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感覺到他的呼吸噴灑在掌心,東珊蘇癢難耐,立即收回手,暗恨自個兒方才一時情急,居然接觸陌生男子,窘迫的她将手負于身後,無措的反向交握着,垂眸向其致歉,

“抱歉,我不是故意冒犯于你,只求你千萬莫喚他,若是被他瞧見我來飛彩樓,我定會挨罰。”

無視她祈求的目光,傅恒沉着臉直接盤問,“老實交代,你是寧琇的什麽人?”

這語氣冷硬得像是衙門裏的人,扁了扁嘴,縱使心有不滿,東珊也只得找個借口打發,“他其實是我的兄長。”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冷笑,“寧琇乃家中獨子,何來弟弟?”

他們居然對她家的情況這般了解?若說是堂弟,興許也會被拆穿,略一思量,東珊鎮定一笑,只道是表弟,為防他再質疑,她還特意扯了個謊,

“今年我準備考科舉,這會子應該在家用功讀書才對,卻偷溜至此,自不想被親戚發現,萬一他向我額娘告狀,豈不麻煩?”

打量着眼前人,一旁的鄂容安已然了悟,輕笑打岔,“想必你也是偷跑出來聽柳五爺的戲?”

這位堇衣男子說話倒是溫和,墨色眼瞳裏浮現出清淺笑意,不至于令人太緊張,東珊順水推舟的笑應道:

“可不是嘛!的确是為柳五爺而來,只可惜沒占到位子,這才立在你們身後,倒也擋不住你們看戲,不妨事吧?”

堇衣男子只道無妨,遂交代小厮再去找張椅子來給這位小兄弟歇歇腳。

沒多會子,小厮來複命,說是今晚客滿,樓裏沒有椅子,只有一張圓凳。

東珊并不介意,管它椅子還是凳子,能坐就成,搬起凳子的她望了望左邊的冰塊,默默往右邊一坐,感激道謝,

“多謝這位公子,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如何稱呼?”

微側身,堇衣男子面向這小少年,冁然一笑,溫文爾雅,“鄂容安。”

默念着他的名字,東珊只覺好生耳熟,仔細一想,好像曾聽兄長提過此人,倘若她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鄂爾泰的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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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鄂爾泰在軍機處當值,乃是乾隆身邊的一把手,未料勳貴之子這般平易近人,東珊抱拳拱手道:

“常聽兄長提起你的大名,久仰久仰。小容爺這般彬彬有禮,一點兒公子哥兒的架子都沒有,不像某些人,上來就盤查,似衙差一般無禮。”

他堂堂藍翎侍衛居然被人說像衙差?微蹙眉,傅恒揶揄道:“鬼鬼祟祟形跡可疑,官家人瞧見像賊之人,自是要盤問。”

“有穿着錦緞去做賊的嗎?”

噓她一眼,傅恒冷笑出聲,“衣裳寬大不合體,八成也是偷來的。”

還真被他說中了,但這是她兄長的衣物,不是偷,那叫悄悄的借。不甘被人奚落,東珊轉了轉烏亮的眼珠,逞強解釋,

“衣裳就該做大些,明年長個兒還能穿。”

這種理由她都編的出來?挑了挑眉峰,傅恒譏诮一笑,“難為你這般勤儉節約。”

鄂容安搖頭輕笑,暗贊這個理由編得好。

終于成功使他閉了嘴,東珊坐直了身子,微抿唇,頗覺愉悅。

等候的檔口,她的五髒廟不争氣的咕咕叫着,瞄了一眼那桌上的茶點,東珊面露窘色,“我走得太急,尚未用晚膳,容爺的糕點能否允我用一些?”

鄂容安淡笑以應,“無需拘束,你且随意。”

欣然相謝,東珊正要去拿鳳梨酥,手背忽被人拍了一下,擡眼就見那冰山臉傲慢地盯着她,“爺允你吃了嗎?”

“容爺說可以。”她是得了允準才來拿糕點,哪料冰塊竟道:“我請客,我說了算。”

“小九兒,何必為難小兄弟?”鄂容安勸他莫這般,傅恒不以為意,手指閑敲着扶手,不肯妥協,

“就是看不慣這小子,牙尖嘴利,娘裏娘氣。”

鄂容安正想再勸,就聽身邊人小聲嘀咕着,“還不是因為你說不過我,覺得自己嘴笨,才會生我的氣,故意找茬兒。”

不許吃便罷,東珊傲然扭臉,摸了摸腰包打算自個兒叫些吃食,卻悲慘的發現自己好像将荷包忘在了家裏。

就在她惆悵之際,一碟糕點及時的出現在她面前,原是鄂容安端給她的,

“他與你說笑呢!無需介懷,快吃吧!可別餓壞了。”

迎上他那溫潤的笑顏,東珊感激不盡,一再道謝,順手拿了兩塊,将将吃罷,一塊疊的方方正正的帕子遞到她跟前,示意她擦手,緊跟着是一盞茶。

如此體貼,東珊都不曉得該說什麽好。

以為她是有所顧忌,鄂容安解釋道:“這茶我沒動過,放心喝便是。”

抿了兩口之後,她的嗓子果然不再幹燥,越發覺得鄂容安面慈心善,“容爺真是個大好人,同樣都是富家子弟,某些人都不覺得自慚形穢嗎?”

這話惹得傅恒極為不悅,“企圖挑撥我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你可真歹毒。”

兩人見面就鬥嘴,渾沒消停過,鄂容安在旁笑勸,“你誤會了,小九兒不是那樣的人,對待不相熟之人,他一向戒備,等你與他熟悉之後便知他也是一片赤誠。”

然而傅恒并未順着臺階下,掠了那悠哉悠哉品茶的少年一眼,冷哼貶笑,“還是免了吧!這種油嘴滑舌之人,我不屑與之相熟。”

被嫌棄的東珊扁着小嘴反諷,“我也沒興致去暖冰塊。”

看來這兩人是八字相沖啊!眼瞧着二人不太可能和睦相處,鄂容安也就不再勉強。

沒多會子,柳五爺出場,華麗的一身行頭和韻味十足的身段惹得場內一片歡呼喝彩。

因着他油彩敷面,東珊也瞧不清此人的真面貌,但看周圍的婦人們眼放光彩,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小聲議論着,那場面,真如迷妹見到愛豆一般!

實則東珊是魂穿至雍正一朝,穿來那年她才十二歲,不到一年的光景,雍正帝駕崩,乾隆帝登基,而今已是乾隆三年,十六歲的東珊也面臨着入宮選秀的命運。

起初她還不太習慣古人的日子,磨合四年之後,她早已将自己當成古人,說話溫婉緩慢,走路時踩着花盆鞋,姿态優雅,和其他的閨閣千金沒多大區別,不過是比旁的姑娘膽子大些,性子更開朗些,這是詠微對她的評價。

譬如今日換男裝偷溜出府這種事,若非東珊慫恿,詠微是斷斷不敢的。

東珊年紀尚輕,對戲曲的鑒賞力還遠遠不足,比之柳五爺,還是茶點對她的吸引力更大。

餘光瞥見那少年一直在往口中送吃食,傅恒忍不住出言奚落,“哎---穿錦緞的,敢情你在家吃不飽,上這兒來蹭吃蹭喝,毫不客氣。”

她在家不敢吃啊!以往還沒那麽嚴格,近來因着選秀将至,府中的嬷嬷對她看管得極其嚴厲,生怕她腰上多一絲絲的贅肉,是以她每頓只能吃五分飽,今日難得出來,又沒用晚膳,不知不覺快把一盤糕點給吃完了。

她都沒理那人,怎料他竟又雞蛋裏挑骨頭,東珊咽下糕點,又抿了口茶,順了氣兒之後才慢條斯理地與他掰扯着,

“咱花銀子買的,只看不吃,那不是浪費嘛!您沒學過《憫農》?需知粒粒皆辛苦,你今日不吃,這碟糕點便會被撤下去,明日繼續賣給旁人,咱不能便宜奸商啊!”

雖是歪理,倒也無可辯駁,鄂容安抿唇笑贊,“有道理,小兄弟說得對,買了便吃,不能浪費。”

傅恒低嗤了聲,“吃白食還能被你說得這麽義正言辭,我看你也甭考科舉了,去街頭賣菜更适合。”

左耳風,右耳雨,鄂容安壓力頗大,心道我坐在中間你們都能吵起來,這要是讓兩人坐在一起,估摸着能打起來吧?

才腹诽了一句,就見這小兄弟不甘示弱地朝着傅恒揚了揚下巴,

“能把菜賣出去也是一種本事,如你這般不知人間疾苦的高門子弟,怕是連棵菜也賣不出的。”

這一點,傅恒甘拜下風,“那自是不如你嘴皮子耍得溜兒。”

找不到反怼之詞,她只能找借口,“倒也不是我說不過你,只是覺得這般争執會打擾小容爺看戲,所以我大人不計小人過,暫且讓你占個上風。”

鄂容安無謂一笑,只覺今晚的茶格外醇香,“柳讓的戲沒你們鬥嘴精彩。”

意識到自己話多了些,東珊歉笑道:“對不住了,其實我也不想打攪您聽戲,奈何您這位朋友他不看劉五爺,老是盯着我找我的茬兒。”

輕撥着盞中的茶湯,傅恒長睫半垂,藐然哼笑,“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兒,我若真想找你麻煩,你以為你還能安坐在此?”

“若非要等人,我也不會在此耗着。”柳五爺唱得的确很好,但她實在不懂欣賞,興許待年紀再大些方能體會到戲曲的妙處。

為防他們再起争端,鄂容安适時轉了話頭,“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

遲疑片刻,東珊眸光微轉,朗笑道:“喚我小東即可。”

小東?這名字略有些奇怪,不過她既這麽說了,鄂容安也就沒再多問。

咂摸着她的名字,傅恒順口念道:“小東子?”

敢情這是諷刺她娘裏娘氣的像太監呢!東珊也不曉得他叫什麽,只記得鄂容安喚他小九,一心只想逞口舌之快,反嗤道:“小九子!”

傅恒脆聲應道:“哎!”

東珊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小九子的諧音是小舅子啊!居然被他占了便宜,關鍵還是她自個兒給自個兒挖的坑,找誰說理去?憋屈的東珊氣得以手支颌,杵着小腦袋緊抿薄唇,悶不吭聲。

鄂容安忍笑道:“你說不過他的,還是偃旗息鼓吧!”

“君子多寬仁,惟小人才會逞口舌之快,我才不理他,還是容爺你最好!”

被誇贊的鄂容安心情極好,正待說話,便見跑堂兒的的過來俯身湊近小東身邊低語。

卻不知說了些什麽,小東回首往後瞄了一眼,瞬時面露喜色,而後與他招呼道:

“我朋友出來了,今日到此為止,我得趕緊回家去,多謝容爺招待茶點,改日若有機會我定然回請您。”

拱手道謝後,東珊就此告辭,去與詠薇彙合。

傅恒還以為小東子等的是他的心上人,随意往後瞄了一眼,竟見他和另一個少年碰面,那少年居然牽起他的手往外走去,而小東子也沒反抗,看樣子似乎習以為常。

見此狀,傅恒不由啧嘆,“兩個大男人居然手拉着手?這個小東子肯定不正常!”

的确是眉清目秀得過分了些,鄂容安也覺怪異,但并未多想,晃眼瞥見桌邊放的折扇,才想起這應是小東之物,遂拿起折扇跟了出去,然而待他到得門口,已不見小東的蹤跡。

揮開折扇一瞧,但見上面題着一首詞,落款的印章令鄂容安眼前一亮:

楞伽山人,那不是納蘭·容若的號嗎?

小東說寧琇是他的表兄,寧琇又是納蘭·容若的族孫,那麽這把折扇上的題字應該是容若的真跡。

納蘭·容若乃是曠世才子,鄂容安對其十分敬仰,他的墨寶頗有價值,如此珍貴之物,理應歸還,但小東家住何處,鄂容安并不知曉,該怎麽将折扇歸還,這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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