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兒接下來的話解了皇後的疑惑,章佳氏聞言搖頭哀嘆,“恒兒這孩子也忒不知禮了些,怎能對人姑娘家這般莽撞?”

三公主卻覺得小舅舅沒有錯,“也怪丹珠姐姐态度不佳,好歹也該先致歉才是。”

“縱使對方無禮,他也不該再把紙鳶放回到樹上,這……這不是打人家的臉嘛!”章佳氏實在想不通透,

“他與那些個公子哥兒們相處得倒是和善,怎的獨對姑娘家這般苛刻?往後若是成了親,還不準媳婦說他一句?”

皇後并未放在心上,輕笑道:“沒那麽嚴重,額娘請寬心,說到底還是沒遇見心儀的姑娘,他才沒有忍讓之意。”

“咱們家挑媳婦,可由不得孩子們做主,是否心儀不重要,門當戶對,溫婉賢淑才是必須考量的。”

長輩們考慮的終歸要深遠些,皇後也不與自家母親辯駁,她還得去趟慈寧宮,快去快回,免得耽誤了與母親用膳的時辰。

與母親交代過罷,皇後換了身蜀錦團花水藍圓領對襟的長褂,戴着镂空護甲,搭着太監的手腕出了梢間。

目睹女兒離開,章佳氏愁眉緊鎖,擔憂不已,“恒兒得罪了太後的外甥女,會否被太後處置?”

三公主年紀雖小,到底是在宮中長大,遇事并不慌張,還曉得安慰長輩,“祖母放心,太後明事理,不會随意責罰小舅舅。”

雖是這麽說,其實她也很擔心,卻不知丹珠姐姐會不會歪曲事實,令太後有所誤會呢?

這一路上,皇後已想過幾種可能,連應對之策皆已琢磨妥當,到得慈寧宮時,但見溫祺姑姑正在侍奉太後喝着雲耳紅棗蛇魚湯,見過禮後,太後招了招手,示意她來軟塌上坐。

“聽說你額娘入宮來了?”

太後慈眉善目,眼角的紋路皆是歲月的饋贈,縱使不能永葆青春,也要優雅的老去。她老人家說話聲緩慢,時常給人一種親切之感,但婆母與自家母親終究不一樣,在婆母面前,皇後時刻都得保持最得體的姿态,說話也要思前想後,争取做到滴水不漏,點頭笑應,

“額娘她上午過來的,本想來拜見太後,卻被三丫頭給纏住了,脫不開身。”

太後無謂笑笑,“祖孫倆難得相見,自是要多多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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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媳二人将将閑聊了兩句,一旁的丹珠就沉不住氣,委屈巴巴的向皇後告起了傅恒的狀。

幸得她先前已聽女兒講述過事實,否則這會子只聽丹珠的片面之詞,還真會覺得傅恒膽大妄為。

即使她心如明鏡,卻也沒有當着太後的面兒揭穿丹珠,畢竟誰都有護短之心,太後也不例外,且太後只是含笑聽着,并無惱怒之态,料想她老人家只當這是小事一樁,不曾放在心上。

思及此,皇後故作不悅地輕嗤道:“這個老九,當真沒個規矩,連姑娘家也欺負,渾沒個肚量,待改日見他時必得好好訓誡,為你出這口惡氣。”

太後不甚在意的笑嘆,“這狀也告了,你也發洩了怨氣,皇後自會為你讨回公道,先出去吧!哀家與皇後有話說。”

丹珠還想再說什麽,又不敢違逆太後之意,只得呶着小嘴福身告退。

镂空龍鳳香爐內青煙袅袅,四散出禪意,太後之所以請她過來,實則另有主意,

“傅恒今年十七了吧?這婚事可不能再耽擱。”

“可不是嘛!兒媳也希望他早日成親,我這個做姐姐的才能省一份心。待選秀過後,兒媳再在落選的秀女中給他挑一個。”

皇後一派謙恭地表着态,果見太後不樂意了,“怎能讓他從落選的秀女中挑?自是選中的秀女家世德容更上乘。”

對此皇後早有打算,但還是要說句客套話,“歷屆秀女要麽入後宮,要麽指婚給王公大臣,恒兒他如今只是個侍衛,怎能選秀女為妻?”

“他是你的弟弟,又一表人才,哀家也算是看着他長大,他的婚事,哀家也一直放在心上,當然得為他挑個稱心如意,樣樣皆出挑的好姑娘。”

皇後還想着,太後突然提起此事是何意,莫非……正思量間,果聞太後又念叨了一句,

“丹珠今年正好也要參加選秀,算來他倆的年紀家世倒也般配。”

原來太後是想牽紅線呢!皇後心下微怔,笑得極為謙遜,“恒兒脾氣躁,處事不夠穩妥,怎配得上丹珠這樣溫婉的姑娘?才剛丹珠還說生他的氣呢!兒媳擔心她瞧不上恒兒。”

“姑娘家總是口是心非,她數落傅恒的不是,不代表不喜歡他。”對于這一點,太後并不擔憂,“再者說,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她的婚事由哀家做主,她不會有異議,皇後以為如何?”

太後已然把話說到這份兒上,皇後哪敢明着拒絕,想着先應承下來,過後再與皇上商議,遂溫和一笑,

“能讓太後指婚是恒兒幾世修來的福分,一切皆由太後做主,兒媳并無異議。”

應對罷此事之後,回到長春宮,皇後與母親說起太後之意,章佳氏頓感憂慮,“那丹珠姑娘我也曾見過,容貌的确出衆,可惜性子稍顯強勢了些,這兩人若是成了婚,只怕家宅不寧。”

皇後也覺兩人不般配,但又不能明着拒絕太後的好意,遂勸母親放心,她會想法子讓皇上來解決。

女兒既有主意,章佳氏也就不再多管,後宅她尚能應付,可這些深宮裏頭的勾心鬥角,也只能托女兒來周旋。

午膳過後,章佳氏帶着兩個外孫到殿前,邊與女兒閑聊,邊看着他們玩耍,十分珍惜這難得的相處時光。

眼瞅着申時已至,想着太後已知曉她入宮一事,依照規矩,章佳氏也得去拜見太後,禮數周全才不落人話柄,依依不舍的與女兒告了別,馬佳氏又去了趟慈寧宮小坐片刻,而後踏着夕陽的餘晖出得宮門。

回到富察府,章佳氏褪下命婦服,換上福紋便服,整個人都感覺輕便許多,再次感慨女兒在深宮的日子不好過,又特意交代下人,瞧見老九歸來,務必請他過來一趟。

今日宮中無甚要事,傅恒并未耽擱,酉時三刻已然回府。

得知母親找他,傅恒換了身杏色雲紋長褂,又換了條淺金腰帶,夕陽自窗棂前灑落,将他本就修長的身影渡上一層薄輝,側顏的線條流暢清晰,漆黑的雙眸炯亮有神,在餘晖的照耀下越顯豐神俊逸。

更衣過後,他才去給母親請安。察覺母親的面色不大好,傅恒有種不祥的預感,心道他最近也沒犯什麽事兒吧?怎的母親這架勢像是要訓人?

“額娘,可是哪位兄長又惹你生氣了?”

放下茶盞,章佳氏白他一眼,“你的兄長們個個都安分着呢!獨你最不省心!”

一說起不省心便要提婚事,傅恒眉頭一皺,感覺事情并不簡單,已有預感的他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還不是為祖母守孝才耽擱了婚事,這也怪不得我,額娘您別總是一副我沒本事娶媳婦兒,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就憑你對待丹珠的态度,沒姑娘願意嫁給你。”

丹珠?這名字頗有些耳熟,傅恒仔細一想,才想起三公主今日似是與他提過,掉紙鳶的那位姑娘應該就叫這個名兒,可這宮裏頭才發生的一樁小事,母親怎會知曉?

“您聽誰說的?”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為侍衛卻苛待姑娘家,還被人抓住把柄,你可知太後還為了此事将你姐姐叫過去問話,你險些連累你姐姐!”

鬧得這麽大嗎?傅恒還真沒想到,那姑娘居然惡人先告狀,果然心機深沉!母親這麽快就知情,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額娘您去宮裏怎的也沒與孩兒說一聲?”

“為娘去何處沒必要與你報備行蹤。”道罷章佳氏才想起哪裏不對勁兒,“我在問你話呢!少把話頭扯遠!”

被拆穿的傅恒甚感委屈,“額娘,我可是您的親兒子,您寧願相信外人的片面之詞都不信我的為人?”

他居然還好意思用這種無辜的眼神來裝可憐?“你的品性娘最清楚不過,争強好勝,不願低頭。丹珠也沒冤枉你,可不就是你把人家的紙鳶又挂到樹上去。”

母親一直訓他,連個座位也不讓,身形颀長的傅恒就這般立在堂下,雖是聽着訓誡,但态度并不恭敬,半垂着眼皮懶聲反駁道:

“但凡她向我道一個謝字,我也不至于如此。”

在章佳氏看來,這事兒根本就沒那麽嚴重,“男子漢就該有風度,你管她說什麽,耐心解釋一句,道個歉便可輕易解決之事,為何偏要撕破臉?”

可傅恒不這麽認為,他的出身注定了他不必去看周圍人的臉色,加之他又是家中的老幺,性子也就相對傲慢些,“她無禮在先,我何必論什麽風度?”

“人是姑娘家,你實該讓着點兒。”

章佳氏正苦口婆心的勸着,卻被兒子回怼了一句,“又不是我媳婦兒,我慣着她作甚?”

“嘿!你這孩子越來越放肆!”章佳氏還想再訓,他卻借口說什麽與鄂容安約了今晚看戲,不在家用膳,告了辭轉身就走,不肯多留片刻,氣得章佳氏捏了捏眉心,暗嘆兒子大了管不住啊!真得快些娶個兒媳進門好好治治他這臭脾氣!

月上柳梢之際,飛彩樓門前賓客漸多,只因今晚的《貴妃醉酒》不簡單,請的可是大名鼎鼎的柳五爺來扮貴妃,是以今夜的飛彩樓格外熱鬧,聚集衆多看客,其中不乏一些仰慕柳五爺的貴婦人或是妙齡少女。

衆人陸續進場時,卻有門兩人立在門前,躊躇不前。

身着莺色坎肩,臉盤兒瑩潤的那位雖是滿含期待,卻始終沒勇氣再向前,咬了咬唇,眸色遲疑地與身邊人商議道:“東珊,要不還是算了,咱們回去吧?”

彼時東珊正欣賞着飛彩樓那重檐歇山式的青瓦頂,飛翹的四角如展翅的蝶,在天幕中勾勒出賞心悅目的幾道弧,如此氣派的戲樓不由令人聯想這裏間會是怎樣的雅致富麗,藏賢蘊才。

心下向往的東珊将将擡步,便聞詠微這掃興之言,登時不悅抿唇,揮開折扇擋着唇,一雙靈動的杏眸在樓前燈籠的映照下閃着粼粼輝光,

“選秀之期将至,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幫你們約好相見之地,若然錯過今日這機會,一旦你入了深宮,再難見着他。”

一提起選秀,詠微這心裏便如鼓錘一般,始終難安,“咱們八旗的姑娘本就不該在選秀前動什麽心思,命運未知,害人害己。”

“現下論這些個對錯已無意義,你們既是有緣相逢,便該珍惜這難得的見面佳機,若然選中,今日便是永別,若然不中,往後還有機緣不是?”

心知東珊一番好意,為了陪她溜出來,還想法子弄來這兩身男裝,她實不該辜負。思量再三,詠微才終于不再猶豫,鼓起勇氣随她一道往裏進。

上得二樓,進入廂房,待詠微與李公子碰面後,東珊便識趣的退了出來,不再打擾兩人說話。

好戲尚未開場,這會子她無事可做,便在這裏頭四下轉悠着,試圖找個位置坐下來,她也想瞧瞧這柳五爺究竟是怎樣的風姿,怎就惹來這麽多貴婦人前來捧場?

奈何今晚人太多,座椅早被人占了去,她只能站着。很快東珊就發現,今日怕是連站都不能夠了,只因她随意一瞥,就瞄見前側方有道熟悉的藍衣身影,正朝着這邊走來!

惶恐的東珊左顧右看,無處躲藏,只能順勢蹲下,前方正好有兩位坐着的客人,中間擺着一張小桌,她就這般躲在椅子後方,料想不會被人瞧見。

本想着那人很快就會離開,孰料熟悉的聲音竟在附近響起,“今日竟是巧了,居然在此遇見小九爺和容兄。”

聽着他們的寒暄,東珊暗嘆不妙,沒想到他們居然認識?好在那人并未多說什麽,似是有事急着離開,只打了聲招呼便告了辭。

饒是如此,她也沒敢探頭,想着待人走遠些再站起來,怎料帽子忽被敲擊,吓得她一個激靈,還以為被那人發現,驚擡眸就見坐于她面前這張椅子上的男子正回首打量着她,半垂的眸子寫滿了狐疑,

“何故藏躲?難不成欠人銀錢?”

生怕露餡兒,東珊扶了扶帽子,遮住自己額前的發,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瞄見那藍衣男子走遠的背影,這才松了口氣,瞥了這身着杏衣長褂的男子一眼,她還記着方才被敲打之仇,是以語氣明顯不善,“與你無關。”

懶聽母親啰嗦,今晚傅恒才出來與好兄弟鄂容安一起來聽戲,戲未開場就瞧見身後躲着這麽一個鬼祟之人,自是要探查清楚,

“我看你如此怕他,想來是有仇怨,不如叫他回來問一問,”說着傅恒作勢揚聲,才喚出一個“寧”字,忽被人捂住了口!

傅恒神色微怔,詫異擡眼,就見這少年的手緊緊的覆在他口鼻間!一陣淡香瞬時自那修長的指尖傳至他鼻翼,震得他呼吸一窒,驚詫于一個男子的手為何帶着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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