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分鐘後。

白皙細嫩的後頸皮膚被捏得微微發紅,浮着淡粉色的指痕,雲枝的頭發有些亂,被沈錦旬玩弄小貓似的揉了一頓。

對于沒能被坐大腿,他遺憾不滿地扭頭看向車窗外。

而沈錦旬把自己提着的袋子遞給他,他低頭拆開,發現是一套做工精致到足夠珍藏的油畫筆和刀。

“昨天跟着我爸去了趟飯局,有個朋友的女兒正好也讀美術,和你一樣是學油畫的,她說這家店的工具很好用。”

沈錦旬說:“今天回來之前就想着要送給你,一刻也等不及了,幹脆拎在手上。”

木柄上雕刻着一串花體英文,材質摸上去手感很舒服。

雲枝很喜歡,妥善地收了起來。

他哼哼着:“那就不要你坐我大腿了,我坐你大腿吧。”

模仿貴賓廳裏那個女人的語氣,他撒嬌:“老板,好不好啊?”

沈錦旬頓了頓,說:“我後悔沒讓司機來接了。”

之前因為骨折打石膏,憋了很久沒能摸到方向盤,最近逮到機會就自己開車,這次也不例外。

現在被雲枝撩撥,他其實只想到後座上,升了隔擋板,讓雲枝跨坐在自己身上。

坐上去了不讓下來的那種。

雲枝并不知道沈錦旬聯想到了色氣場面,一本正經地規劃道:“我要把這盒東西放在書櫃裏面。”

這種消耗品其實沒必要太好,以雲枝的練習強度,這些東西如果在日常中用,不到兩個月就臨近報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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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沈錦旬買給他的,他舍不得這麽浪費。

沈錦旬道:“幹嘛放在書櫃裏,買來不就是用的?”

聽雲枝說了自己的理由,然後他說:“不是啊,你随便用吧,我買了三十盒呢。”

雲枝突然發蒙,似乎喪失對數字的概念了。

“裝了幾箱,其餘的讓我爸秘書直接托運到家裏了,我就是順手提一盒。”沈錦旬道。

雲枝:“……”

上網查了下價格,普通款的價格已經在工具中一騎絕塵,這種手工限量版的更是昂貴。

打開計算機做了個乘法,他都想從位子裏跳起來。

他抓着身前的安全帶,一副呼吸不過來的樣子:“你為什麽要買三十盒?!”

自己的意思是買得太多了,而沈錦旬理解錯誤,頗為惋惜地抱怨了幾句。

“他們那裏只有那麽點庫存。”他說。

雲枝心服口服,想着男朋友花錢那麽大手大腳能怎麽辦呢?

自己總不能扣住他的銀行卡吧,還是要任性地慣着。

等紅綠燈的時候,沈錦旬的右手不老實,非要越過主副駕駛位之間的中央扶手盒,去握住雲枝的手。

雲枝與他十指相扣,擱在自己的膝蓋上。

“待會你要是不想進去,就在車上等我一會。”沈錦旬說,“我會和律師談好。”

雲枝道:“沒關系,我想去聽。”

師生關系以沈習甫的病逝為句號,而沈習甫帶給他的影響卻延續至今。

起初他非常失望,心态一度消極到了否定過去全部的程度。

可當下随着情緒的沉澱,态度也有了變化。不管自己原不原諒這份離譜的錯誤,接不接受天價的遺産,都還想去見證這樁事情。

單純地聽一下老師生前的最後幾句話,然後徹徹底底地往前走。

“他以前對我真的很好。”雲枝說,“有次他領着我出去寫生,在山上大雪封路,我卻在這節骨眼上發燒了,他背着我走了幾個小時去醫院。”

沈錦旬道:“是很護着你,我踩你鞋帶鬧着玩,他還要蹙眉頭。”

他們不約而同地一陣沉默,雲枝說:“他早就知道我是個普通人。”

曾經不是沒有磕磕絆絆過,沈習甫會為他包紮,提醒他下次小心。

那時候的沈習甫有認知局限性,根本不知道他的體質如此特殊,能在某次發燒後莫名其妙地激發了自愈力。

看到自己的血,約等于幻想被打破,可是他沒有抛棄自己,也沒有告訴Raglan,就這麽沉默又掙紮地過了那麽多年。

“不用找其他方面的理由為他開脫,他要是沒有那種想法,也不會縱容Raglan來這麽一出。”沈錦旬道。

不止如此,在沈錦旬出國留學前,那些旁敲側擊要他注意和雲枝保持距離的提醒,都應該是在為了悄無聲息地犧牲雲枝做準備。

被Raglan勸說逼迫的也好,心裏實在是意難平也罷,沈錦旬不會去理解他。

在二叔動了這種心思的那一刻,兩人就是對立的。

雲枝說:“嗯,如果我是他的話,也很難不去幻想這個養了十八年終于長大的學生或許能突然變成吸血鬼。”

“你搞沒搞錯,怎麽還和他感同身受啊?”

雲枝聳聳肩膀:“不是想要代入他,或者原諒他之類的,只是有一種死也要死得明白點的好奇心。”

他的成長環境太單純,對于這種壓抑陰暗的心思,沒接觸過多少,難免要多花點力氣去接受,再多費點時間去消化去遺忘。

“不過我永遠不會清楚了,就這樣吧。”他說。

人性何等複雜矛盾,不是光靠想就能有結果的。

具體沈習甫在這十八年裏經歷過怎樣的心路歷程,在做出決定前又被如何挑撥過,雲枝已經無從得知。

也許是冥冥中的因果,老師在生命的末尾過得很痛苦。

病痛折磨他,就像報應一股腦湧來。他似乎恨不得快點去死,快得像是能夠沒法再顧及自我譴責。

而那些難以啓齒的秘密,就跟着火化後的塵埃一起裝進小木盒裏,埋到黃土裏任人揣測,實際再也無法得見天日。

雲枝看着目的地越來越近,沉思了片刻,很認真地開口。

“要是再有和他說話的機會,其實我有更想要講的事情,比起那個來,他到底有過什麽念頭其實無關緊要了。”

“什麽事情?”

雲枝道:“我好像總是讓你擋在前面,他問過我是不是要你為我死。”

沈錦旬一愣,騰升出荒唐感:“他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我當時也确實被問得傻住了,一句話都講不出來。現在倒是有了明确的回答,只是憋在喉嚨口。”

雲枝道:“我也想保護你的。”

他的舌尖去刮了下小虎牙,有些難為情:“就像這時候,我不想讓你一個人去擺平所有事情,也想盡力去站在你身邊。”

沈錦旬開進停車場,挂擋熄火,側過頭看了看吸血鬼。

“幹嘛呀?”雲枝被看得愈發不好意思。

“走啊,去占個雙人座,我們可以并排坐。”沈錦旬輕松道。

因為遺産的數量太多太雜,所以律師說了很久,從上午一直進行到中午。

在一分為二的大廳裏,一群互相面熟的沈家人聚在左邊,沈習甫生前的好友坐在右邊。

那些人盡量往前待着,似乎只要離律師近一些,就可以多分到一星半點。

雲枝和沈錦旬待在較為空曠的最後一排長椅上。

如老爺子所料,名下的大半藝術産業都劃到了雲枝的名下,最重要的幾支股份也歸他打理。

律師道:“沈先生考慮到雲先生對這些沒有興趣,所以特意囑咐了我,給雲先生列了些選擇。您可以交給職業經理人負責,也可以轉手交易,這些可以由他信得過的機構做介紹。”

雲枝點點頭,一時沒有明确答複。

被一大幫人虎視眈眈地盯着,他沒有絲毫緊張,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在散場後再度和律師碰面。

律師與他欠身握手,道:“您好,沈先生臨終前有句話希望我能轉達給您。”

雲枝心裏有些大致猜測,不過沒說出來,禮貌地等律師來講。

“對不起,他很抱歉。”律師說。

“就這樣嗎?”雲枝道。

律師淡淡一笑,從公文包裏向他遞來一張信函。

他拆開來看,裏面是大學推薦信。

“他預料不到您将來究竟會是什麽打算,總之他自顧自準備着。”律師說。

雲枝點了點頭:“我收下了,但應該很難去回應他。”

“有時候确實是這樣的。”律師處理了太多糾紛,對此見慣不怪。

他開導道:“他留在了過去,您還要繼續往前走,做您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雲枝笑了下,轉頭看向草坪邊上的沈錦旬,晃了晃手上的信封。

這是他曾經日思夜想的東西。

律師瞧見這個年紀不過二十歲出頭的青年笑得明媚,晃了晃神,繼而有種奇怪的預感。

緊接着,他就看到雲枝開心地走去外面,在一衆沈家人警惕戒備的注視裏,撕掉了手上的東西。

變成兩半,再對折成四份……

直到再也拼湊不起來。

沒有離開的親戚們看到雲枝這種舉動,因為不知道信函的內容,以為是支票一類的東西,快要被吓瘋了。

即便自己得不到,也不能眼睜睜看着這麽被糟蹋啊!

有幾個人顧不得體面和矜持,匆匆扯住沈錦旬的衣袖,想要他去阻止雲枝。

而雲枝随意地将碎片扔進了垃圾桶,正好走到離他們半米遠的地方。

看這群人七嘴八舌,向沈錦旬訴說要求,他道:“你們不要碰他。”

那些人心切地抒發不滿,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一味推推搡搡湊在沈錦旬身旁,和曾經的場景何其相似。

只不過那時候,自己被一句“外人”給輕飄飄地排擠走,在他們散場前,怯懦地不敢靠近沈錦旬的卧室一步。

眼下,雲枝擡起眼睫,冷冷地望向他們,包括以前自己最害怕的威嚴老人。

試着拉開眼前礙眼的男人,沒成功,他随即把手上厚厚一疊合同書拍到某個人的背上,白紙洋洋灑灑飄在半空中,如同廢紙般散落一地。

“不要碰他,他是我的。”他重複道。

作者有話要說:小錦:還是我坐你大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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