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81

“我都知道了。”

這句話像一個咒語,不偏不倚打在了陳衍身上,讓他從活生生的人變成一塊木頭。

“你知道什麽?”

我心裏清清楚楚,可我還是要問,他想。不如就讓事情沒有轉圜的餘地。

“為什麽?”李啓風的眼裏又出現一絲光亮,他問,“你是為了正義嗎?”

他走出門,往前踏了一步:“你告訴我,陳衍。你是為了正義,還是為了私利?”

如果是為了正義,他心裏會好過一些,可他知道這不過是妄想。父親的話還在耳邊,他說你的朋友,你的朋友進我們家的門別有所圖,你知不知道?

李啓風說不會的,是我邀請他來的,何況他和你無仇無怨,怎麽會別有心機?

李虎生眼裏出現失望和輕蔑,他說:“你知道什麽?”

不是擺在明面上的争鬥才能結仇,和你見都沒見過的人也可能咒你死。

但他的表情迅速又變為擔憂。

“好好照顧自己,還有……你媽媽。終究是我對不起你們。”

陳衍久久不肯回答,李啓風笑了笑,說:“算了,你回答另一個問題吧。你這些天照顧我,是在我身上還有什麽你需要的東西嗎?”

這個問題容易得多,陳衍飛快而果斷地說:“沒有!我只是把你當朋友。”

“哦,那好,”李啓風點點頭,“你走吧。”

陳衍茫茫然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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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像兩個布偶,面對面站着,都是臉色蒼白。

李啓風說:“他終究是我父親。你不用照顧我,我們以後也不用做朋友了。”

然後他在陳衍面前關上了那扇門。

陳衍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只知道後面有人拉他,他就跟着那個人走了。那個人把他拉上車,車啓動了,齊安東看着他,問:“舉報李虎生的……是你?”

他心裏充滿震驚。他和闵如峰怎麽也猜不到舉報人不是官場對手,也不是被李虎生整過的商人,而是陳衍。

陳衍在他身邊呆了這麽久,他今天才發現自己對他一點不了解。

而陳衍還在發怔,他想起許多和李啓風的往事。

他從齊安東家裏搬出來時,是李啓風幫他找的房子,他那時還不知道李啓風特意把房子租在他自己對面。過了好多天他才明白李啓風是放心不下,以為他情場失意,想就近照看他。

他們曾經一起幫韓天縱搬家、買家具,一起喝酒,醉倒無數次,一起罵過投資人,一起指點江山,當然,也一起聊過夢想。

大多數人長大以後就很難交到真心朋友了,他和李啓風,還有韓天縱,甚至還有倪正青,能相交到曾經那麽親密的地步,實在難得。

一開始是為了報複接近他,但是真正認識他了解他以後,報複心就熄滅了。李啓風是一個少有的真正單純而不是愚蠢的人,陳衍打心底裏明白這樣一個人絕不會抄襲他的劇本,上輩子那場鬧劇全因他是李虎生的兒子。

可是他不可能放過李虎生,如果放過他,那他這一輩子的意義就全泡湯了。

他從未把這輩子看作一場完整的生命,他從一開始就當這些年是上輩子的續集,是為了改變而出現的,為了證明善惡有報、因果輪回。所以他連想都沒想過放棄李虎生這個目标。

這一生是上一生的注解,好賴全取決于上輩子的結局如何延續。

對這輩子和他有交集的人、對這輩子本身,這到底公不公平?

他腦中一片混沌,混沌中礁石互相撞擊,讓他頭重腳輕,昏昏沉沉,思緒紊亂,也沒聽見齊安東的問話。

再有記憶已經是第二天中午,陳衍從床上醒來。

齊安東正襟危坐在餐桌前等他,桌上擺着幾碟精致的小菜和白粥,好似最後一餐。他說:“這是送我上刑場嗎?”

“差不多了。”齊安東放下手機,竟然沒有和他開玩笑。

陳衍坐下安靜吃飯,齊安東看他吃完一小碗粥,才問:“是不是你舉報李虎生?”

“是。”

陳衍現在腦中清明,他想到李啓風已經知道是他舉報李虎生,那李虎生一定也知道是自己舉報他,那屢屢攻擊自己的會是李虎生的人嗎?

他的思路不慢,齊安東腦子卻轉得更快,他重重拍了一下碗,厲聲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知道。”陳衍說。

以前齊安東總這麽吓唬他,砸碟子砸碗的,現在他一點不怕了。

“我以為,我以為,”齊安東站起來,靜不住似的到處走動,“以為是他的哪個對手搞他,卻沒有想到是你!”

他急喘了幾口氣:“別人能鬥,因為別人有資本,你有什麽資本?!”

走了幾步齊安東猛然站住,又問:“你到底拿了什麽去舉報他?”

“我寄了一個賬本。”陳衍說。

“賬本上面記着什麽?”

陳衍想了想,報了幾個他還有印象的名字。

齊安東坐回椅子上,驚恐又難以置信:“你怎麽……怎麽會拿到那種東西?”

他從未見齊安東這麽害怕過。

他不想把自己偷雞摸狗的過程回憶一遍,不想把他是怎麽欺騙自己的朋友、使他對自己放松警惕、然後把他家人送進監獄的過程回憶一遍。

齊安東能猜到一些,陳衍還能怎麽做?無非是利用李啓風。他心中一陣寒意。

“我真是想不到,你……”他似乎在對陳衍說話,又似乎在喃喃自語。

片刻後齊安東恢複常态,用手揉着太陽穴:“陳衍啊陳衍,你以為匿名舉報真是匿名?匿名匿名,不過就像是把名字藏在保險櫃裏,一般人看不見而已。可是陳衍,世界上還有那麽多知道密碼的人呢?”

陳衍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壞棋,但他居然不怎麽意外。他總覺得周航、狄輝、李啓風,這些人倒得太順當,毫無挫折,這和他們與陳衍之間的懸殊并不般配。

現在變故終于來了,雖然可能比他預想的更糟糕一些。

“狄輝和周航的事,跟你有關嗎?你跟我說實話。”他想起陳衍神智不清的時候叫喚的那幾個人的名字,聯想到李虎生,又想到剩下幾個人。

陳衍不做聲,這就是默認了。

齊安東忽然想起,還剩一個,還剩一個他沒有問。

“那……你準備怎麽對付我呢?”

陳衍擡起頭。

“你說過你恨的人現在下場都不算好,雖然你的恨從何而來我根本不知道,但你那麽堅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那麽多……手腳。我想,你不會放過我吧?”他看着陳衍的眼睛。

“我……”陳衍一陣煩亂,他總不能說對,我就是放過你了。

可他到底要對齊安東做什麽,他又根本沒有計劃,似乎想就這麽忘了,假裝大事已畢,本就沒有齊安東什麽事。

他忽然站起身,說:“那我先走了。”

齊安東輕聲笑道:“你走去哪裏?嫌自己命長?你知不知道李虎生就算在局子裏,也能讓你死一百次?還有狄輝,他總有一天會把賬算到你頭上。”

“反正不會在這裏拖累你。”陳衍冷冷說。

這句話仿佛一個答案,他本該生氣到現在陳衍還賭這樣的氣,但他沒有,他反而笑了。

“你哪裏也不許去。”他對陳衍說,語氣溫和,“你待在家裏,不許出門,也別打電話,我看他們去哪裏找你!”

他拉住陳衍的胳膊往房間裏拖,陳衍一直掙紮,叫着要走,讓他滾,他于是說:“你老實點,不然我把你鎖起來了。”

陳衍不聽他的,還是又踢又拉,齊安東把他甩進卧室,竟真的把門反鎖上了。

陳衍在門裏扭了兩把栓,打不開,這才相信齊安東是來真的。他瞪大眼睛,砰砰砸門,沖門外吼:“你放我出去!你這是非法拘禁!”

他吼了兩句沒人應,累了,靠着門背坐在地毯上。

齊安東最近表現得像只溫順的狗,他就以為狼真的不會咬人了。

他在門內,齊安東在門外,絞盡腦汁想辦法,想來想去,覺得主意還是在李啓風身上。憑李啓風臉上的神情,他應該不會願意眼睜睜看着陳衍出事。

只不知道動手的是李虎生還是那賬本上的人,如果是李虎生的人,那從李啓風身上或許可以突破。

他想到便去做,把陳衍扔在家裏就開車去了昨天的小賓館。

他一進門仍戴着墨鏡,接待處的小姑娘卻認出了他,把他叫住:“帥哥!”

“你喊我?”

莫不是被認出來了吧,齊安東心裏一驚。

“對,就是你。”小姑娘笑得甜甜的。

齊安東走過去:“什麽事?”

“我可是看你不像壞人才告訴你的,”小姑娘的目光恨不得透過墨鏡看到他的臉,“你那朋友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啊?”

齊安東聽到這句話,态度就悄無聲息地變了,讓人如沐春風。

他對小姑娘微微一笑,說:“怎麽,有人想找他麻煩?”

“我也不知道,就是今天上午有人來問過。”她說,“你們怎麽招上人了?那人看着兇巴巴,挺不好惹的。”

“這麽關心我,”齊安東笑得更深,“我們都是普通人,哪能得罪人,你多心了吧?”

小姑娘啐了一口,和他調笑:“才不是,我在這兒做了好幾年,看人可準了,那些一看就是來找麻煩的。我剛開始不知道,說你們是兩個人一起來的,他們就又問你的長相啊身高什麽的。”

“哦,那你說了麽?”

“前頭說了,”她扭扭捏捏,似乎不太好意思,“後來覺得不對,最後他們問身高,我就撒謊,說你們倆差不多高。”

她仰着臉,像知道齊安東要誇她機靈。

“哈哈哈,”齊安東笑,“你可能啊真弄錯了,我實在想不出來誰要找我們晦氣。不過謝謝你這麽為我着想。”

“說什麽啊,真是……”

齊安東轉身就走,被擋住的眼睛裏陰雲層層。

他還記得房間號,直接去敲了門,來開門的是李母。她一臉警惕,防盜鏈還挂着:“你是?”

“我是李啓風的朋友。”齊安東說。

“朋友朋友,既然是朋友,以前怎麽不來?!”李母聽了他的回答,反而更加咄咄逼人,“誰知道他交的是些什麽朋友!”

齊安東知道這是受了陳衍的刺激,也不與她計較,說:“您要不讓啓風來跟我說兩句吧?”

雖然不情願,李母還是喊了李啓風過來,李啓風看到是他,臉色冷漠:“怎麽?”

齊安東說明來意,李啓風還是那副冷淡樣子,似乎事不關己。但齊安東不是陳衍,他一個演員,曾經專程花功夫研究過人的表情,所以他知道李啓風漠然之下藏着驚訝和憂心。

“我看他們是非置陳衍于死地不可了,”齊安東嘆一口氣,“你也不管的話,就讓他自生自滅去吧。”

他轉身要走,李啓風忍不住說:“我沒法總跟我爹說上話,而且我說了他也不會聽。”

他諷刺齊安東:“你不是跟他在一起麽,你就不管他?”

“我只是個小演員,沒那麽大本事。”齊安東笑一笑,誠懇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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