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

他們和李啓風道別,李啓風三番兩次讓他們不要擔心。

“我啊,可能最大的問題是睡得不太好。”他笑道。

陳衍和韓天縱心裏壓着擔子,彼此話不多,陳衍喃喃問:“他現在是拿僥幸捂着,等僥幸被戳破的那一天,他會不會更恨?”

“恨誰?恨他父親嗎?”

陳衍搖頭。

“那……還能恨誰?”

“沒錯,”他低低地說,“這是自作孽,本來就該受懲罰的,是他自己犯下的錯,不怪別人。不怪別人……”

“師哥,你今天怎麽了?好像不太正常啊。”韓天縱說。

陳衍擡起頭,當然不正常,不正常就對了。

他開始頻繁出入李啓風入住的酒店,給他送點生活必需品,請他們母子吃頓飯之類。李母說風兒交了個好朋友,然後一聲嘆息,說朋友尚且如此,那些親戚怎麽能這麽絕情呢?

陳衍無話可說,只能無力地安慰幾句。

他有時候走到酒店門口,就會在那裏停下,生出一種轉身離去的沖動。

他無顏面對李啓風,更無法當面向他說出真相,他本該避得遠遠的,可是不聯系、不見面,看着他們母子辛苦奔走,他也做不到。

他不斷告訴自己李虎生是李虎生,李啓風是李啓風,自己仍該以朋友的姿态照顧他,這是本分。可是他一天天再看李啓風,竟覺得他眉眼和李虎生越來越相似,是貨真價實的父子。只要一見到李啓風的臉,他就想到自己的尴尬處境。

日子漸漸過去,李虎生的案子似乎成了定局。陳衍不必去關注新聞也知道他最近勢頭不佳,他眼看着李啓風和李母從星級酒店搬到連鎖酒店,又搬到小旅館,生活愈發拮據,門也出得越來越少。

路已經一條條堵死了,希望一點點斷絕了,他們不必再經常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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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親眼見到了李啓風的樂觀從眼裏逝去,臉色一日比一日慘淡,嘴裏再說不出故作堅強的話。

他們母子新搬去的小旅館房間不算小,只是很簡陋,而且地處偏僻,所以這天陳衍請他們吃過飯以後再回家已經接近深夜。

從那裏到他租的房子沒有地鐵,他只能轉了公交,從公交站再走回家。

這是條小路,狹窄逼仄,行人不多,店鋪早早就關了,兩邊路燈壞得只剩下幾盞,讓道路一塊明一塊暗。

他心裏想着李啓風今晚狼吞虎咽的樣子,絲毫沒注意身後陰影裏悄悄跟着的人。

等他聽見那串和自己幾乎重疊的腳步聲時,他才緊張起來,加快腳步。身後的人卻也随着他走快,一步不落。

這時他完全确認對方是在跟着他了,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後頭的聲音上。他望望前方,離走出這條路只剩兩百來米,于是越走越快,最後幹脆跑了起來。

他一跑,後面的人也跑,那人比他跑得快,兩人漸漸接近。陳衍下意識就要回頭,剛一轉過去,什麽都還沒看見,就被人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攔着胳膊控制起來。

他剩下還能活動的兩條腿拼命往後踢蹬,那個人比他高,比他壯,把他撲在地上,一個手刀砍在他後頸。

這一擊很痛,卻沒有讓他完全喪失意識。雖然沒有什麽掙紮的餘地,他還是拼命揮動着全身能動的肢體企圖打中身上的人。

短暫的過程不過十幾秒,那人見他依然醒着,高高揚起手。

這一下打下來,陳衍就會徹底暈過去了。

可是在手起落的瞬間,陳衍忽然覺得身上一松。他來不及觀察情況,先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腳下打着滑就要逃走。

跑了幾步他才回頭看上一眼,這一眼讓他愣愣地停下腳步。

身後兩個高大的男人正在互相搏鬥,有一個明顯落入下風。

他分不清剛才捉住他的是哪一個,也不知道該幫誰,那個占了上風的瞥他一眼,忙說:“陳先生,我是東哥的保镖,你先等等,我收拾了他再送你回去。”

另一個人也看了他一眼,兇惡又跋扈。他不再與那個號稱是保镖的人搏鬥,竟然撤開身子跑了。

剩下那人猶豫片刻,在追去和留下之間選擇了留下。

他朝陳衍走近,嘴裏說:“真是,要不是就我一個人,才不會放他溜走。”

陳衍警覺地後退了幾步,轉身急匆匆地往外走。他後腦還有些麻痛,不知道這個人說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他也得先去人多的地方。

“诶,你跑什麽?我又沒騙你!”

陳衍本來就在他之前,現在猝不及防地走快,他便追不上了。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這條窄路到了大道上,燈火通明,不遠處還有個小夜市。陳衍這才慢下腳步等他過來,但也小心地不讓他靠得太近。

“你說你是齊安東的保镖?”陳衍站在一個便利店門口問。

“是啊。”

到了光亮地方他看清了那個人。身型很健壯,卻長着張娃娃臉,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

“你為什麽會跟着我?”

“好早以前就跟着你了,東哥讓跟的。”保镖摸摸頭,笑得憨憨的,不像在說謊。

陳衍本來是很不高興的,齊安東沒事派人跟在他後面做什麽?可這個人剛救了他,他只好撇撇嘴,進便利店去給他買了瓶水。

“他知道我有危險?剛才那個人是誰?”陳衍問。

保镖仰頭把水喝了大半瓶,咽下去後說:“不是,他老早就讓我們照看你,那時候只是覺得可能有粉絲啊,什麽的。你知道,有些粉絲很極端的。可我們跟了這麽久也沒見出什麽事,就放松警惕了,誰想到今天會……”

“你們?”

“好幾個人呢,一起的。我們平常輪崗,跟着東哥。被調過來以後,你身邊沒那麽危險,我們就一崗兩個人,但是跟我一班的今天有點事,我就自己來了。”

他說到這裏顯出局促:“這事兒沒跟東哥請假,因為我們都覺着不會出事,對不起啊。剛才我也、也有點走神了。”

陳衍搖搖頭:“沒關系,謝謝你。你一天都跟着我?”

“嗯。”

“你吃飯了嗎?”

“吃了,你吃飯的時候我就在邊上吃盒飯。”

陳衍帶着他去夜市上,請他吃了炒粉,問:“所以你也不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您難道不知道嗎?”

“我哪知道,上次……”陳衍忽然想起他都快忘了的那一次,“上次拿車撞我的估計也是他。”

“啊?”保镖飯都忘了吃,震驚到,“什麽時候?!”

“前些天早上,太早了,你們估計還沒過來。”

他和保镖分手上樓後就給齊安東打了電話,問他怎麽回事。

齊安東說:“好久之前讓他們跟的,我都快忘了。”

陳衍沒法責備他,只讓他把人叫回去。結果他挂了電話十幾分鐘,齊安東又打過來:“今天有人在巷子裏堵你?!”

陳衍本來心驚而煩亂,聽他這麽說倒是笑了。齊安東一把年紀,說話的語氣還像個小混混。

“你保镖跟你說的?”

“他們要給我打報告的。王八蛋,玩忽職守,”他罵了幾句,“要不然現在人都抓到了。你真不知道是誰?”

陳衍老老實實說:“我真的不知道。”

“沒得罪誰?”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沒有吧。”

他得罪的人都進了局子了,沒有現在還逍遙快活的。

齊安東沉默半晌,說:“我看你還是回來跟我住。”

“不去。”陳衍拒絕得很幹脆。

“哦,”他想他也不會答應,“那保镖不能撤,不然我放心不下。”

“我自己會注意的,大不了出門去別處住幾天。”

“你去哪兒?”齊安東警覺地問。

“說不好,”他本來想去師弟家裏,一想到倪正紅,又覺得有些疙瘩,“可能去李啓風他們住的賓館吧。”

“衍子,”齊安東說,“你就過來住吧,我一想到你在外面差點被車撞了,我心裏就像挂了個地雷,放不下心,睡不着覺。”

雖然看不見齊安東的臉,但他的聲音已經把“可憐巴巴”表現得很充分了,果然是演員的必修課。

“那你喝點牛奶,放點音樂,泡個腳,有助睡眠。”

“衍子……”

“都是我失眠的時候醫生說的,應該有效。”

齊安東百般無奈,可是陳衍不來,他又不能去綁他,只好磨磨唧唧地說了再見。

陳衍在家裏待着,自己也不由覺得害怕。他認為去李啓風那裏是個好主意,這回他不打算坐公交了,一來公交已經收班,二來那條路還在他心裏留着陰影。

他收拾了一個小背包,走之前給李啓風發了短信,說他準備去他們那邊住幾天,沒解釋為什麽。

結果他剛走出樓道,李啓風的短信就到了。

“別來。”

他怔了一下,心裏一慌,怕李啓風也出什麽事。他父親剛倒下,官場上多少仇人會對李虎生的兒子出手?

他急急忙忙撥了個電話回去,腳下速度也随之加快,結果李啓風直接把他電話給挂了。

陳衍更着急了,他在門口攔車,十幾分鐘過去,卻一輛車也沒有。

正心焦的時候忽然一輛車停在面前。

陳衍第一反應就是逃,但馬上,他就看清了那輛車,很熟悉的車。

他皺起眉:“你怎麽來了。”

“我不是說了我不放心嗎。”齊安東擺出一副很無辜的表情,指指副駕駛,“我帶了換洗衣服。”

陳衍顧不上罵他不請自來,拉開車門坐上去,說:“快點兒,去李啓風那兒。”

齊安東慢吞吞掃了一眼他背着的包:“你還是要去他那邊住啊?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

“他好像出事了,”陳衍眼裏全是擔憂,“電話也不接,還讓我不要去他那裏。”

“啊?”齊安東壓根不想摻和李家的事,可陳衍要去,他攔不住,只好往他說的地方開。

好不容易到了地兒,陳衍包也不拿就沖了下去。

齊安東拎着兩個包,很嫌棄地看了看破爛的接待處,翻出個墨鏡戴在了臉上。

他戴着墨鏡,穿得簡單,可是人高馬大氣質拔群,接待處的小妹還是多看了他幾眼。

他跟着陳衍上三樓,看他到了房間門口砰砰砰擂門。

沒錘幾下,門裏就有人出來,正是李啓風。

陳衍慌忙掰着他肩膀看了又看,并沒有看到什麽傷痕,往門裏張望,也一切如常。

“你媽媽呢?”

“睡覺。”李啓風說。

陳衍松了口氣,笑罵道:“我以為你出什麽事了呢!”

李啓風緊盯着他,默不作聲,齊安東在後面拉了拉陳衍的胳膊。

陳衍這才靜下心去看李啓風,李啓風的眼神複雜,隐約有恨意,還有抵觸和絕望。

這雙眼睛在陳衍夢裏出現過無數次,他不禁往後跌了幾步。

他看見這雙眼睛的同時就開始顫抖,勉強笑着說:“你這麽看我幹嘛?”

李啓風垂下眼睛,似乎想笑,又笑不出來。

他說:“我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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