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陳衍一看到寧致新就想起幾個月前在會所那天,一想起來他就頭皮發麻,不敢看寧致新的眼睛。

無論是誰都不該受到這種冒犯,可他總忍不住去想那天晚上散場之後的黑夜裏發生過什麽。

“陳衍哥……”

寧致新怯怯地去拉他的手,他看着還是少年模樣。

“你……你找我幹什麽?”

四周沒有可以坐的地方,他也不想把他帶到齊安東家裏,于是他們坐到了小區的長廊上。

春天蚊子還不多,但陳衍身後貼着棵樹,讓他坐立不安,總疑心有蟲子往他身上爬。寧致新絮絮叨叨講了半天,結果只是個金屋換了長門宮的老套故事。

他講到最後淚水從臉上滾滾而落,凄凄慘慘:“狄輝他把我的角色都送給別人了,他還罵我不知好歹,我以後再不會有出路了……陳衍哥,我實在沒有辦法才來找你,你幫幫我好不好?”

他把陳衍的手腕緊攥到發痛。

“我也,也做不了什麽……”陳衍把手往回抽,“你先別擔心,沒有這部戲,還會有下部,總能有工作的。”

“不能,不會有了!”寧致新絕望地搖頭,幾乎要伏到他身上,“青春才有多久,錯過了這一次,不可能有下一次了!陳衍哥,你不懂,做演員的,只要你從觀衆眼前消失了,他們就會飛快地忘記你,還有你的粉絲,馬上就會變成別人的粉絲。我還有幾年年輕的時候?我沒有幾年了!”

他的手打着哆嗦,臉色蒼白,仿佛奪走了他的角色就奪走了他的世界一樣,陳衍看他的樣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發瘋,他被寧致新吓到了。

“我,我是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的……我的養父母都是農民,養父十年前車禍斷了腿,一直借錢生活,我出來演戲,也是只有一張臉還算過得去,為了養家才出來的。剛進圈子的時候,我被無數人背後指指點點,嘲笑過文盲。我,我為了今天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他喃喃無神地說,“你也見過了,陳衍哥,你見過的,那天晚上的事,不知道多少……”

陳衍打了個冷顫,初春的寒氣讓他裹緊了外套。

“我以為我出名了,就不會有這樣的事,可是啊,可是……是我還不夠出名吧。”他難看地笑了笑,“你真好,陳衍哥,要是東哥他……”

他又停下來,看了看陳衍,怕他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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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揪着衣襟茫然地看他,他笑:“陳衍哥,我要是跟你一樣就好了。”

“可是我……我也不能幫你,我只是個編劇。”他想不明白,寧致新為什麽會找到他頭上。

“你可以的,”寧致新咬咬嘴唇,“你幫我去跟東哥說說,好不好?”

他一說出這句話,陳衍就一陣暈眩。在寧致新的語境裏,他被當成了他的同類,并且是一個運氣較好,還有價值的同類。他托庇于齊安東,他對其它人的全部價值也就在齊安東。

像一個附屬産品,手機的耳機,手表的表帶,電腦的鼠标。他沒有獨立的用處,對他的價值判斷全部基于他依賴的主體。

他心底最不齒的事現在猛然被人揭露出來,對方還指望他自揭傷疤。

“不如你自己去找他,”陳衍看着他,“你和他合作過,關系也不錯,你為什麽在這裏等我,不直接等他?”

“東哥他不接電話,也不回短信……我在這裏等過他,他的車子過去了,我沒追上,他也不停,”寧致新委屈地說,“他大概瞧不起我吧。”

他擡頭求陳衍:“東哥對你這麽好,你幫我說幾句話行不行?求你了,陳衍哥,你運氣好,有東哥護着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就幫幫我?”

他不斷重複着同一句話,求陳衍幫他,他的眼神卻讓陳衍害怕。那個眼神裏分明帶着怨恨在問,憑什麽我和你是一樣的人,他看上你卻看不上我?憑什麽你能一個人幹幹淨淨地活下去,我要滾在泥地裏,還得被人抛棄,然後失去一切?

陳衍搖頭:“我沒辦法改變他的決定,你把我看得太重要了,他……他根本不會在乎我的話。”

“怎麽會!”寧致新變得激動起來,“那天晚上,他為你得罪了好幾個人,那些人是誰你一點也不知道嗎?如果你不重要,他為什麽對他們擺臉色,還出爾反爾,幫你出氣?!”

他的聲音越來越尖銳,似乎在指責陳衍:“你是不想幫我吧?你怕什麽?你是怕和我聯系在一起被東哥嫌棄?還是覺得幫我說話是在浪費時間?!”

他喘了一下,這聲喘息讓他意識到自己語調太過刻薄,再次放低了聲音。

“陳衍哥,我家的錢還沒有還完,如果我不能賺錢了,我養父母的房子就要被拿走了。我求求你,他們養了我十幾年,如果我失去工作了,是我對不起他們。我不該想着走捷徑,不該攀權附貴,我太蠢了,你幫我一次,我以後老老實實拍戲賺錢,再也不會想其它的了!”

他忽然又想起來什麽似的,說:“我也不會再糾纏東哥了,我會離他遠遠的!”

陳衍也想問他,你既然知道自己接近過齊安東,也知道我和他的關系,憑什麽覺得我會幫你?可他還沒養出那麽硬的心腸,對一個哭得涕淚交加的年輕人說出這種話。

他已經有點兒心軟了,寧致新讓他想到自己,上輩子也是這樣四處求人,不要臉面,為了還清債務,給他媽媽治病。

世界上走投無路的人太多太多,實在不少寧致新一個了。

“陳衍哥,我只能想到東哥了……其他人都不會幫我的,只有東哥,東哥還可能拉我一把。他和狄輝關系那麽好,而且不像他們那樣無情……”

“不對,”陳衍打斷他,“你看錯了人。他也清楚他和狄輝關系好,他早該知道你的處境,要是他真和你以為的一樣,根本就不用你求他。那天你被帶走,他說什麽了?他阻止了嗎?”

寧致新愣愣地望着他,陳衍又說:“齊安東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好人。我會替你告訴他,但是他幫不幫你就是他的事了。”

看人不清,識人不明,有一點小聰明,卻心比天高。寧致新今天不被狄輝坑一把,明天也會被李輝劉輝害慘了。

可他畢竟只是個孩子,現在除了一點工作也不求什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他欣喜若狂地晃着陳衍的胳膊。

那天晚上他看出了陳衍的軟弱和愧疚,今天又看出了他的動搖。他實在無路可走了,才到這裏來碰碰運氣,而陳衍真的沒讓他空手而歸。

他好不容易才把寧致新送走,對方站在樓下,期盼他帶自己上去坐一坐,也許最好能碰見齊安東。陳衍堅持一步不挪,他也只能帶着點遺憾和不甘離開了。

電燈打開照徹一室空蕩蕩的布景,他心不在焉地坐在沙發上。

出于一時的感同身受和微妙的愧疚,他答應了寧致新。當那點情緒褪去,他才開始思考自己的處境和自己做的蠢事。

他該怎麽和齊安東開這個口?因為心血來潮去求他幫個不相幹的人——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齊安東會怎麽做,是會無視他,還是會嘲笑他,狠狠羞辱他一頓?他陷在對自己的斥責和懊悔中,同時仍然覺得如果他是憑自己的力量,能幫一幫寧致新不是什麽壞事。可齊安東沒義務替他去行這個善舉。

他盯着天花板上的燈,盯到眼睛發痛時看見齊安東挾着風塵進到家裏。他的身影和頭頂投下的燈光交纏在一起,外套上升起一陣屋子裏很久不曾有過的煙火氣息。

他動了動幹枯的嘴唇,喉嚨一片苦澀。

寧致新那麽天真、可憐,又殘忍,他怎麽能在看到那天的一切之後,還認為他和齊安東如膠似漆、琴瑟和鳴?

他站起來直視着齊安東,對方脫了衣服,撞到他直白的目光,幽幽看了一會,突然笑着朝他走來。

陳衍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嘴裏稍微濕潤了些,他盯着齊安東逐漸放大的臉,等待着不知什麽舉動。

那張臉接近他,又掠過他。

他們擦身的時候齊安東的手輕輕劃過他的腰,他走到卧室門口,轉身對陳衍勾勾手指。

陳衍走進卧室,燈光依次滅了。

他實在沒法在這樣的情境和态度下提起寧致新。

明天,明天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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