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流放

36

玄鶴公主覺得自己的人生只剩下兩件事,練功、睡覺。

她閉門不出,把自己鎖在趙輝住過的院子裏,不讓任何人靠近。人悲傷到了極致,是流不出眼淚的。只有睡了的時候才能做美夢,練功的時候才能聚精會神的把痛苦忘在腦後。

頭頂的痛處漸漸消失,體內亂串的真氣也被引導歸位。

除了每天晚上,月上柳梢頭時,院牆之外,總有個人隔着牆與她說話。

“路過,”李溫後背靠在牆的另一側,“給你帶了酒。”

半晌,牆那邊沒有回音。

李溫自己喝了半壇子,剩下的原地放好,就順着牆走到拐角,上了自家馬車。接連三個月,他日日都是如此,到此放半壇子酒,然後一句“路過”。

一天,李溫把酒放在牆邊,剛走到拐角,牆裏跳出一人一劍,攔在他身前。

荊長歌拿的是趙輝的劍,攔住李溫,周身森森寒意。

“姑姑,我就是路過……的……”李溫輕輕彈開劍鋒,“不至于殺人滅口吧?”

荊長歌不知吃了什麽靈丹妙藥,武功跟竹筍似的蹭蹭的長,幾天不見內功修為又就厲害了不少。

“刑部他們找到了七皇子的屍體,皇上大怒,下令徹查。有人看見我的馬車在獵場,只是沒有确鑿證據,不敢上報。”荊長歌冷冷的說,“你為何不告訴我?”

要不是今天她渾渾噩噩的出門,到酒館門口見刑部抓人問話,她至今還不知道,與李溫一起埋下的屍體竟然被發現了。

二皇子竟然跟沒事兒一樣,每天晚上優哉游哉的給她送酒。

“你不是心情不好嗎?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李溫一點兒也不擔心,“他們也就是擺擺樣子,就算真查到什麽,也有我先頂着。”

Advertisement

“你想死,我成全你。”荊長歌就知道李溫如此想,瞞着自己把全部罪過攔下來。

她想保護別人,而不是看着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的死去。

荊長歌跟着李溫進了二皇子府。李溫桌上擺了茶具,看來是有了點閑錢,舍得買了包茶葉招待客人。

“其實我早就想與你說,可你不肯理我,我只有等你心情好一點再告訴你。”李溫不再開玩笑,“或許是我也沒有弄懂究竟為何,不知道該怎麽與你說。”

“如今可是有了證據?”

“都結案了,姑姑,你三月未出門,景央朝堂天翻地覆。屍體被挖出來時,城門守衛,獵場馬童,不少人都見你的馬車去了獵場,那日早朝,刑部打算将此案人證物證上報父皇。我知道後,如你所想,準備獨自認下罪過,一個人死總比兩個人死強,太陽打西邊出來,我十幾年來破天荒按時上了一次朝,可還沒等我說話,就有人搶在我前面,把罪過認了下來。”

“誰?”

“大哥。”李溫見荊長歌難以置信,這也是他沒辦法與荊長歌解釋的原因,“大哥承認是他失手殺了七皇子,埋了屍體,皇上當然不信,但是大牢裏的兩個馬童忽然異口同聲的改了供詞,招供說馬車是大哥的不是你的,他們看錯了,那日大哥确是去過獵場。滿朝文武就跟說好了似的,齊齊跪地,太子無德,殘害兄弟,罪無可贖,求皇上廢太子。父皇震怒,大哥被人帶走,押入宗府。”

“什麽意思!殺人的不是他!他為何要替我頂罪!他以為這樣我就你那個原諒他嗎?他害了趙輝是一回事,我殺他七弟是另外一碼事!我去自首,我不需要他的虛僞善良,不需要他為我送命!”荊長歌轉身就走,李溫卻是抱住了她。

“放手!”

“聽我說完,”李溫不放,“朱丞相病逝在歸朝路上,皇後因兄長之死難過重病在床,樹倒彌孫散,如今朝中沒有人敢為大哥說話,還有……我家書房進了賊,唯獨丢了林大人給我的那份揭露朱家隐瞞聖聽的密信。那封密信出現在父皇的桌案上,父皇幾日前早朝,定了朱家的罪,宣告了廢太子的事,将大哥發配皇陵,已經啓程了。”

荊長歌推開李溫,“你想說事情已經塵埃落定?李溫,你是不是巴不得這樣?你放心,我不會牽連你,人是我殺的,被發現的人是我不是你!”

她幾乎是用跑的,向着皇宮的方向。

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

“李溫你放手……”荊長歌甩不開,“箬笠?”

箬笠心智如小兒,對太子以外的其他人向來不理睬,只是荊長歌與之一起守城,李行又經常坐在涼亭裏畫荊長歌的畫像單相思,所以才對荊長歌親近些。

“殿下,讓我,等你。”

“這是……”

“殿下,給,荊姑娘。”

荊長歌打開信封,精致的小楷字體方正,“長歌,你得此信時,我已遠離景央,勿念。箬笠心智有缺,不能自理,他自幼跟我,我此生不能再照顧他,想來想去,把他托付給你最合适。趙輝之事,我對你不起,四弟五弟的債,做大哥的替他們還你。願長歌此生,無仇無恨,無憂無慮,早日找到英偉男兒,天高海闊,縱馬四方。”

箬笠勾着手指,使勁兒回想殿下教了他無數遍,讓他守在二皇子府門口,見到荊長歌後說的話,“殿下……說……對不起……”

箬笠緊緊抓着荊長歌的手腕,這也是殿下命令他做的,殿下還命令他做什麽?以後跟着荊長歌,保護荊長歌,不能讓任何人欺負荊長歌。

李溫追過來,沒有靠近,荊長歌與箬笠拉扯,卻始終掙脫不開固執一根筋的箬笠的手,跟箬笠完全講不通道理。半晌兒,李溫仰臉問,“何事?”

雪雁忽然從房頂跳下,“殿下,前日城門吊挂的兩具燒焦了的屍體,已經查明……是……四皇子與五皇子。”

雪雁說完,見李溫臉色不好,“但究竟是誰把四皇子與五皇子找到,還燒焦了挂上城頭,刑部還在查,但一點兒眉目也沒有。”

“告訴那個人,要他盡快查到此事為何人所為。他要的東西我已經給了他,一切即将塵埃落定,我不允許出現任何其他的可能。”

……

從大渝皇都的西門出來後直行,便出了官道,翻過一座又一座山,依舊是蜿蜒崎岖人跡罕至的山路。此為流放刑徒的必經之路。

山路高處,有一座廢舊的破廟,無人知道這座廟的名字,荒涼寂靜,草長的比人都高。曾經香火旺盛的熱鬧場景,也只有在古書裏讀得到。自從百年前那幾次大洪水,這裏的人都舉家遷移到了南地,沒了人家,自然再無人拜菩薩求保佑,僧人從衣食無憂淪落到以撿破爛為生,紛紛去了其他的寺廟。

唯有那菩薩石身,頂天立地,在厚厚的灰塵中散發着悲天憫人的佛光。

李行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恭敬的給菩薩上了一炷香。

夜深人靜,兩個押送他去西北流刑之處的士兵,已經進入夢鄉。李行睡不着,對着破爛的窗外天邊月色,忽然有人從窗外伸出個腦袋。

“你是……”李行剛要發聲,那人伸手迅速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從腰間摸出一枚玉佩。

那人看李行點了點頭,才收回玉佩與捂住李行嘴巴的手。

“殿下,門口兩人中了迷香,”那人從破窗子爬進來,單膝跪在地上,“師父說,殿下何苦要受此委屈,一切過錯都與殿下無關,殿下為何要給人當替罪羊,執意離開皇都?”

李行硬生生的笑了笑,“舅舅的死,我心知是怎麽一回事,父皇隐忍了這麽多年,終于動手了,父皇不想我夾在他與朱家中間為難,我便順勢給了父皇一個借口,能把我支的遠遠的。告訴師父,我一切都好,讓他老人家該釣魚釣魚,該睡覺睡覺,切勿為了我這不孝徒兒勞心傷神。”

說完,擡手扶他起來。

那人還是不起來,“荊長歌沒有去自首,就是心情不好,日日與二皇子喝酒。殿下不必擔心她。您當真不打算回去?打算一輩子字啊皇陵?你把小師弟放在荊長歌處又是為何?”

“我擔心舅舅的人狗急跳牆,對長歌不利,我為她頂罪,失了太子之位,害母妃幽閉深宮,朱家最後的救命稻草也折斷了,他們或許會把罪過推在她的頭上。等二弟坐穩了太子之位,父皇徹底剪除朱家黨羽,便讓箬笠回師門。”李行推開門,清冷的風掃過他脖頸,讓他不由得打了個顫栗。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自己的舅舅。舉着他東宮未來皇帝的招牌,無視法令,攬權亂紀,陷害忠良,魚肉百姓,也知道父皇自柴家滿門問斬,柴貴妃自問之後,就起了殺心,忍辱負重,層層布局,讓朱家自以為得勢,其實漸漸掏空朱家千年大族的家底。

風真的很冷。

他夾在中間,除了碌碌無為,做個毫無主見的太子,想不出如何去應對他的父皇與他的母族。他該幫誰,幫自己的母族招財攬勢,還是幫父皇打壓母族?舅舅疼愛自己,父皇也疼愛自己,兩邊都是自己最親的親人,他不想傷害任何一方,卻必須眼睜睜看着雙方互相傷害,還必須裝作什麽也不知道。

父皇贏了,他有皇祖母的鼎力支持,有二弟為他在朱家門前演戲,還有許多棋子懷揣忠正之名,為他任意随意使用,應天全、四弟五弟七弟、荊長歌……全部都是棋子。

最重要的一顆棋,是他。

他等這一天很久很久,舅舅死了,死因為何已經不重要。朱家大勢已去,他便給了父皇這個名正言順把朱家連根拔起的機會,起到棋子的作用。

弑殺親弟,名譽毀盡,太子易主,朱家倒臺,千裏流放,然而,景央皇城的紛争,再于他無關。

皇陵總歸是他的歸宿,他只是比別人早了幾年罷了。

那人站起來,扒着窗框要走,臨走時說,“殿下可能還不知道,有人殘忍燒死了四皇子與五皇子,把屍體挂在城樓之上,皇上、二皇子府、還有離魂塔那幫人都在查,卻依舊不知是何人所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