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看着沈錦旬殺氣騰騰的背影,雲枝覺得不可思議。
這種場景莫名地讓他想起了兩個對手互相占領領地,沈錦旬擁有的地盤被侵略了一角,搞得這人敵意滿滿,背後炸毛。
可樓朔不過是受傷後暫避而已。
搞不懂這位少爺為什麽如此反常,雲枝喝了幾口飲料,趴在桌前寫筆記。
另外一邊,沈錦旬最近每天回家都心情甜蜜,邁步上樓也頗有一番趣味,今天卻覺得糟透了,懶得多動彈,直接摁了樓內電梯。
好像要省點力氣,多揍樓朔幾拳。
推開客房的門,看到樓朔躺在床上,呼吸很輕,沈錦旬漫不經心地上下打量了兩眼。
正如雲枝所說,樓朔慘得只剩下一口氣。
沈錦旬眯起桃花眼:“你要和小枝聊什麽?”
樓朔咳嗽着,說:“管得那麽嚴啊?銀行管你家地庫保險箱,都沒你緊張。”
勤于鍛煉的身體布滿了傷痕,結實的胸膛上有血跡沒有抹幹淨,襯得觸目驚心,教人膽寒于他的經歷。
不過這樣子能讓雲枝心軟,卻沒辦法讓沈錦旬産生一絲同情。
沈錦旬嗤笑道:“不好意思,他比保險箱更重要一點,我當然要看緊點。”
開玩笑,對方是曾經針鋒相對的疑似情敵,不管有沒有潛在威脅,他都不會放松警惕。
更何況他和樓朔确實不太對付,像八字相沖,總是容易彼此嗆聲。
感覺到了□□味,樓朔意味深長道:“他很自覺,你好像不用這麽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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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我幹嘛?”沈錦旬偏了偏頭,垂着眼睫盯住他。
不是一次兩次了,樓朔帶來的不僅是危機感,還有時不時被接近和有意揣測窺探的煩躁。
“我管着整片區域的血族,除了極少數的幾個朋友,會和我見面的都是犯事的那種。”樓朔道,“這麽多年下來,難免養成了習慣,直覺有失控傾向的要多留意一點。要是讓你覺得不舒服……”
頓了頓,他說:“說明你或多或少也有點問題。”
沈錦旬道:“怎麽,我又不是血族,你還管我麽?”
樓朔說:“單純有點疑惑而已,你看上去很傲慢,實際倒是反着來。”
對雲枝的超乎尋常的獨占欲,其實可以側面說明內心的偏執和慌亂。
沒有安全感,或者對親密關系太過敏感。
這種表現發生在出身優越的人身上,本就是少之又少,沈錦旬這種更是罕見。
他道:“是有意思的觀察對象。恕我冒昧,這和你的家世背景有關系嗎?據說很多人偏向極端,多半是因為成長過程中感情缺位。”
沈錦旬笑了笑,不過笑意并未抵達眼底。
他道:“我不缺愛。”
樓朔出乎意料地聳了聳肩膀:“看來只有雲枝是這樣。”
“我只要他愛我就夠了,他也一樣。”沈錦旬說。
“真的夠了嗎?”
他感覺樓朔在挑釁自己,一時有些想把吸血鬼趕出去。
樓朔道:“那應該要很愛很愛才可以吧,應該很難到那種讓你放心滿意的程度。”
看沈錦旬的各種反應,不失為有趣的體驗,包括此時此刻的沉默。
他常常是隐忍的,眼神中卻又閃爍着戾氣。情緒在克制和放縱中游走,在邊緣處保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那團火焰久久不熄滅,仿佛頃刻間就會爆發。
這讓樓朔想要勸告幾句。
很早前就想說了,可覺得自己多管閑事,現在實在忍不住。
他說:“雖然對于我這個看客來講很有趣,但雲枝會不會有點危險?”
沈錦旬倍感荒唐:“再說一句我就把你丢出去了。”
樓朔并沒有停止:“人會逐漸衰老,哦,是對你們來說,以我看的話,你們老得太快了。雲枝也會看着你走過這個過程……”
沈錦旬道:“所以呢?”
“他擁有了你的一輩子,可你只是占了他生命中一個開端而已。血族和人類天生就不是很合适,我覺得依照你的感情标準,他不能達到你的要求。”樓朔道。
再不願意承認也好,無論如何,類似的問題肯定是惹人在意的。
猶如小石子膈在心口。
當下尚且能夠無視,誰能判斷它能永遠不會致使破皮,不會流血流膿?
他說:“之前因為我的疏忽,間接害他過得很不好。唉,別這麽看着我,他在沈習甫這邊本質不就是個血袋?我想讓他過得開心,不希望他再被傷害,否則他爸也許要在夢裏找我算賬。”
因為對多年前的那場車禍懷有歉意,以及潛意識裏會去庇護弱勢者,樓朔非常偏向雲枝。
只是這樣子導致言語把握不當,會不可避免地得罪另外一邊。
“樓朔,要不是你現在受傷很重。”沈錦旬慢吞吞道,“我肯定會揍你。”
“我死了他就很難回家了,你不想讓他回家嗎?”
樓朔問完,往下聯想:“乖乖待在你身邊,等你走了,他就落單了,會一直滿心滿眼地想念你,似乎也不失為一種永遠的辦法。”
大概是自己往常看了太多陰暗面,眼前的情況教他不得不做出類似設想。
沈錦旬道:“謝謝你提供新思路。”
見樓朔擡起頭,那副為雲枝着想的模樣讓自己牙癢癢。
無關乎被冤枉或者嫉妒,就如同本該由自己保護的事物被指手畫腳。
他道:“但你對雲枝的眼光也太沒信心了點,我要是會做出這種事情,還能以他男朋友身份的站在你面前?”
故意咬重了“男朋友”這三個字,要是樓朔再不識相,他肯定将吸血鬼捆好了放在太陽下暴曬。
幫忙把床頭櫃上的半杯水加滿,他起身回去,繼而中途想到了什麽,一手搭着門,轉過頭來看向樓朔。
沈錦旬語氣認真地說:“不準打他的主意。”
樓朔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再聽沈錦旬補充道:“到時候他不會有什麽事情,你就不一定了。”
瞧瞧吧,雲枝。樓朔心想着,你招惹上的是個什麽小惡魔?!
開了兩倍速上完一節網課,雲枝伸了個懶腰,然後打了個噴嚏。
看見沈錦旬從樓朔房裏出來了,他随口一問:“怎麽去了那麽久?”
“犯相思病啊?”沈錦旬沒正面回答。
雲枝一手撐着頭,笑嘻嘻地說:“快要成望夫石了。”
盡管沈錦旬沒有表面顯現出多少情緒,可他下意識地感覺到這人有些低落。
他收住了笑,小心翼翼地問:“和樓朔聊了什麽?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他管吸血鬼管多了,什麽都要講兩句才過瘾。”
沈錦旬默默地說,人家在幫着你摸我底細,你倒是背後捅他兩刀。
他道:“沒什麽,就、就是……吸血鬼活得蠻久的。”
不想敷衍雲枝,但也說得委婉,沒想到雲枝一下子就默契地領會到了深意。
“我可以初擁你呀。”他打了個響指。
說得簡單,實際上可操作性很低,他們倆都心知肚明。
如果真的有那麽簡單,早就亂套了,哪會變成幾乎銷聲匿跡的禁忌儀式?
過程中,被初擁者頂着巨大風險的同時,也會讓初擁者承受鮮血淋漓的傷痛。
要雲枝去做這種事,沈錦旬是不會同意的。
雲枝撇撇嘴,道:“他為什麽講那麽掃興的話。”
的确聽起來不順耳,但用意是好的。他們遲早要面對這個問題,該越快想明白越好。
幸虧他們都還很年輕,就算要逃避,也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消磨。
沈錦旬捏了捏他的臉:“偏袒你還不買賬?小沒良心的。”
“哼,你對沈氏的小股東放尊重點。”雲枝道。
沈習甫的股份歸了他,他沒有要賣掉的意思。
他不缺錢,也不注重物質享受,而這些于沈錦旬而言或許會很重要,要留着上交男朋友。
這時候派不上實際用處,還能出出風頭。
發現沈錦旬壓根不将這茬當回事,該欺負的還是要欺負,雲枝沮喪:“你變得有點怪,很讨厭家裏來客人的話,我下次不會再叫了。”
“談不上讨厭。”沈錦旬恹恹地回答。
“那你幹什麽呀?”
沈錦旬看他不開竅,惡劣地笑了下:“我是在吃醋。”
雲枝沒當一回事,覺得這也太誇張了:“怎麽還至于吃醋?你是醋精吧。”
緊接着,沈錦旬就用行動表明自己是正兒八經在鬧脾氣。
他橫抱起雲枝,壓着聲音吓唬道:“對啊,我要帶你去樓朔面前示威一下。”
看他真的抱着自己走到樓梯口,雲枝瞬間沒了氣焰。
不敢随意掙紮,怕動靜驚擾到樓朔,也不想要樓朔看着秀恩愛,于是害羞又膽怯地揪住了沈錦旬的領口,無聲地向他求饒。
雲枝提心吊膽:“你瘋了啊!”
似乎沈錦旬做出這樣的舉動也不是很突兀,可、可是……
沈錦旬就停在了二樓到三樓的樓梯平臺上,把雲枝穩穩當當地放在扶手轉角處,兩手撐在左右,身體微微前傾着,額頭抵在雲枝的額頭上。
今晚在慶功宴上喝了酒,彼此的吐息間有淡淡的酒香。
他擡起眼,直視着雲枝清澈的眼睛。
雲枝晃了晃神,聽他說:“他們都對你很好,以後你回家了,你家裏人也肯定寵着你。”
語氣輕得不能再輕,恍若微風要去途徑已然成熟盛開的花朵。
意識到沈錦旬不大對勁,他擡起手搭在對方的肩頭,想要出聲說些什麽。
比如聊一下沈錦旬的意義有多麽特殊而不可取代,再比如即便自己找到親人,也絕對不會離開他。
話沒出口,卻被沈錦旬的食指指腹摩挲過嘴角。
有魔力一般的,言語都封印在了心間。
過了會,沈錦旬才啞着嗓子說下半句:“但哥哥才對你最好。”
不需要繼續講,雲枝似懂非懂地明白了自己別扭的愛人。
遠比他想象的更投入也更深情。
仿佛不需要自己屬于他,他就已經決定屬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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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陽臺上望向窗外,薛風疏看着天邊的積雨雲,抱怨了一會即将到來的黃梅季節。
拖了個小板凳坐在旁邊,宴煥興高采烈地眺望操場:“哇,籃球場上好多人。”
說完,接了句壓根不搭邊的神轉折:“想吃火鍋了!”
“自己去約雲枝,我不陪你。”薛風疏說,“接下來要連着去研究院賣命。”
最氣的是賣命換來的獎金全變成食物,進了宴煥的肚子。
看在雲枝還要和宴煥繼續接觸的份上,他反複告訴自己要多忍忍。
不過發愁的是,雲枝要什麽時候才能更進一步?
“你總是提雲枝。”宴煥說。
薛風疏道:“比較關注無家可歸的吸血鬼的心理健康。”
他有和宴煥說過雲枝是血族,但從小沒有父母,是被沈家收留長大的。
宴煥道:“他不會姓宴吧?”
聽他忽然這麽說,薛風疏吓了一跳,首先撇清關系:“是你自己瞎猜的,可不是我說的啊。”
宴煥說:“我只是沒讀過書,情商和智商沒問題的ok?”
身邊的兩個人類刻意壓下原有的鮮明個性,格外體貼地照顧自己的感受,并且在自己面前總是三句裏兩句不離雲枝。
以及雲枝格外細致體貼,會特意空出時間來陪他玩。
雖然他能感覺到這些好意出自真心,但也意識到他們做得超額了,應該夾雜了額外的含義。
薛風疏打岔:“學會了一個英文了,不錯。”
“他真的是嗎?”宴煥蹙着眉頭問。
“你會不會覺得不舒服?”
“只是很突然。”宴煥說,“如果沒有搞錯,那我誤打誤撞會遇到他,這巧得夠中一張你們人類的彩票了。”
“你要知道,從少年班到分專業,再到選導師,最後定方向,你正好遇到一個能救吸血鬼的醫生,那個醫生還願意幫忙的概率也夠你中彩票。”
如果薛風疏當初只是和宴煥擦肩而過,宴煥這時候一定兇多吉少。
他知道這個,也很感激薛風疏,所以會考慮他們的感受,也努力地去配合。
他道:“下次見到雲枝,我願意和他聊聊。”
組織了一下措辭,他嚴謹地說:“聊聊我家裏那些長輩們。”
可惜雲枝最近忙着備考,宴煥沒約上雲枝,在宿舍裏晝夜颠倒地睡覺。
快到了飯點,薛風疏沒有要喊醒他的意思,專注地修改和提交論文,卻發現近期頻頻聯系不上Raglan。
時間緊迫,他想去研究院直接找人,開車時,卻見本該在值班的師妹剛剛出校門,擡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他心裏起了疑心,悄悄地跟在後面,卻見師妹背着她新買的包,活蹦亂跳地去了郊外的廠房。
車子繞了一圈,遠遠地停在街外,薛風疏走去廠房,見裏面改造成了數間實驗室。
價格高昂的設備一應俱全,師妹熟門熟路地與他認識的不認識的白大褂們交談。
理智告訴自己不要靠近,可求知欲在他耳邊不斷呢喃,要他邁開了一步,又一步,繼而推開門。
走廊錯綜複雜,他路過一扇留有細縫的窗戶,聞到了股甜香。
裏面有很多的試管,氣味多半來源于其中材料。
他心裏有了種強烈的預感,但一時半會不敢相信,正要退步離開,然而Raglan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安靜地站在出口處注視着他。
Raglan說:“你倒是從來不讓我失望,終于找到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