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車裏倪正青在說話,靜寂卻更加逼人,耳裏回音一樣蕩來蕩去的都是發動機輕微的嗡鳴和更細的風聲。
“那……齊安東就,就沒有幫你嗎?”陳衍嗓子幹,手上全是涼汗,他束手束腳地在車裏找水。
“東哥那時候就是個小角色,名字都沒人說得上來,他能怎麽辦?他來找我,也沒勸我不去,也沒勸我去。我們一起分了一包煙,他說你自己想吧,然後就走了。”
“你……你為什麽要答應?”
倪正青笑着反問他:“何必不答應?”
他給陳衍拿了瓶水,擰開蓋子遞給他。
“東哥算是跟我綁在一條繩上了,狄運武要是找我麻煩,他也躲不了。我們倆都挺倒黴的,他要是我不找我當助理,我要是不求峰哥幫忙,我爹當時要是沒死……”笑容在他臉上流星一樣閃過,“算了,當時我就想,反正都到這個地步了,沒必要害人害己。”
“我去的時候東哥還跟我說,總有一天我會給你報仇的,我會幫你出氣的。他手握成拳頭,筋都浮出來了。我覺得他一定能成功,因為他其實沒那麽在乎我一個助理,他說那些話,更多是說給自己聽的——他要出人頭地,要讓任何人都不能逼迫他。”
倪正青又呼出一口氣:“他太厲害了,我後來才想明白。他來找我的時候就知道我一定會答應,因為他拿的那包煙,是他自己平時都不抽的,那麽好的煙,就像送行的酒。”
陳衍聽得心慌,他不由得順着倪正青的思路去走。
如果當時倪正青不答應,齊安東會不會把他送給狄運武?他說不好。
和齊安東耳鬓厮磨的那段時間他幾乎動搖,他想也許齊安東上輩子并沒有陷害過他,其中可能有什麽誤會,然後齊安東迅速用實際行動把他的動搖摧毀了。
他精明,又無情,對陳衍卻一口一句你騙我。他忽然陷入一陣強烈的不安,似乎看不見的前路上處處是暗箭。
齊安東的前途是不是拿倪正青換來的?可跟着狄運武的分明是倪正青,誰會樂意為他人做嫁衣?
“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跟了狄運武,現在卻還是個經紀人?”
陳衍一驚,以為自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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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運武跟狄輝差遠了,他厲害得多,狠得多。狄氏是他一手做大的,當時環境和現在不一樣,他看上誰不用付出什麽,他只榨取,卻不會給你一分好處,你不願意就要受罪。無論是我,還是東哥,從他身邊是找不到捷徑的。”
“不過,後來東哥說到做到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真的給我報了仇——”
倪正青的話戛然而止,他頓了頓,陳衍詢問地看向他,他搖搖頭,說:“也沒有什麽。”
看來還是有些話不願對他這個外人說。
“就是這個時候天縱又來找我了,我見到他的時候很驚訝,沒想到這個小孩兒會找到我住的地方來。幾年了,他長大了,膽子也肥了,居然跟我說他喜歡我,要跟我在一起。”
陳衍驚訝地轉頭,倪正青像在聊後輩的趣聞一樣,帶着事不關己,寬容又厭倦的表情。
“然後我就把他趕出去了,他不聽我的,還三天兩頭來找我,我就搬了家,換了電話。剛好那時候你東哥事業小成,說給我換個好點的地方住。”
“那你現在跟洪子珍……”
“別亂想,他沒強迫我什麽,我不是過去的我,東哥也不是過去的東哥了。”
“那你喜歡他?”
“談不上吧,就是總一個人也沒意思。我覺得他還不錯,就在一起了。而且正紅……正紅他剛好畢業了,找不到工作,洪子珍很厲害,讓他跟着當助理可以多學點東西。”
這段話說得很散亂沒邏輯,陳衍沒辦法判斷倪正青到底是喜歡洪子珍才和他在一起,還是為了倪正紅才和他在一起,還是兩者皆占。
他猶豫了半天,還是問到:“那你怎麽沒跟齊安東……”
“你要是我,你會和齊安東在一起嗎?”倪正青反問,“我們都心知肚明發生過什麽,狄運武雖然死了,過去的事可不會消失。”
“而且我們不合适,互相看不上。”他又說。
倪正青的語氣似乎在安慰他。這壓根沒必要,他不會閑得去為齊安東吃醋。
“如果只是這樣,師弟喜歡你,你為什麽不試着接受他?洪子珍不是能過一輩子的人,我見過洪有為,他不可能同意他兒子跟你在一起。如果你把之前的事跟師弟說清楚——”
“我知道,”倪正青打斷他,“但是,我不會跟韓天縱在一起的,也不會跟他解釋什麽。”
“為什麽?”陳衍不明白,他看不出他們之間有什麽阻礙,除了倪正青的心意。
如果他不喜歡天縱,那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可他說話含糊,又沒有徹底斷絕。
“為什麽啊……”倪正青神色茫然地看着黑夜裏移動的車燈,似乎失去了方向,“因為他是個孩子啊,如果他比我大一些……不,其實是因為……因為他喜歡我吧?”
他搖了搖頭,像一個放棄尋找答案,決定囫囵混下去的學生,收起了那副無措的表情,又變得清醒。
“我和洪子珍在一起,本來也沒盼着長長久久,他是洪達的少爺,我和他在一起還有別的原因——狄輝現在仍然一直想找我麻煩,也許是因為他爹跟我在一起之後沒幾年就死了,也許是單純看我不順眼。而狄氏的死對頭就是洪達,他們互相掣肘,互相克制,所以我和洪子珍在一起沒什麽不好。”
這個理由說服了陳衍,他對齊安東的事一點也不了解,只覺得這确實是倪正青唯一的出路。
這也是他的出路。
車裏一陣長久的沉默。
他轉頭看着窗外,兩座摩天大樓相輔相成,形成一個和諧而美妙的平衡。
洪達的制片人是在某次晚宴找上齊安東的。
他們聊了一會對方才說出來意,問他檔期如何,對參演民國時期的電影是否有興趣。
齊安東請他把劇本和主創人選發到工作用的郵箱,或者直接聯系倪正青,對方卻說已經和倪正青聯系過。齊安東心裏一動,問他:“是哪部戲?”
“名字叫《高樓見青》,導演已經定了是洪導,他十分中意您,囑咐我們一定請您參演。因為遲遲沒有收到您的答複,所以不得已,借這次機會來問問您的意思。”
齊安東作出一副正在回憶的樣子,過了一會恍然大悟:“啊!是,我想起來了,正青跟我說過。”
他又很為難的樣子:“我很榮幸,但之後一段時間我确實很忙,協調不過來。”
制片人勸說了許久,他才松口:“我确實對這個劇本很感興趣,但是時間上确實……而且還有其他問題我想和導演商量一下,可以的話找個機會大家一起吃個飯吧。”
對方滿口答應,說回去和洪子珍确定時間。
齊安東哼着小調,滿面笑容地走出酒店,上了車。
倪正青在車上等他,他扯了領帶,解了兩顆扣子問他:“你猜今天誰來找我了?”
不等倪正青回答,他自己就說:“洪達那邊的人。”
“陳衍那部戲?”
他看見後視鏡裏齊安東點了點頭,臉上帶着得意。
“沒錯,可算找來了。”
“你讓我一直裝死就是想讓他們來找你?你到底是要答應還是不答應?”
“當然不答應,”齊安東笑,“洪子珍雖然有前途,現在畢竟還是個小屁孩,沒經驗,等他出名了我可以考慮一下。我才懶得給別人擡轎。”
“你不是看好這部戲?”
“看好啊,但他是沖着歐洲去的,國內都不一定能上映。”
“說不定能拿獎。”
“獎有什麽用?”他反問。
倪正青無話可說。
“可我還是讓洪子珍請我吃飯了。”
“……你都根本不想接你還吊着別人幹什麽。”
“我要陳衍來求我啊。”他哼了兩聲,臉上挂着全然不在意的表情。
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把別人耍着玩,也不在乎其他人因為他浪費的時間。
倪正青嘆了口氣:“洪子珍可能不會帶陳衍去吃飯,他只是個新人編劇。”
“那可說不定,他又不是不知道陳衍跟我什麽關系。”
倪正青說:“你別把他逼太緊了。”
“你說誰?”
“當然是陳衍。”
“我逼他什麽了?”
“他不像你,別人說的話只要不想聽都能當屁放了。風言風語傷人,你小心真把他氣走。”
“想走就走啊,”齊安東無所謂地說,“只要不跟別人搞七搞八,他去哪裏我一點意見都沒有。”
倪正青忍不住了:“你到底怎麽看他的?你又不許他跟別人一起,又說不在乎他,既然不在乎他,又因為他的戲要忽悠洪子珍請你吃飯……”
“誰知道呢,”齊安東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座椅,“我要一清二楚我就不能這麽煩了。”
“如果你喜歡他,你就跟他說清楚。”
齊安東又笑了,笑得妖豔又惡毒:“當然不。我憑什麽喜歡他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