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陳衍在某次和洪子珍聊天時刻意提到了周航。
他轉了幾道彎,終于問到點上:“我上次和狄輝吃飯,周航也在,他們關系好像不錯?”
洪子珍“啊”了一聲,說:“我不太清楚,不過他們有合作也正常。”
“也是,他們好像是在聊新電影,說的都是賬面數額,投資進賬之類。”
“可能周航也想做投資。”洪子珍這麽講,語氣卻不太确定,已經開始揣測周航和狄輝的關系。
這就已經達到目的了,以洪子珍的身份,一定會把這個消息告訴洪有為,洪有為只要多一個心眼,在關鍵時候就能坑周航一把。
這還是倪正青上次提醒他的,狄氏的死對頭洪達的太子爺正在和自己合作,這麽好的機會不用白不用。
可這罪名卻還不夠,還不夠……陳衍心裏想着,在洪子珍覺得奇怪之前迅速轉移話題,聊回電影。
“對了,齊安東好像有意要接《高樓見青》,我準備下周請他吃頓飯,周五你有時間嗎?”
陳衍停了幾秒,說:“我周五有點事。”
“那周六?”
“和天縱他們約了一起出門。”
“陳衍,”洪子珍笑道,“你是不是在躲着他?”
他不說話,洪子珍又說:“其實真沒多大事,只要你自己別放在心上。請他吃飯,你不來,這說不過去吧?”
他頓一會,補充道:“要是你真跟韓天縱約了,我們可以再換時間,反正這邊還沒跟齊安東說。實在不行,讓正青跟你師弟說說,換個時間。”
陳衍懷疑這些人都是沒心沒肺的,洪子珍明知道倪正青和韓天縱剛吵了架,明知道韓天縱喜歡他的人,還能開口說這種話;可他的沒心沒肺和齊安東又不太一樣,洪子珍是不在乎,齊安東是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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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給倪正青添麻煩,洪子珍都這麽說了,一定不會讓他有機會避開這頓飯,他嘆了口氣,說:“那還是周五吧,我把時間改改。”
提心吊膽地捱到下周末,戰戰兢兢推開門,發現包間裏只有洪子珍、倪正青、齊安東以及一個制片,陳衍才稍稍安心。
這些人基本都是知道他們關系的,舊傷揭開雖痛,總好過再添新傷。
齊安東在飯桌上并無收斂,像在家裏一樣自在,他指着桌上的蝦,說他想吃。陳衍放了筷子幫他剝,透明的蝦殼落在自己碟子裏,晶瑩的蝦肉放到齊安東碗裏。
對面只有制片人感到奇怪,他看看陳衍,又看看齊安東,左右洪子珍和倪正青都沒反應,他便乖覺地沒有詢問。
洪子珍和齊安東在飯桌上聊陳衍的劇本聊得熱火朝天,講陳衍一字一句親手寫出來的臺詞,一點一滴親自塑造的人物。陳衍本人卻好似在局外,不言不語,只被問起時答一兩句,不像編劇,倒像專程來伺候齊安東吃飯的助理。
洪子珍估摸着談得差不多了,又問齊安東是否有意。齊安東敲敲桌子,不說話,若有所思地扒碗裏的蝦仁。
陳衍埋着頭一點點啃豆芽菜呢,洪子珍忽然叫他:“陳衍。”
他一擡頭,茫然地看着洪子珍。
“來,我們一起敬東哥。”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跟着洪子珍舉杯。洪子珍念叨了一些老套話,齊安東謝過他,舉着杯子,不進不退,站在那裏等陳衍來敬他。
洪子珍咳嗽了兩聲,陳衍終于動了。
齊安東想要他敬酒,他敬就是了,多沒面子的事都做過,敬個酒算什麽?
他把酒杯往前一推:“這一杯,祝東哥,起高樓,迎賓客,富貴榮華,名利雙全。”
仰頭幹了,又給自己倒上:“這一杯,祝您八面玲珑,金城湯池,永無破綻。”
洪子珍皺眉。
“第三杯,”陳衍恍然看着他,杯中酒面波紋滾滾,不得安寧,“謝東哥……知遇之恩。”
齊安東盯着他,彎起嘴角,氣度雍容,杯子磕到他的杯沿,發出一聲輕響:“也祝你求仁得仁,平步青雲。”
他把酒喝了,亮出一個杯底。
陳衍随他喝幹最後一杯酒,不多不少,滿滿一盞。這是他們難得平等的時候,喝完這杯酒各自坐下,就又是兩般人了。
齊安東吃飽喝足,開始指使陳衍給他倒茶,不要旁邊桌上的,偏要他拿着茶葉再去泡一壺。邊上等候的服務員過來幫忙,齊安東手一移,避開了她。
陳衍看着遞到面前的茶葉,擡頭去看齊安東,對方毫不動搖,目光釘在他身上。
他放下筷子,拿着茶葉站起來走了出去,在走廊上逆流而行。
迎面來的是許多穿着制服的年輕男人,手裏端着托盤,他們把菜放在桌臺上,屋內的年輕女侍者接過去,一盤盤放上桌。
陳衍和他們混在一起,走到一半忽然腦子一聲嗡鳴,眼前世界忽然分了岔,疊出重影。
這一剎那的幻覺讓他擡起的腳找不準落點,一個不穩歪了一下。旁邊的服務生扶了他一把,問他是不是身體不适,他搖搖頭,說只是沒休息好。
陳衍出去了,齊安東沒了耐心,他喝了口剛才死活不碰的茶,婉言拒絕了洪子珍。
洪子珍眼睛一瞪,露出怒容,又迅速收斂,平靜無波地點頭,十分遺憾:“那沒辦法了,希望以後有機會能跟東哥合作。”
“一定一定,”齊安東假模假樣地道歉,“希望沒有給你造成困擾。”
房裏一時冷場。洪子珍雖然沒發脾氣,心裏還是不舒服,齊安東不會去安撫他,倪正青事不關己,只有制片人想方設法找話頭。
過了一會,洪子珍忽然又說:“其實真沒關系,我們編劇也覺得您的形象不太合适。”
制片人吓了一跳,對洪子珍使眼色,希望他趕緊閉嘴。
洪子珍無視他,說:“所以他今天本來是不太願意過來的。”
制片人扭頭去看齊安東,看他波瀾不驚,才放下心,開玩笑道:“每個人對角色的理解都不相同,陳衍畢竟還是年輕,沒經驗。現在的孩子嘛,都喜歡長得漂亮年紀小的花美男,哪裏有什麽品位?”
他自己哈哈笑了兩聲,沒人搭腔,洪子珍隐晦地笑了笑。制片人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導致再次冷場,幹脆噤聲了。
陳衍回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準備散了,他端着壺茶放下也不是,拿走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那裏。倪正青把他手裏東西接過來,說算了,東哥還有事。
他跟着他們收拾東西走出去,回頭看了一眼那壺茶,壺口已經沒有熱氣了。
倪正青送齊安東回去,洪子珍跟制片分別走了,陳衍一個人留在原地等車。洪子珍出于禮貌過來問他要不要人送,他搖頭拒絕了,他也不想跟洪子珍待在一起。
齊安東在車上盯着後視鏡,鏡子裏陳衍站在寒風中。他忽然想起他邀請陳衍和他同居的那天晚上,恍恍惚惚,居然都兩年了。
他突然對倪正青說:“我要演洪子珍那部戲。”
倪正青瞥了他一眼:“你剛拒絕。”
“嗯。”
“你沒時間。”
“擠一擠。”
“擠不出來,”倪正青沒好氣,“我不能給你變出大好幾個月。”
“那就把不重要的推了。”齊安東說。
“哪些是不重要的?”他冷笑,“不重要的我會接?”
“不重要,我是說,推了也不會讓我身價大跌的。”
“……那要不全推了算了。”
他笑:“那也行啊。”
倪正青無奈:“你又賭氣,洪子珍激你呢,你還看不出來?”
“我不管。他不是說我不合适嗎?他不是不想讓我演嗎?我偏要演。”
陳衍沒搭上車,在街上慢慢走,他也不急着回齊安東家。
走到半途路過個客運站,深夜裏還是人流如潮。大包小包在他身邊穿梭,一輛客車出站,從他眼前駛過。
車玻璃上貼着牌,寫着他家鄉的名字。陳衍停在那裏,牽着孩子的女人和他擦肩,他突然轉身走到窗口,買了張回家的車票。
候車廳的地上全是紅藍色的編織袋,來往的人拖家帶口,似乎只有他了無牽挂孑然一身。
他走到檢票的地方,能看見門外并排停放的客車,灰頭土臉,準備啓程開往不同的方向。
他在候車廳坐了十來分鐘。
上學的時候有門課,讓他們去街上觀察人,寫筆記,講故事,他後來也養成了這種習慣,閑着沒事的時候就會看看身邊的人。
他對面是個滿面滄桑的中年男人,包和衣服都很破,整個人包裹在陳舊的氣息裏,手上卻拿着個嶄新的平板電腦,小心翼翼地摸索。
這東西才出了沒多久,絕不是這個男人自己用的。一個出門在外的節儉的工人,會為誰買這樣東西?老婆?孩子?兄弟姐妹?孩子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他左邊是對情侶,兩個人的包占了一地,相互依偎着,說話口音他聽不懂,但從時不時的笑聲和打鬧中可以判斷在調情。地上一個包裏露出了一角零食袋子,大約是一起賺錢的夫妻,今天回家探親。
不遠處柱子邊有個人在地上睡覺,他帶的東西不多,穿着劣質不合身的西裝,應該是去外地工作。
每個人懷着奔頭,都有離家千裏的理由。
怎麽能就這麽回去?他站起來,把手裏的票撕了,扔進垃圾桶,朝出口走。
後面突然傳來一聲叫喊:“小衍?”
他回頭,看見一個人從檢票口另一邊的客車停車場擠進來,興奮地向他招手。
那個人和陳衍記憶裏相比更加憔悴和蒼老了,他笑了笑:“好巧啊,李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