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6
倪正青把文件收了,好好放在抽屜裏,才看向韓天縱:“你有什麽話,說吧。”
“正青哥,”韓天縱雙手撐在桌子上,說,“你以前告訴我,沒有背景,沒有勢力,一樣可以憑自己的努力出頭,我當了真。我把你的話當聖旨奉到今天,從來沒靠過家裏一分。”
“所以?”倪正青挑挑眉,“如果你是怪我耽誤了你,那好,我當時确實說錯了。你不該這麽傻乎乎地一個人闖,乖乖回去接你爸的班吧。”
“我不怪你,正青哥,我怎麽會怪你?”韓天縱說,“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确實有人能憑努力出頭,可惜,那不是我。我拒絕家裏的一切幫助,是希望有一天看到你的時候,能擡頭挺胸跟你說,正青哥,我有今天,都是我自己打拼來的——我覺得這樣我才有資格跟你站在一起。”
倪正青默不作聲,齊安東自顧自坐到了椅子上,看大戲似的翹起腳。
“我以為我靠自己得到的東西就是我的尊嚴,我的砝碼,可當我真正見到你的時候,才知道這砝碼在權力面前不值一提。既然我的努力不能得到你的認可,也不能得到你本人,甚至讓我失去了和你在一起的機會,那我為什麽還跟個傻逼一樣賣力?”
陳衍皺起眉,他看了看倪正青,倪正青面無表情。
“你想給你弟弟創造條件?我也能做到。你想找個伴兒,我也行。你想保護自己,我絕不讓人動你一根頭發絲兒……你需要的我都能給,而且我會比洪子珍對你好得多,絕無二意。怎麽樣,正青哥,你離開姓洪的,跟我在一起吧?”韓天縱跟他打商量似的,笑容裏還帶着自信。
他相信他有優勢,他和正青哥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他為他付出,為他受罪,正青哥都看在眼裏,洪子珍絕沒有他對他這麽好。
陳衍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看向齊安東,齊安東察覺到他的視線,轉頭對他笑了一下,沒有任何表示,也不出來勸。
倪正青聽了這話,先是沒有反應,過了一會又冷靜地走到門口,把門鎖上,再走回辦公桌前,把桌上的東西都收進櫃子裏。
“正青哥,你……你做什麽?”陳衍忐忑地問。
他鎖了櫃子,松開領帶,解開袖扣,把衣袖挽到肘上,禮貌地回陳衍:“打人。”
說完倪正青就一個箭步沖到韓天縱身前,揪着他的衣領,一胳膊把他摔到地上。
不待韓天縱爬起來,他又撩起一條腿,橫跨在他腰間,拳拳到肉地揍下去。
韓天縱還沉浸在自己的頓悟中,被摔懵了,就讓人打臉,也不會護一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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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回過神上去勸架,被齊安東從身後拖走。
“你幹什麽?!”陳衍扭頭怒視他。
“你攔得住正青?別去添亂了。”
“那我就看着天縱挨打?!面前在打架呢!你就站邊上看?!”他氣急了,也顧不上語氣,沖齊安東就吼。
齊安東本來在看猴戲,心情還不錯,被陳衍這麽一兇,臉也沉下來。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他冷着臉用一只手把陳衍丢回椅子上按着,依然回頭事不關己地看倪正青打人。
看了會又點點頭:“是欠揍。”
韓天縱臉上被打得色彩斑斓,嘴角出了點血,終于清醒過來,找到機會施展拳腳,翻身坐起,把倪正青壓在身下。
他跪坐在倪正青腿上,用身體力量壓住他的雙腿,又用兩手鎖住他的手腕扣在地上。
“我說錯什麽了!你不就是為你那個弟弟嗎!我保他還不行嗎?他要月亮我都給他摘下來,還不行?我是真心喜歡你,你憑什麽不跟我在一起?!”
“就憑你真心喜歡我!”倪正青吼道。
他喘了口氣,對他頭頂的韓天縱說:“你他媽還說不是為了你那點幼稚的感情,還說是為了我的理想,我的人生……你他媽放屁!”
“你的理想跟我有矛盾?你跟我在一起,我幫你,離你的理想不比跟洪子珍在一起厮混更近?”
“韓天縱,我再跟你說一次,我絕對,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會和你在一起。”倪正青盯着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嘴裏擠出字來。
齊安東放開了陳衍,老鷹拎小雞似的把韓天縱拎起來丢到一邊,攙起倪正青:“沒事兒吧?”
倪正青搖搖頭。
陳衍得了自由,忙跑到韓天縱那邊,也問他:“師弟,你沒事吧?”
韓天縱壓根沒聽見,還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正青哥。
齊安東見人沒事,走過來,指着韓天縱對陳衍說:“你留在這兒,過會正青送你,我先把他帶走。”
陳衍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跟韓天縱這麽熟了,猶豫了一會,齊安東就冷笑:“怎麽,怕我害你師弟?我在你心裏可真是個小人。”
他默默松開了抓着韓天縱的手,把他交到齊安東手裏。
他倆走之後他才問倪正青:“正青哥,你今天怎麽突然發這麽大火?”
“他說的那些屁話,還不值得發火?”倪正青擡頭瞥了他一眼,說話很不客氣。
這是真生氣了,陳衍想,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看倪正青辦公,再不多嘴。
到了打工仔們下班的點倪正青才處理完文件,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長舒一口氣,整個人松弛下來,對陳衍說:“走吧,送你回去。”
“不回去了。”陳衍搖頭。
“去哪兒?東哥知道嗎?”
“我又不是他兒子,到哪兒都得給他彙報。反正他八成也不在家。”
“那倒是。說吧,想去哪兒,我送你去。”
剛才的一切雁過無痕,辦公室也看不出有過争鬥,倪正青不到一下午,就完全忘了韓天縱,也忘了韓天縱的誓言。
“你晚上有事嗎?”
“沒,怎麽,想約我啊,有預約嗎。”倪正青笑道。
“沒預約,您給個面子呗。”
他點點頭:“行,這面子給了。走吧,先上車,你說去哪。”
陳衍想了半天,指了個路,到了陳衍學校後門的一家大排檔。
他們點了一大桌子菜和一件啤酒,菜上上來,倪正青吃了一口,說:“請我吃飯也不找個好點的地方,我看今天這事兒成不了。”
“什麽事?”陳衍咬着土豆問他。
“你沒事求我,請我吃什麽飯?”
“沒事求你,”陳衍放下筷子,認認真真看着他,“下午才出了那事,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家,或者……”
或者去找洪子珍吧。
倪正青詫異地看着他,伸手薅了一把他的腦袋,笑:“下午?屁大點事,我都快忘了,你還放心上呢。”
“你心情不好,我知道,別裝了。我也不會安慰人,沒別的法子。以前上學的時候我難過了也就是來吃吃喝喝,吃完還難過就去後海哭一頓,吃完飯你要還心情不好,我們去後海,你一個人哭,我躲一邊,絕對不看你。”
倪正青沉默不語,低着頭啃了幾口玉米。
“陳衍……其實你要不提這件事,我可能真就忘了。”
“你那不叫忘了,叫藏在心裏不提了,你這樣不好,長期壓抑會形成心理扭曲的。”他說話的口氣很正經,不知道是真話還是開玩笑。
“是嗎,那我可要謝謝你了。”倪正青伸手給他碗裏夾了塊排骨。
他們一邊吃飯,一邊喝酒,倪正青喝醉了,陳衍笑他:“我以為你是永遠不會醉的。”
“我沒醉,我也不會醉,我是想醉。”倪正青半趴在桌上,笑着看他。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吃完飯車也開不了了,陳衍只好叫了出租。
司機問去哪兒,陳衍問倪正青:“還去哭嗎?”
“不哭了,”倪正青眼裏霧蒙蒙的,眼圈通紅,倒像已經哭了一場,“先留着,下次再哭。”
陳衍點點頭:“那回去吧。”
車上沒人說話,只有收音機放着深夜情歌,歌放完甜美的女聲開始播報娛樂新聞,陳衍聽到寧致新的名字,豎起耳朵。
司機忙了一天,懶得和乘客扯淡,倪正青躺在後座上,頭枕着陳衍的肩,閉着眼不知是睡是醒,昏暗的燈火偶爾照到車內,那張從來堅毅的臉也顯得有點脆弱。
收音機裏放着新聞現場,寧致新的新劇收視飙升,捧紅了他,當真是柳暗花明。
“您拍電影出道,現在回頭拍電視劇,突然有了很多粉絲,爆紅是什麽感覺?”記者問。
那把清脆的少年音順着電流傳過來,寧致新說:“拍戲嘛,都是為了觀衆,觀衆喜歡我就高興。”
“這兒沒人聽,你唱什麽唱?”男人仰着頭,問陽臺上的戲子。
樓體灰白,爬山虎枯黃,院子裏凄凄涼涼,沒幾個人影。齊安東的臉襯在牆體裏,也顯得灰敗黯淡。他斜睨他一眼,不搭腔,繼續對着影子咿咿呀呀,調不成調。
吊完嗓子,他才婉轉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情意,卻蓋不住細紋層層。
何見青老了。
他問樓下的人:“您不是聽着嗎?”
“我?我又不算觀衆,我就一路過的。”男人回他。
鏡頭對着兩個人的正臉,他們在屏幕中同一位置,一個向下望,一個向上望,幻燈片似的切着。
似乎是路過的員工,朝九晚五,柴米油鹽;似乎是老去的青衣,美人遲暮,猶記盛年。
“那您高興不高興?”何見青問。
“唔,今天單位發了一袋蘋果,挺高興的。”男人等了一會,見樓上的戲子只看他,卻不說話,不禁問他:“你高興嗎?”
陽臺欄杆上一株小樹被風吹彎,樹葉子直往齊安東素淨破舊的褂子上刮,他頭發短,鼻梁高,顯得英武,風情卻柔媚。
他對那男人笑道:“唱戲麽,座兒高興我就高興。”
他目送着男人走了,又喃喃自語:“看,還能唱。”
“卡!”導演一聲喊,龍套和齊安東都從戲裏走出來。
陳衍怔怔地站在場邊,心如刀絞,心想,何見青這是要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