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要不回趟家忒麻煩。他順着別墅之間的山路往上開,沒走多遠後邊就有人拿大燈晃了兩下,季白眯着眼看見追上來的好像也是輛吉普或者SUV,開得很沖,像是有什麽急事似的,就往路肩靠了靠,給後車騰出超車的空擋來。
後車果然一踩油門和他齊頭并進,眼看要超過去的時候車裏的人看了季白一眼,馬上把窗玻璃放下,露出張團團和氣的圓白面孔,笑起來眼睛鼻子都往中間聚,格外像是北方那種發酵得極好的包子。
“這是老季家小三兒吧?”口氣和穿戴都像是個纨绔,那八九不離十就是真正的纨绔,“怎麽今兒不年不節的回來啦?雲南混不下去了?”
“你誰啊?”季白扭頭掃他一眼,不是那種一眼就能認出來的眼熟,“不會說話就得會閉嘴,實在不會三哥教你。”
“你丫他媽是誰三哥呢?”包子氣得臉又大了一圈,打了把方向盤要別季白的車,流線型的保時捷馬達被他轟到最大,搶先了大半個車身之後打算拿車屁股撞季白的前輪。季白年輕氣盛的時候玩車玩得溜着呢,看準時機給了腳油,正是保時捷斜過來那一瞬間,切諾基方方正正的前臉怼在保時捷的車門上,當即就凹下去個大坑。包子氣得狠狠敲了記喇叭,又馬上想起這是什麽地方,一慌神連剎車也沒踩到底,車子斜斜沖着路邊的大樹撞過去,總算保時捷的質量過硬,氣囊及時彈了出來。季白嗤地一笑,連減速都沒減速,揚長而去,這事兒十年前他就沒少幹,今天算這孫子倒黴。
在自家房前停車的時候他還有點心虛來着,一來是當初老爺子讓他進國安來着,他死活不幹,非得遠遠跑到雲南去當警察,現在又自己巴巴兒回來,還是個內勤,多少有點打臉的意思;二來嘛,萬一大哥一訓就是仨鐘頭怎麽辦?他可不敢相信二哥守口如瓶的保證。結果還沒等他心虛完,從樓裏走出個中等個兒的男人來,站在門廊裏點了根煙,順手把門廊的燈按亮了,又推了推眼鏡,沖車裏的季白招了下手,口氣像是他早上才從這兒出門似的:“回來啦?趕緊洗手吃飯,就等你了。”
“大哥。”季白皺皺鼻子往半敞的門裏瞄了一眼,“今兒吃什麽啊?”
季家老大笑而不語,默默分給幼弟一根煙,兩人頭碰頭地對上了火。他确然不怎麽像父母,不論是長相還是性格。季老爺子年輕的時候英俊非常,眉梢眼角那種利刃出鞘的感覺幾乎全數遺傳給了季白,老二随媽,小時候扮成女孩兒毫不違和,誰看了都要說“你家姑娘真漂亮”那種好看,唯獨大哥沒有繼承過人的容貌,也一并閃避了老爺子的暴脾氣和母親的天真熱情,不知怎麽竟一天天儒雅從容起來。尤其老爺子上了歲數之後,家裏的小事都是大哥做主的——不過也沒有發生過什麽大事就是了。
“哦,咱媽的拿手絕活——”
“……炸醬面。”哥兒倆異口同聲地說。季白的臉色挺複雜,不忍回想裏還隐隐約約帶着點懷念。他們家很習慣于吃食堂,或者家庭服務員做的飯菜,親媽偶爾下一次廚房,百分之百是做炸醬面,十次裏還至少有兩次要把醬炒糊了,但那也是傳說中“媽媽的味道”啊。
大哥把煙頭撚滅了,拍拍他的肩:“得有小半年沒吃了,托你的福。”
“早知道我應該打包點什麽回來。”季白樂得不行,“要不咱倆晚上出去宵夜去?”
“有炸醬面吃還不滿足?你媽的炸醬面那是一絕啊!”大哥沒來得及表态呢,老爺子也出現在門口,先吹捧了一句,又特別自然地一攤手。大哥搖頭:“保健醫生不許您抽煙,伸手也沒用。”
“他懂什麽!周恩來不抽煙不喝酒,七十多就去世了;朱德只喝酒,八十多;毛主席既抽煙也喝酒,九十多,張學良抽煙喝酒玩女人抽大煙樣樣來,活到一百……一百零幾歲來着?”季老爺子憤憤不平,還舉出例子,“再說了,家裏是我說了算,還是保健醫生說了算?”
“誰有理誰說了算。”季家老大不為所動,又補了一刀,“還有,您血壓高,炸醬面少放點醬,吃鹹了不好。”
季白忍不住要笑,怪不得老爺子要跑到雲南去,在家太受壓迫了。親爹看他笑得太可氣了,擡手扇了季白後腦勺一巴掌:“還笑!”季白浮誇地哎喲哎喲,老爺子冷不丁想起洪少秋來,“那個洪小子呢?你不是調到他那個單位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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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了啊。洪隊這禮拜出差去了。”季白攙着爹進屋,年輕的時候季老爺子在邊境受過傷,現在到了換季的時候還是會有點疼。
“那等下次吧,下次你把洪小子領來。”老爺子發了話,季白和大哥對視一眼,這一眼信息量非常大,差不多是這樣的:
大哥:我知道了。
三兒:我知道你知道了。
大哥:你猜咱爹知道不知道?
三兒:我怎麽知道!!
大哥:萬一他知道了我知道的……
三兒:那我只好裝什麽也不知道。
季家老大覺得也挺想毆打一下親弟弟的。
5 愛情和咳嗽一樣瞞不了人
和老大對視那一眼的時候季白已經做好了被訓三小時的思想準備,可大哥沒事兒人似的,吃完了面就擺開茶具有板有眼地泡茶,洗茶溫壺一樣樣循序漸進。季白守在邊上百無聊賴地咂了下嘴,打算拍拍老大的馬屁:“大哥,這金駿眉特別貴吧?”
“這就捧假了。正經金駿眉買得起也淘換不着真的啊,”季家老大淡淡笑了一下,把杯子倒滿推到他跟前,琥珀色的茶湯泛起微不足道的波瀾。“就是略微好些的正山小種,你要喝着喜歡,回頭給你拿點兒走。”
“不用不用,我喝酒都喝不出好賴來,什麽好茶到我手裏也糟蹋了。”季白掃了一眼,确定爹媽肯定聽不着他們說話,壓着嗓子問大哥,“老二真的什麽都說了?”
“他能确定的都說了,你還想再補充點事實也行,比如,什麽叫‘進展到了每一步’。”老大笑得和善,語氣也很好,好的不得了,但季白覺得自己馬上就要一腳踩進坑裏似的,忙不疊地大搖其頭,撈過茶杯裝模作樣吸溜茶水,肚子裏痛罵二哥不講兄弟義氣,眼睛從杯沿上自以為挺隐蔽地偷瞄老大的臉色。他從小練就這手出門看天氣進門看臉色的本事,對付爹媽都效果拔群,唯獨大哥不吃這套,閑聊天兒似的:“當初你去雲南的時候家裏都不答應,你還跟我保證,說肯定不犯錯誤,我這才支持的你,”他抿了口茶水,擡眼看看屁股底下好像被人塞進去個刺猬的弟弟,“一離了家裏大人的眼,沒想到咱們季三哥是志氣也高了,心也玩野了,哦,聽說這回行動立了二等功?”
“評功的時候有水分,為了破格提級的時候履歷能好看點,嚴格說起來的話,二等功有點勉強。”個人一等功十有八九是身後追授,二等功裏渾身沒傷沒病全須全尾兒的也不多,季白能拿到二等功或多或少還是沾了家裏長輩的光,花花轎子人擡人而已。他撇撇嘴,把茶壺拿過來又給自己倒了杯,開始努力引入正題:“提級也沒用,現在還不是得留下來看家,憋死了快要。”
“國安來調你的時候你別簽字不就行了?何必調完了又後悔。”親哥說得輕描淡寫,季白腆着臉湊過去盒盒盒地笑了一陣,拿出小時候求着哥哥給自己考試卷簽名那個勁頭來:“我知道大哥跟那邊也熟着呢,幫個小忙呗,”他拇指食指伸出來比着,指腹快要貼上了,示意真的就是那麽一點點的小忙,“就打個招呼的事兒。”
“我倒是想打招呼把你扔回雲南去,你願意嗎?”
笑面虎真讨厭。季白皺皺鼻子做個怪相,壓着嗓子喊了一聲:“爸,我好不容易調回北京能多陪陪你們大哥還想趕我走!”
“多陪陪爸媽?嗯,你回北京多半個月了,這是第一次回來吧?說起來真挺巧的,洪隊長出差了,你也回家了。”季老大推了下眼鏡,藏在鏡片後頭的眼角揚起來點,“還有,真要告狀就大聲點喊,爸最近耳背,聲小了他聽不着。——用不用我幫你?”
“不用不用!”季白趕緊搖頭,活脫脫一條好狗腿,“我就那麽一說,鬧着玩兒呢,哪能告大哥的狀啊,我和老二都在雲南,家裏裏裏外外多虧大哥操心,勞苦功高,回頭必須請吃飯,哪家貴吃哪家,你看好不好啊大哥。”
“剛才是不是你倆誰叫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