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79
狄輝的新聞還沒退熱,李虎生被捕的消息就替上了,這短短幾天,看戲的人看得足夠過瘾。
陳衍一個人悄悄去了李家的宅子,大門口已經貼着封條,他望了一會兒就走了。
他和李虎生的仇從來不是當面結下的,他也沒有意願親眼看看李虎生的慘狀,只要知道他過得不好就算安心。
而李啓風,自從那次生日聚會以後他們就沒見過。就算身為鄰居,打開門就是對方的大門,在陳衍的刻意回避之下他們也沒有碰過一次面。
陳衍回到家裏,本該開心卻坐立不安,躊躇許久終于給韓天縱打了電話,婉轉問他李啓風怎樣了。
“師哥,你沒跟他聯系?”韓天縱有點驚訝。
“沒有……最近狄氏出了事,我也焦頭爛額的,今天剛聽說他父親的事情。他好像不在家,我也不好直接給他打電話……怕不太方便。”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摸了摸自己臉,看臉上是不是蓋着一張虛僞的假面。
“哦,也是。”韓天縱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他和他媽媽現在住在酒店,聽說本來準備投奔親戚,可沒人願意讓他們留下來。”
“他租的房子呢?我對面那個,不能住嗎?”
“已經沒租了。”韓天縱嘆息一聲,沒有多說,其中多少難處,陳衍自然能聽懂。
“師哥,我們改天去看看他吧。”
“……好。”只是不知道等到哪一天他才能鼓起勇氣去看看他,不至于一見到他就目光閃躲,被看出端倪。
李啓風現在一定十分心寒,他們相交幾年,落難時自己卻連一句問候也沒有。
不,說不定他壓根沒有空想到自己。家庭破裂、流離失所、親戚朋友的惡言惡語……密密匝匝的冷箭把他包得嚴實,哪裏還有工夫惦記一個無用的朋友!
這天晚上潮濕又悶熱,同一片天空下,許多人都輾轉難眠。
李虎生睡不着,高床軟枕一朝變成冷硬的囚房,任誰都不可能安然入眠;李啓風和他的母親睡不着,父親和丈夫安危不知,四周充斥着酒店廉價的清潔劑的味道;陳衍也睡不着,他的眼睛閉了又睜,迷迷糊糊失去意識的時候就會看到李啓風怨恨的眼睛,然後再一次驚醒,睡意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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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睡不着,也無心做其它事,他幹脆從床上翻身起來,呆坐在餐桌前,從黑暗坐到黎明,等待陽光能照清人面,然後急匆匆出門往韓天縱家走。
他一定要去見見李啓風,是刀還是劍,掉下來砍在身上也好過總懸在頭頂。
因為精神不振加上心事繁雜,陳衍走出樓道時并沒有在意身邊的動靜。他的餘光看到身邊停着一輛白色的車,這麽大早上的,車裏似乎還有人,但他也沒去管。
一步比一步緊張,一步比一步猶疑。就在他即将走出小區門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連續不斷的低啞轟鳴。
他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麽,就從伸縮門的倒影裏看見那輛白色的車已經發動,速度絲毫不減地朝他直沖過來,響動越來越近,分明就是要壓過他!
陳衍腦子轉彎之前身體就本能地撲到了一邊,那車來不及打方向盤,一下子沖出了門外。
他慌慌張張地從地上爬起來,驚魂未定,四處張望,準備找個合适的方向逃離,那車卻沒有掉頭回來,一擊不中便直直地開走了。
他這時才想起看車牌,但車已轉過街角。
陳衍的心髒從未跳得這麽猛烈,他揪住衣襟緩慢而費力地坐在路邊花壇上,急促地呼吸了幾分鐘才平複下心率。
到底是誰?!
就在不久以前他還以為他的上輩子已經徹底結束了,該報複的人已經全部進了監獄,從此以後他可以開始不曾享受過的生活,好好照顧父母、安度餘生。
為什麽還有人想要他的命?
如果真有這麽一個人藏在暗處,他甚至不知道是誰,那……
他渾身發着抖,因恐懼冒出冷汗。
不,不不,也許只是個瘋子,是個精神病。跟他沒有關系。
是瘋子嗎?幾率會不會太小……還是有人要對付他這個猜測的可能性更高……
他的思路忽左忽右,想了好多種解釋卻沒法求證。他本想轉身回家,又覺得在這個陌生而且安保措施接近于無的小區裏,他的家更加危險。于是收斂心神,加快腳步,按原計劃打車去了韓天縱家。
第一眼看到韓天縱時陳衍有一股沖動,想把剛才那件事說出來,可是他坐下喝了兩口茶後又猶豫起來。
他什麽都不清楚,甚至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不是蓄意的,也想不起自己得罪了誰,告訴他又怎麽樣,除了讓他擔心也沒有別的用處。
還是先放一放。
陳衍壓下心裏的驚慌,一口喝幹杯裏的茶,說:“我們去看看啓風吧。”
“現在?”韓天縱眨眨眼。
“我……有點擔心他。”
“那好,師哥你先坐一會,我換套衣服,等個人,然後就走。”
陳衍點點頭,繼續窩在沙發上喝茶。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了,他安心了許多。在這種安詳和諧的氛圍裏他不禁覺得早上那件事太過戲劇化,興許真的是他想得太多。
可能就是個剛學車的小孩子不小心沖自己開過來了。
過了一會門鈴響起,陳衍去開了門,看見倪正紅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
“是你?”陳衍驚訝道,他想起倪正紅現在是韓天縱的助理,“你找天縱啊?他在卧室,先進來吧。”
“好,好。”倪正紅有點局促地點點頭,進了屋這裏看看那裏看看,好不容易才挑了一塊地方坐。
他那個謹慎的樣子,就好像韓天縱是老虎,随時會吃了他。
倪正紅放下手裏的袋子,陳衍估計他是給韓天縱送東西來的。果然韓天縱出來以後也沒跟倪正紅打招呼,看都不看他,直接拎起那個袋子,拿出了裏面的盒子。
那是個定焦鏡頭,韓天縱看了兩眼就放在一邊,說:“行了,你回去吧。”
倪正紅點頭哈腰地走了,走到門口又忐忑地問:“韓導,明天片場我要去嗎?”
“不用了,”韓天縱漫不經心地說,“沒你什麽事。”
“可……”倪正紅想說什麽又不敢,結結巴巴了幾下,見韓天縱不理他,灰溜溜地走了。
陳衍皺皺眉又松開,笑道:“你今天又不拍戲,還讓人家專程跑一趟給你送東西。”
“就是給他找點兒事做,”韓天縱不以為意,“免得他總抱怨我讓他閑着不給他活兒幹。”
陳衍不知道他們什麽狀況,但他知道倪正紅想做的只怕不是跑腿這樣的事。于是說:“那你又不讓他跟着你去拍戲,他能學到什麽?”
“他這麽蠢,學什麽學。”韓天縱臉色難看,似乎對倪正紅充滿厭煩和不耐。
陳衍之前看見他們在一起時內心的那陣不安又浮現出來。
“你……準備什麽都不教他嗎?”陳衍問。
“我最讨厭蠢貨。”韓天縱卻笑了一下,一點沒有耽誤人家前途的自覺。
“那你幹嘛把他從洪子珍那裏要過來?”
韓天縱沒有回答。
直到他們上了車往李啓風暫住的酒店開去,韓天縱才面無表情地說:“廢物就要有廢物的自覺,一輩子當個廢物,不是挺好的。”
陳衍反應了兩秒才體味到這句話裏暗藏的含義,覺得心漸漸浸入寒冰,渾身發冷。
他從來只以為他師弟有幾分偏執,今天卻見到他從未展現的另一面。韓天縱臉上分明沒有表情,說的話卻字字透着陰冷。
他懂,他師弟這是要廢了倪正紅。
“師哥?”韓天縱疑惑地喊他,樣子還是正常無異,似乎說出剛才那句話的不是他。
陳衍的手不由自主抓住了坐墊。
他知道他師弟是為了什麽。他想起韓天縱在倪正青的辦公室裏,挂了彩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我真恨他。”
他不敢恨倪正青,也不願恨倪正青,就把恨全加在了倪正紅這個軟弱可欺、一無是處的人身上。
因為他和倪正青那點糾葛,韓天縱要毀掉倪正紅四年的付出,要毀掉他的夢想。全然不記得倪正紅無論怎麽廢物,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用倪正青的整個人生換來的。
也許正是因為倪正紅拖累了他哥哥一輩子卻依然不堪造就,韓天縱才會這麽恨他。
可是,陳衍不禁想問問他師弟,費盡心思毀掉正青哥一生的心血,你真的會開心嗎?
最終他什麽也沒問,他一直沉默着。
他們見到李啓風的時候李啓風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蒼白的臉上甚至還帶着笑。
李啓風的母親據說出門去找人尋關系了,現在酒店只有李啓風一個人,陳衍小心翼翼地問到李虎生的事。
李啓風搖搖頭:“做錯事受懲罰是應該的,就是……”
他雖然還笑着,卻低下頭去,形容落寞:“他畢竟是我爹啊。”
韓天縱趕緊轉移話題,講了一些其它的閑事。陳衍問李啓風以後打算怎麽辦,李啓風聳聳肩:“努力工作,養我媽呗。”
他天性樂觀,時至今日還覺得事情一定有轉機。就算他父親真的進了監獄,他也會在外面照顧好他媽媽,等李虎生出獄。
可是事情哪裏有那麽簡單。韓天縱和陳衍對視一眼,各自都有擔憂。
李家不是那個李家了,李啓風還能像以前一樣,不說呼風喚雨,至少工作無憂地過下去嗎?
就連韓天縱和陳衍,當初和他交朋友也沒一個是單純的目的。
但在這種關頭他們說不出打擊他的話,陳衍只好拉了拉他的手,說:“以後要是有事就來找我,我還住那裏,你知道的。”
“知道,”李啓風回拉住他,笑得傻呵呵的,“我不會客氣的。”
災難确實能磨練一個人,但改變需要時間,他們來得太早,還沒有看到李啓風被生活打磨過後的樣子。此刻他仍然沒有變,天真又單純。
或許李啓風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做過什麽,陳衍突然生出這樣的幻想,他們也許會一直和和氣氣地做朋友。他願意傾盡全力去照顧李啓風,甚至他的母親。
這個念頭剛一萌芽,陳衍就忍不住要伸出手要打自己一巴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