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真相

37

長夜漆黑,月輝星辰,凄冷蕭索。

李行清醒時,人已離開破廟很遠,押送他的人還沒有醒來。剛剛,聽那黑衣人說了學多皇城的事。

那個隐藏在暗處,殺了四弟與五弟的人,是給趙輝報仇嗎?

論仇人,他也算。

他以為所有的事會随着他的離開,朱家的沒落而終結。可四弟與五弟慘死,那他所做所為又有何意義?應天全始終是父皇的人,他挑撥四弟五弟逼宮造反,也是父皇的受益。四弟五弟有心無膽,也沒有什麽人手,這些應天全給了他們,他們才當了那把刀,把朱丞相吓出了皇城。

他知道一切,卻冷眼旁觀,甚至還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騙荊長歌與他一起當了守衛皇城的英雄,順手除了舅舅放在他身邊的護衛,禁軍的隐患,與心思不正的四弟與五弟的羽翼。最後,他偷偷放了四弟,因為他想要贖罪,想要贖清自己明知一切卻冷眼旁觀的罪過。

四弟與五弟,比他小幾歲,曾經也是跟在他身後追着要糖吃的軟糯可愛的孩子。他不忍心看着四弟一輩子在宗府度過,便應了五弟幫他救出了四弟。

但四弟卻害死了趙輝,荊長歌的家人。

最後,四弟也沒有救到。

其實被關一輩子,總也比死了好。

他很後悔,放走四弟,真的很後悔。李行擡頭,雙眸凝視着夜色冷月,他這個人,自以為是,總想找出讓所有人都好的萬全之策,總是站的高高在上,去可憐同情那些,需要幫他們一把的人。可他的幫助,非但沒有幫到他們,反而害了更多無辜的人。

他分不清楚,誰能幫,誰又不能幫。

原來每個人都有天定的宿命,他根本幫不了所有人。

李行向着都城的方向,彎曲雙膝,直直跪在碑前。

“趙兄,我很羨慕你,能陪在長歌身邊,她敬你,信任你,依靠你,真真切切,毫不隐藏,你們就像山間的精靈,自在逍遙,無束無縛。”李行前額重重的磕下,“可是我再羨慕,也做不成你這樣的人,我學武吃不得苦,身上還系着整個朱家的命運,我做不成長歌喜歡的英雄男兒。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四弟設計害你,我絕不會放了他。”

Advertisement

風卷殘葉,霜花落地,浸入秋泥。

“呵呵……好笑,好笑,真好笑……”夜間荒山草葉中,有人拍起手掌。

“誰?”李行猛然回身,他膝蓋跪得有些麻,試了兩次,才勉強站立起身,迎上一張妖媚的容顏。

烏發垂肩,如山澗瀑布一般,于銀輝下泛着晶瑩,白衣輕飄如雪,如雪山生出的妖精。

蒼白的膚色,淺灰色的瞳眸。

“你是北靖國人?”李行右手已經摸上腰間的匕首。

那人聲音清亮悅耳,“我正在糾結要不要殺你,結果聽你與我師兄稱兄道弟,跟那荊長歌的關系也不錯,想上天有好生之德,少殺一人多活一年,你決定饒你不死。”

“師兄?”李行後退半步,“趙兄……是你的……”

“哎……我師兄沒有提過我麽?”對方直接靠着一棵樹,故作驚訝表情。

李行神色有些黯然,随即又想通了什麽,“四弟與五弟……是你殺了他們,還把屍體挂上城門的?”

那人得意洋洋的說,“沒錯,是我。血債要用血償,你的弟弟們,愛造反造反去,不該招惹我。”

“你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來人是郦橦,他每個月都會寫信給師兄趙輝,可師兄這個月并沒有按時回複他。他與趙輝一起長大,趙輝的心性人品他最清楚不過。不回信,兩種可能,一種是趙輝死了,另一種是有人在他們之中把信攔截住了。

所以,郦橦從南楚北上大渝,探聽師兄這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越聽越驚訝,荊長歌那個冒牌貨,竟然真的是荊靳的人,還是他的妹妹,她搖身一變成了大渝大的公主,在景央皇城被圍的時候立了大功,全大渝的人都在歌頌她的英雄事跡。

想離開天瑤部族之後,師兄一直跟在荊長歌身邊,荊長歌扶搖直上,師兄應該不會差了。

到了景央,他先找了一家客棧落腳,探聽荊府在何處,本想走個正門,卻得知荊姑娘閉門不出已經許多天了。

正門進不去,郦橦抓了個小厮來問,知道了趙輝的死訊。

他第一反應,以為自己聽錯了,趙輝的輕功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打架可能強中自有強中手,但是自保逃命,絕對沒有問題。

再三确認後,他稍作冷靜,四處探聽,理清楚前因後果。

之後的半月,他找到了害死趙輝的兩個皇子,這對他來說并非什麽難事,兩個皇子養尊處優,即使流落民間,也是穿金戴銀,非玉盤珍馐不吃。如此,他便訓着幾家定制店鋪的售貨集中地,摸到四皇子與五皇子隐藏的山莊。

幹脆利落的報了仇,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能做到北靖國的三司之位,并非僅僅靠着語言天分,只是他的師門有些恩怨糾葛,不得不隐匿在南楚下鎮藏身,總是變換身份打探他小師叔的下落。他自小便是睚眦必報的性子,誰惹了他,惹了他的家人,他定然要讓他死無全屍。

把燒焦的屍體挂上城頭,他大搖大擺的住進了景央客棧,瞧着景央一幹人等忙裏忙外毫無頭緒,憤懑之情稍微消減了一點點。

塵埃落定,他準備回家,聽說荊長歌整日去二皇子家喝酒,渾渾噩噩活的連個僵屍都不如,想了想,師兄大概非常放心不下此人,于是善心大發去了一趟荊府。

他見到荊長歌,這小姑娘比他上一次見他,瘦了好幾圈。

見到郦橦的荊長歌,瞬間就猜出了苦苦調查不得的殺死四皇子與皇子的那個兇手是誰。

什麽亡魂顯靈,分明就是人為。

她穿越而來,第一眼見到的人便事這個灰色瞳眸的司命大人,雖然兩人相處的為數不多的時間并不是很愉快,但也是因為這位司命大人無意識的推波助瀾,她才與荊靳、與趙輝、與大渝皇族子弟牽扯瓜葛。

“我來三件事。”郦橦淺灰美瞳一閃,“第一件,把師兄的牌位帶走,他人已經下葬了,棺材我懶得再挖,總得帶點什麽回去,給師父與師娘交差。第二件,師兄曾說要帶你去見夜師叔,我留下一只鴿子,你若想去無情山莊,便讓鴿子傳信給我。第三件,把該收拾的人收拾了,師兄他傻,我可不傻,誰對不起我們,誰在背後玩陰招,我都不會讓他好過的。”

郦橦從包袱中拿出一個鐵盒,放在荊長歌身前,然後說,“這個送你,你看了就明白,誰一直在背後設局害你們。此人也是麻煩,他身邊高手太多,我殺他就是找死,我還不想死,所以這個仇,先欠着。不過雖然殺不了他,也不能讓他稱心如意了。荊長歌,趙輝信你,我便信你。趙輝跟在你身邊,是因為你的內功像極了我們的宗門,如果哪天你恢複了記憶,南楚雲澗逍水畔,從最高的松樹下數第三塊圓形石頭,在石頭底下張紙寫上你的姓氏,我便能找到你,帶你見師父師娘。”

荊長歌對趙輝愧疚難當,說她立刻就跟郦橦走,郦橦卻搖搖頭,指了指鐵盒子,“你有你該做的事,我也有我要做的事,且你什麽都想不起來,跟我回去又有何用?”

郦橦說的要事,自然是找李行,至于殺不殺,到時候再說。

荊長歌打開鐵盒,裏面有幾封信,不知郦橦是什麽意思。

郦橦的走後,她拆開一封信,字跡很熟悉,是李溫的字,雖然二皇子為人不修邊幅,但字寫得還算工整,郦橦為何要給他李溫的私密信件?她接着讀了兩行,信竟然是寫給皇上的,雙手逐漸握拳,攥着信紙,映着燭火,強迫自己一字一字的讀下去。

一封又一封,鐵盒空空,荊長歌不知何時從椅子上滑下來,仰躺在地上。

許久許久,她聽見門外有腳步聲,她家下人從不敢随意闖入她的院子打擾她,尤其是趙輝死後,荊姑娘渾身冷的像冰塊,走到哪裏凍到哪裏。

敢大搖大擺闖進來的,只有每每助纣為虐送酒過來的李溫。

來得正好。荊長歌爬起來,手裏握緊趙輝的佩劍。

李溫提着酒進門,就見一地宣紙墨跡,上面的字打死他他都認得,驚訝只是瞬間,轉而把酒放在門外,靠在門檻處低笑。

“你都知道了?誰告訴你的?”李溫早有心理準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四皇子與五皇子的死,明說背後還有一股未知的勢力。

荊長歌緩緩的拔出劍,指向李溫,“你不需要知道是誰告訴我的,你只需要告訴我,這些,是有人逼着你寫的,還是心甘情願寫的?”

李溫沒有回答,而是說,“大哥與父皇請婚,要娶你做太子妃,父皇書信與我,時機終于成熟了。父皇在朱家利用雙鶴鼎失竊,造謠生事,逼死我母妃,滅我柴家一族的時候,就下定決心要除了朱家。這八年,一直在準備,一直在等最佳的機會。一直以來,父皇與皇後琴瑟和諧,隐忍不發,明裏退讓,暗地裏卻謀劃将朱家千年基業連根拔起,卻又不能傷大渝的根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而荊家的小女兒,就是這個時機。當時我還不認識你是誰,只是聽說青煜軍中有個荊姑娘,單槍匹馬沖到敵軍陣營裏,斬下敵國将軍的頭顱。”

荊長歌不願聽這些,她想李溫解釋,如果李溫說有人逼他,她立刻相信。

可是李溫的答案,并非她願意聽到的。

“你路遇皇祖母,成為公主,是荊靳早早就與皇祖母串通好的。林訣找到證據,第一個找的人是我,我引薦他去見了應天全,我們有共同的目的,林訣他甘願赴死,讓朱家在讀書人中徹底淪為千夫所指萬人唾罵。長歌,認你做公主,是個局,從那時起,局已開始。天下所有人都想拔出朱家這個毒瘤,荊靳也一樣,荊家表面上不幹朝政,卻一直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所以……

“應天全逼宮是假的。四弟與五弟早有謀反之心,應天全索性就利用了這個,早與父皇計劃好一切,應大人慷慨赴死,為了大渝,為了斬斷朱家最後的倚仗,他願意當這個歷史的罪人。城中大亂時,若是應天全真心攻城,就憑這點兒人數,根本撐不住一刻鐘。他的目的不是你,你只是明面上的靶子罷了。”

李溫的說的平和,就像再講一個與他毫無關系的故事,“當年舅舅死後,朱家趁機往禁軍裏插了不少自己人,禁軍中一半是舅舅的人,另一半是朱家的人。殺楊僭,攪是非,應天全做惡人,領着禁軍陷入攻城混戰中,朱家的人在混戰中都死光了,剩下的,都是忠誠于皇上的人。這場戰争,為的是清理門戶,而你是這場戰争裏的英雄。荊家的女兒,注定成為英雄。”

“所以,你們都騙我……一直在騙我……”荊長歌大吼,“你還有什麽騙我的,一并告訴我!”

“七弟的死,是我故意設局,他知道我暗中為父皇做的一些事,我必須殺了他,可我沒想到那天你會來獵場,于是我将計就計,借了你的手殺他,想着如果我們有了共同的秘密,我與你的關系更進一步。還有,朱蕪的死并非得病,是中毒。利用戰亂将他支開,路上下毒,讓他有去無回。朱家子嗣争奪家主之位大亂,之後,我們挑撥他們內鬥,将朱家的財富與人脈徹底斬斷。”

“大哥……他什麽都知道……他把我一個人留在景央,也是與你們算計好的?”

“荊靳荊靳必須走,大渝的青煜軍,是百姓心裏的神,決不能沾上半點污穢。可我們需要一個能站在城樓上的英雄,皇祖母便選了你,那晚她見到你的第一眼,便覺得你是最好的人選。”

她不相信,不相信一切全是假的,從荊靳帶她來景央的那一刻,她便已經成了各方算計的籌碼。那他與李溫相遇,在二皇子府上蹭飯蓋房,在城樓月下把酒言歡的日子,都是假的嗎?

自始至終,她認識的李溫,都是為了算計她而存在的。

李溫說完,沉默一會兒,又說,“大哥他根本不知道七皇子的死。他為何認罪?因為是我親口告訴他,殺死七皇子的人,是你。我早已與你綁在一條繩上,一榮俱榮,一毀俱毀,要麽他認罪,要麽七皇子之事真相大白于天下,你玄鶴公主與我一起去為七皇子陪葬。”

朱家要倒,李行注定不得善終,朝堂争鬥,一榮俱榮,沾親帶故中沒有無辜。

可偏偏是荊長歌做了這把刀,讓李行放棄垂死掙紮的機會,完全自願的步入早就設好的陷阱之中。

荊長歌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們争你們的,與趙輝何幹?”

李溫低頭看地上的信,找到這些信件的人,倒是有些本事,想來與趙輝的師門大有淵源。

“我與你說過,魔道有一宮一塔,一塔,便是西域離魂塔。離魂塔在八年前歸附朝廷,其實說到底,是歸附了你們荊家。你與荊靳剛剛相認,便被留在了景央,荊靳還沒來得及告訴你這些。其實離魂塔這些年,一直在幫我皇祖母做事。皇祖母答應他們,幫他們尋找八年前離魂塔內亂時候逃走的叛徒。他麽發現趙輝的家學出自離魂塔,想通過趙輝摸索到那些叛徒的下落,便設下此局。”

“所以……你們是串通好的?皇祖母故意在臨行前召我見駕,故意讓蕭太後留下我,然後……你故意遭遇埋伏,故意中毒,故意與雪雁先走,讓趙大哥落單,踏入離魂塔的高手圍攻的陷阱……”

他們折磨趙輝,問的是趙輝背後的師門,離魂塔的人想要通過趙輝尋到八年前逃走的人,趙輝被擒,寧死也不說,最後在無名毒中痛苦的死去。

荊長歌手上的劍出鞘,直直向着李溫刺上去,全身的內力灌注到劍尖,那一刻,她是真的想要為趙大哥報仇,為她來到這個異世界,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真心幫她不計回報的家人報仇。

李溫不閃不避,利箭在他胸口一寸處停了下來。

荊長歌的劍,脫手飛天,劃了個弧線,掉落在地。

她內力是長了幾分,學着趙輝的幾招本事,然而在與雪雁這般高手對決中,毫無勝算。

她知道的,她傷不了李溫,要是能輕易傷到,郦橦那個性格,該是早就動手了。

十幾個荊家府衛沖進來,卻是把荊長歌這個主人圍起來。

連荊家,也從來不是她的家。

李溫嘆了口氣,“長歌,以你的性子,如果知道真相,定會這般與我拔劍相對。我一直等着親口把真相告訴你的一天。無論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想到,離魂塔會對趙輝下那麽狠的手。如果我知道結果是這般,我定不會放任他們,如此對待你的朋友。”

“你要把我如何?也交給離魂塔送人情嗎?”荊長歌自知逃跑無望,她的武功與趙輝同源,說不定,荊靳說的那個高手,也是離魂塔的叛徒,說不定真的是趙輝與郦橦在找的小師叔。

李溫揮了揮袖,命令道,“關起來。”

荊長歌被駕走,李溫攥緊的拳頭狠狠砸向桌子。

桌上的紫砂壺杯碎在地上,稀裏嘩啦,迎着光暈,十分刺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