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麒麟

當那頭前幾日剛咬傷過自己的靈犬突然從草叢裏沖出來的時候,倉颉幾乎吓得魂飛魄散,下意識撲入水中,要保護正在沐浴的少主。然而已經晚了——

“嘶——”

靈犬尖利的爪子在雪緞披風上撕出一道口子,下一刻就要撕爛其下的雪白肌膚。

倉颉失聲大叫,幾乎暈厥,電光火石間,長靈已變回白狐形态,躍出丈遠,靈巧避開“大将軍”的攻擊。靈犬一招落空,大怒,再度呼哧怒吠着,以猛虎撲食之态一躍而起,緊追了上去。

長靈在草叢間左突右閃,借助瘦小身形和草木遮掩巧妙躲避,“大将軍”一記一記的暴擊接連撲空,暴躁的以爪撓地,越發窮追不舍。一犬一狐很快消失在林木深處。

倉颉腿都軟了,想尋人呼救,才發現他尋的這處僻靜水域距離主溪很遠,為的就是避開衆狐,讓少主沒有心理負擔的安心沐浴。此刻這份貼心卻成了致命一擊!更要命的是他只是一頭修為低下的老狐貍,根本不懂什麽傳音之術。

倉颉踉跄往主溪方向奔去,一路冷汗透背,心跳如鼓,老淚止不住的流,暗暗祈禱少主可千萬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那裏!那裏!‘大将軍’就是往那個方向跑了!”

“有腐鷹的味道,‘大将軍’很可能是去林子裏覓食了!”

侍衛的呼喝聲遙遙從前方傳來,倉颉大喜,正要奔過去求助,跑到一半,忽然步子一僵。

不對!

侍衛顯然是從主溪方向趕來的,方才少主被那惡犬攻擊,要逃也該往主溪方向逃才對,可少主卻選擇了相反的方向。倉颉記得,那裏遠離月溪,是一處人跡罕至的荒林,以少主的冷靜睿智,不該犯這樣的錯誤,除非是——

少主故意為之!

倉颉手裏尚捏着那只快被他捏碎了的白瓷罐,類似腐屍的惡臭還在一股股的往外冒。倉颉回憶着方才侍衛的話,腦中靈光一閃,終于有些回過味兒來。少主用這東西當澡泥……是故意要引那惡犬過來的!少主的目的恐怕是——

倉颉撫摸着右臂上那道已經結了層醜陋的疤、還在隐隐作痛的傷口,一股酸澀直沖鼻尖,恨不得大哭一場。

***

一入荒林,長靈失去賴以蔽身的草木,無論速度還是體力都被靈犬狠狠碾壓。

靈犬也仿佛意識到了這裏是屬于自己的主戰場,利爪如電,在一排排死人骨架般的枯木上留下一道道深刻抓痕,瘋狂去撲前方那只已經陷入絕境、還在垂死奔逃的小狐貍。

作為三階兇獸,這只靈犬體內蘊含豐厚的靈力,早已修煉出一身刀槍難入的剛硬盔甲,鐵鈎似的利爪每一次與枯樹樹幹刮擦而過,爪尖幽藍靈光都會在枯皮表面濺起大片大片藍色焰火。荒林本就幹燥,被靈火引燃的樹木很快燒得焦黑一片,冒出滾滾濃煙。

靈犬的視線被濃煙熏烤,速度與戰鬥力大打折扣,偏那只小狐貍故意挑釁似的,還在前方樹幹後上蹿下跳,靈犬憤怒狂吠,再度拍出一爪。

長靈輕輕一躍,卻已竄到了另一根樹幹後,方才藏身的那根樹幹轟然而倒,亦被幽藍焰火引燃。他就這樣引着靈犬一路割草似的在一根根樹幹上留下焦痕火種,很快,以他們為中心的整片荒林都燒了起來。

濃煙滾滾,直沖雲霄!

“不好!起火了!”

“‘大将軍’還在裏面!快!”

侍衛們臉色大變,操縱着避火的法術,奮力奔進荒林。

濃煙徹底遮蔽了方向,失去了獵物的靈犬被困于火中,左突右進不得其法,憤怒的刨地、吠叫,兩只眼紅得幾欲滴血。

而那本應是惡犬口中食的瘦弱小狐貍,早在火勢蔓延起來時,就如一道白色閃電般從滾滾濃霧中蹿了出來。他并未離開,而是借着一根垂掉下來的藤蔓高高一蕩,在枯枝間騰挪跳躍,敏捷的攀上了一顆大樹的樹梢。

白狐重新幻化成少年形态。

少年通身依舊隐在那件已經殘破的雪緞鬥篷裏,烏黑瞳仁被火光映成血紅之色,靜靜俯視下方,頃刻,從靈囊中取出玄鐵弓和那根玄冰打制的幽藍長箭,彎弓搭箭,将冰冷箭镞對準了還在濃煙中狂吠的惡犬。

***

半個時辰後,“大将軍”的屍體被侍衛從密林裏擡了出來。

三階的靈犬,體型比一個成人還要大,要三四個人一起擡,此刻活生生被燒成了一整塊烏黑焦炭,口鼻處還往外呼呼冒着濃煙。這是五髒六腑都被燒爛了。

祝蒙暴跳如雷,哭鬧了一場,嚷嚷着讓害他靈獸的人償命。然而侍衛調查了一番,既未發現兇器,也未在林中發現第二人蹤跡,那靈犬屍體已被燒得面目全非,更無從辨認傷口了。所以衆人一致認為,是“大将軍”在捕食過程中沒有控制好靈力,不慎引燃了枯木,繼而很不幸的自己把自己給燒死了。

祝蒙不接受這個說法,他堅持認為是有人居心不良,故意設計殺害了他的“大将軍”。因為“大将軍”是三階靈獸,普通林火根本不可能燒死它。但他又拿不出證據,于是把一腔怒火統統都發洩到了手下人身上。

甘離首當其沖,白狐族那位伴讀也沒能幸免,兩人被祝蒙要求以“兒子”的身份為“大将軍”送終,守靈,辦葬禮。

最後還是狐後瓊蘿出面制止了兒子的荒唐行為。但祝蒙依舊指揮王宮侍衛們為“大将軍”辦了場轟轟烈烈的葬禮。

其實那惡犬死了,小靈狐們心中都是拍手稱快的,但他們絲毫不敢表露出來,以免遭到祝蒙報複,或被祝蒙當做殺害“大将軍”的兇手。

“真是荒唐!”

黑山等狐族老人憤憤嘆息。

“當初博彥君上在位時,管教少主何等嚴苛。少主十歲時因用法器誤傷了藥戶家的花圃,便被君上罰了整整三月禁閉,事後君上還親自帶少主至那藥戶家道歉。哪像如今這位,就知道一味寵溺,把孩子教的……哪裏有半分王族子弟應有的氣度!若是博彥君上還在——唉!”

衆人因為黑山的話而沉默。

他們活到這把年紀,比誰都明白,這世上最無意義的兩個字就是“若是”了。若是,若是,終究都是飄零的落花,逝去的流水,永不可追回了。

他們必須面對現實。博彥君上是确确實實的戰死了,而曾經接受萬狐朝拜、被他們寄予厚望的少主,也确确實實是個沒有修煉天賦的病秧子,三百歲了還是只半開靈的靈狐,翻遍狐族族譜只怕都找不到這樣不争氣的白狐。

無論博徽如何軟弱無能,如何不會教子,他們也得認。再說公子祝蒙雖然不成器,但還有公子祝龍嘛!

“我知道,一定是你幹的對不對!你信不信我一狀告到父王那裏,讓他克扣你的月例,克扣你的飯食,克扣你的靈藥!再讓他把你關到禁室裏好好思過!”

回宮的路上,祝蒙在雲車裏沖着長靈大吼大叫。

他當然不會相信長靈有本事殺了他的“大将軍”,他只是心中有邪火,習慣性的要狠狠欺負長靈一番才舒心。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以欺負這個怪胎為樂。只要不做的太過,父王也會睜只眼閉只眼,任他施為。

長靈已經重新沐浴過了,肌膚上散發着淡淡的冰肌草味道,仍舊裹着那件雪緞鬥篷,安安靜靜的跪坐在車廂角落裏,這次連黑眸都遮住了,對祝蒙的刁難充耳不聞。

祝龍則遠遠坐在靠近車門的錦榻上,老僧入定一般,對車內的一切視若無睹,任由祝蒙吼叫,任由祝蒙欺侮長靈。

“嘿,病秧子,別以為裝啞巴我就拿你沒辦法了!”

長靈的反應顯然激怒了祝蒙,祝蒙惡毒一笑,伸手就要去扯那件雪緞鬥篷,不料被長靈伸臂擋住。祝蒙大怒,拎起那根平日被他用來馴服靈獸的靈鞭,劈頭蓋臉的就往長靈身上抽去。

“我讓你裝!”

“讓你裝!”

那靈鞭是用一種帶着尖刺的仙藤制成,威力很大,抽下去便是一道血痕。等瓊蘿被驚動,長靈臂上、背上已布滿血淋淋的鞭痕,那件雪緞披風也被抽裂了無數條細小口子。少年卻依舊緊緊攥着鬥篷,縮在昏暗一角,不肯讓人看到他鬥篷下的模樣。

瓊蘿厲聲訓斥了祝蒙,讓人把祝蒙的靈鞭收了,又對長靈溫語撫慰了一番,讓醫官速來給少主看傷,才總算結束了這場鬧劇。

***

三月三,數百頭小靈狐沐浴在月溪水中進行成人禮的時候,青丘西境外,密密麻麻望不到盡頭的黑色鐵騎正如潮水一般,悄無聲息的碾過青山草木,朝那靈氣最充沛的東方仙境席卷而來。

“君上。”

巨大的鷹隼自高空盤旋而下,落地時化作一道道身披黑甲的戰士身影。

“第三十六層結界已破,等穿過東海,再往東就是青丘地界了,目前尚未發現狐族的哨子。”

繪有青色狼頭的大旗在風中烈烈招展,角部散發着冰藍光芒的麒麟神獸亦仿佛嗅到了某種氣息,興奮的刨蹄擺尾,從喉間發出低沉而激昂的雷鳴之聲。

端坐于神獸背上的年輕君上伸指挑開遮面面罩一角,露出弧度優美的下巴和一雙銳利深邃的蒼眸。昆侖山巅雪鑄成的面罩,在夜色中散發着滋滋寒意。他薄唇緊抿成一線,神色冷漠的眺望着東方天際,眼底有黑潮湧動。

“禀君上,禹族傳信,一切順利,未遇阻礙!”

“禀君上,蚩尤族傳信,一切順利!未遇阻礙!”

“禀君上,朱雀族傳信,一切順利!未遇阻礙!”

“禀君上,東海水族已将海面冰封,恭迎君上駕臨!”

時隔百年,蚩尤、天狼、禹、朱雀四族再度聯合進犯青丘狐族,只不過這一次的三軍總統帥,由蚩尤族人換成了天狼族年輕的狼帝!

作者有話要說:  昭炎:媳婦我來啦,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長靈:冷漠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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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家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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