口都是清甜味。”
他講得繪聲繪色,陳衍忍不住從他手裏截了半根黃瓜,一咬,又鹹又辣,比他吹得差遠了,受了騙似的從嘴裏呸的一聲吐出來。
齊安東看着他哈哈大笑:“你不知道窮的時候吃什麽都是珍馐美味啊,這也能饞。”
陳衍抄起筷子就把他的土豆片戳得千瘡百孔。
回家之後累得誰都懶得動了,勉勉強強洗了澡,齊安東在他額頭上吧唧親了一口:“晚安寶貝兒。”
陳衍迷糊着,不高興地想他又開始叫我寶貝兒了。
齊安東剛結束公關,又接了個代言,頒獎之後《歸途》就要上映了,他還得保持曝光率,上點兒節目,一年到頭幾乎就沒有不忙的時候。陳衍問過他有沒有假期,他叼着領帶含混地說:“看你想不想有了。”
陳衍則在家裏改劇本,改得天昏地暗,直到韓天縱一個短信過來問他出門沒有,他才恍然想起今天似乎是跟人約了局。
他緊趕慢趕終于沒遲到太久,KTV裏昏暗的光線下韓天縱把他拉過去,給他一個個介紹沙發上的人。
有很長一段時間陳衍總覺得KTV這地方彌漫着腐敗糜爛的氣息,光線暧昧,小小的封閉空間裏充斥着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以及一些專屬于KTV的劣質香氣,還有震耳欲聾通常五音不全的歌曲。
不過現在拿着麥的這個還不錯,聲音清亮,調子準,而且不吵,至少他還能聽清韓天縱說的話。
他和沙發上三三兩兩倒作一團的人握了手,這首清新含蓄的歌也正好結束。前面的人放下話筒,轉身朝他們走過來。
那是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長得不錯,人看着幹淨舒服。
“李啓風,也是編劇,”韓天縱介紹到,“這是我師哥,陳衍。”
陳衍心裏巨震,李啓風這三個字如雷貫耳。
上輩子狄輝拿他的劇本去讨好個官二代,那人似乎就叫“李啓風”。更準确地說,這個名字是他上輩子悲劇的開端,是把他推向死亡的第一件事。
他那時在給段如錦籌手術的錢,狄輝說放棄署名可以拿更多的稿費,他就答應了,把劇本給了李啓風。後來狄輝說要補償他,全力推他的下一個劇本拿獎,借這個由頭又把他騙去和周航吃飯。
可笑的是最後入圍的根本沒有他的新劇本,倒是有上一個,那時已經屬于李啓風的《罪歌》,最後還真就獲了獎。
這麽小個圈子,總不至于是第二個李啓風,十有八/九就是同一個人。可惜他上輩子心神不定,受打擊太大,連頒獎都不敢看,也不認識李啓風的臉。
陳衍迅速穩住了心神。他對狄輝在徹骨的恨意之外還有無限恐懼,所以見到他的第一面差點兒失控,但對這個人他只有恨,他一點兒也不怕他,即便他有個高高在上的父親。
他自如地伸出手,露出格外真誠的笑容:“你好。”
李啓風似乎毫無戒心,也開心地和他握手:“你好你好,總聽天縱提起你,這次能見到本人我很榮幸。”
陳衍和他說了一會話,韓天縱催他點歌,他連連擺手:“這就不必了吧,師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唱一個呗,大家都唱了。”韓天縱推他。
他想了想,他和天縱認識這麽多年,确實沒一起去過KTV,難怪他催自己點歌……陳衍知道推辭不過,點了首《落花流水》。
“師哥你還會唱粵語歌啊。”韓天縱笑着坐到他邊上。
“略會,略會。”
陳衍心裏正緊張,也沒空搭理他,敷衍了兩聲,前奏一過,眼一閉,牙一咬,就開了嗓子。
他一張口就像按了靜音鍵,包間一時鴉雀無聲,過了不多一會大家又像刻意掩飾尴尬一樣,更大聲地說起了話。
陳衍紅着臉把前半段唱了,清清嗓子,咳了一聲:“切了吧?”
韓天縱猛然回頭:“啊,好,好好……”
之後誰都沒再讓他點歌了,韓天縱讪笑着給他拿了瓶酒:“師哥,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你……”
陳衍還沒說什麽,李啓風卻又湊過來:“那歌不好唱,真的,聽着簡單,其實特別難唱出調來,一般會唱歌的人也不點。”
陳衍詫異地看着他,李啓風說得有板有眼,跟真的一樣,要不是他知道自己五音不全,他都要信了是歌的問題了。
韓天縱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埋怨他:“師哥你也太實誠了,你不會在家練一首拿手的出來撐場子啊。”
陳衍哭笑不得,只好點頭連聲稱是。
鬧騰了一晚上,倒了好幾個,他們才歪歪扭扭地從工體那邊出來。韓天縱也醉了一半,搭着陳衍的肩絮絮叨叨。
“師哥,你對李啓風挺熱情的啊,要不是……我還以為你知道他是誰了……”
陳衍喝酒都是做樣子,能不喝就不喝,這時候還清醒着,不動聲色地問:“李啓風?他怎麽了?”
韓天縱把嘴湊到他耳邊,悄聲說:“他爹啊……”
他小聲說了些話,陳衍這才知道李啓風的背景。他原先并不特別清楚,今天一聽,李啓風父親官職也不大,只是正好業務對口,松松嘴就能幫狄輝把賬面弄幹淨。
李啓風折線形跑過來撲在他們身上,意識也不太清楚了,張口就問:“說什麽呢?”
韓天縱不理他,追着陳衍又問:“正青哥最近好嗎?他有沒有提起過我?”
“你跟他那麽熟你自己問他呗。”陳衍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韓天縱和倪正青,這兩人明顯有過往,說起對方态度都不大對頭。
他剛準備追問,遠處又傳來一道令人厭惡的聲音:“天縱?你跟你朋友在這兒幹嘛?”
狄輝遙遙走過來,手裏摟着個花枝招展的姑娘。他這時還不認識李啓風,卻認得陳衍,又顯得十分驚訝,轉頭沖後面喊:“安東啊,你朋友也在呢。”
語氣裏頗有幾分看熱鬧的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