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郁琛難得沒有加班，最後半個小時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盤算下班之後要去超市買東西然後給自己做點好吃的了。
他數着時間，手指不住的在膝蓋上點，心早飛了，眼前的代碼也一行都看不下去，就胡亂的在身上摸索出揉皺了的煙盒，要跑去樓下抽煙磨洋工。一根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十幾分鐘可以思考許多人生。直到郁琛将快燒到盡頭的煙頭掐滅轉身欲回去樓上時，聽見走廊拐角處有女人微弱的哭聲，細小幽怨。郁琛吓的不敢動了，秋日的夜晚來的沒那麽早，但也足以叫他想到許多不好的事情。
又呆愣的一會兒，郁琛才敢往前看一眼，這下心才放回肚子中。
“小郁，幹嘛呢？”張鈞也看見的郁琛，他朝着郁琛招手叫他過來，又對面前擦眼淚的李招娣說，“你先走吧，這事兒你再考慮考慮。”
郁琛不明所以走到了跟前，問：“怎麽了？”
李招娣眼睛沒幹，不願意看郁琛，就稍微側過身離開了。張鈞又向郁琛複述了整件事情，最後怪郁琛不體恤下屬，不關心同事生活，叫他自己看着辦。郁琛一頭霧水的回去，下班出門就看見了李招娣，畢竟十幾分鐘之前才發生那樣尴尬的事情，兩人對視一眼，都沒說話，郁琛咳了一聲，說：“今兒晚上有事兒麽？”
李招娣搖搖頭。
“那……那上我家吃飯去吧。”郁琛極力想笑的爽朗一些，但愈發幹澀，提出的建議也非常無趣，“我做點好吃的，來吧！”
李招娣知道他是要有話對自己說了，也不好拒絕，只能點頭。
“哎呀真難得。”郁琛沒話找話，“以前下班的時候超市都關門了，今天還能有空逛逛，哈……”
“你別笑了。”李招娣默默說，“怪傻的。”
“哦……”
月色漸漸升起，城市中熱鬧非凡，兩人卻誰都不再理會誰，中間隔着好大的空當，郁琛想了想，覺得自己要問的問題非常像是婦女主任。
“家裏還好麽？”
“還好。”
Advertisement
“我聽張工說……”
李招娣倏地停住，說道：“老大，剛才是我太沖動了才去找了張工，現在我想明白了，自己生活上的問題确實不應該帶進工作中來，我會好好反省的。”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郁琛無措地說，“如果你真的有什麽困難可以跟我說，即使從私人角度來說我都是會願意幫助你的。”
“可是……”李招娣望了望郁琛，她眼中有滿目星光，一線希望的亮度瞬間就黯淡了下去，自顧自搖了搖頭。
一對穿着校服的學生情侶從商店裏走出，有說有笑的樣子甚是青春甜蜜，郁琛感慨：“啊，青春真好。”
“好什麽好？”李招娣說，“這麽大的孩子最煩了。”
郁琛說：“你不是有個弟弟麽？多大了？”
“十八了。”
“該考大學了吧。”郁琛說，“可要選個好專業啊，不要以後想不開出來當什麽程序員。”
李招娣說：“他可不是什麽讀書的材料，早幾個月前就鬧着不讀了。那時一位學姐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對方是一家大公司的人事經理，不知道怎麽被他知道了，就從家裏跑了出來……哎，不說了。”她說話的語氣有些加重，聽上去甚至有點憤恨。
郁琛愣是沒敢接她的話茬。今日張鈞跟他說，李招娣最近魂不守舍的，任務連連出問題，她又不想經手郁琛這裏給郁琛找麻煩，便跳過了郁琛直接去找了張鈞。說來說去，她自己精神不知怎麽的就有些失控，張嘴就要辭職。可問起緣由，李招娣一概不說，張鈞便叫郁琛自己把握，問問清楚。
郁懷琛思前想後不知怎麽開口，只能吐出來一句“你需要幫忙的話盡管找我”這樣沒用的句子。再之後，就說了別的話題，在超市中買買菜，講講冷笑話，妄圖逗同樣是程序員的女同事開心。
回家之後，郁琛有點慶幸自己之前收拾過一次，房子的狀況就招待客人來說也算整潔了。
“需要我幫忙麽？”李招娣指着袋子中的食材問道。
“不用不用！”郁琛把自己的電視電腦家用機全都打開了，“你在客廳玩會兒吧，我自己搞的定。”他看李招娣還是一副想要伸手的樣子，又補了一句，“我一個人可能會更快點，你就不要給我添亂啦！”
李招娣說：“我以為男人都不下廚房的。”
“不下廚房？那我不得餓死麽？”郁琛說，“我從小到大都是自己給自己做飯吃的。”
李招娣問：“那你就不想找個女人照顧你麽？”
“為什麽？”郁琛納悶兒，“我……挺好的啊。”
李招娣不說話了。郁琛覺得安靜的空氣有些不适，就将音響打開了，房間中流淌着悠揚的音樂将幹裂的沉默沖刷掉。
平日裏他忙，無心享受生活，買了許多當時喜歡的東西卻都沒有怎麽用過。這個音響還是去年他托朋友從國外帶回來的，攏共聽了沒兩次，聲音還未到極致的溫潤。不過他不追求那些，能在忙碌生活中有這麽一兩首歌的喘息時間來給自己做頓飯，已經實屬難得了。
他的生活呢，富裕是富裕，苦逼也是真苦逼。
郁琛做了三菜一湯，剛端上桌招呼李招娣吃飯，門鈴就響了，也不知道誰這麽無聊，晚飯時間來敲門，郁琛把門一拉，筷子還叼在嘴裏呢，當即愣在原地。
音樂播放到了《被遺忘的時光》，悠揚的女聲緩緩而出。
“你好。”楊戬笑了笑，亮了下手中的紅酒，“我可以進來嗎？”
郁琛回神，“哦”了一聲，側身讓路。
“你在吃晚飯？”楊戬不經意的四處看了看，瞥到了飯桌上的李招娣，他的眼睛在李招娣身上不漏痕跡的轉了一圈，輕飄飄的又滑走了，“有客人？看來我來的真的不是時候呀。”
“沒……沒有！”郁琛納悶，怎麽對上隔壁的楊先生就心跳過速舌頭打結，“朋友來家裏吃飯，你吃過飯了麽？不嫌棄的話一起吃吧。”
楊戬嘴角一揚：“打擾了。”
郁琛沒想留陌生人吃飯的，本來一句客套話，沒想到對方就這麽答應了，他也只能默默的添上一副碗筷，向李招娣聳肩抱歉，互相介紹一番後便與楊戬對坐，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前幾日我搬家，家裏又養了條狗，多有打擾，今日特地帶禮登門拜訪，還請多多諒解。”
郁琛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楊戬說什麽他就應什麽，完全不能從那種莫名其妙的壓迫感中走出。他是主人尚且如此慫逼，李招娣一個做客的就更不能說什麽了。不過這樣這樣一位優秀的男士，她也說不出什麽來。
兩個程序員一個勁兒的扒飯，都吃的差不多了，才看到楊戬的飯碗裏只下去了一小點。
郁琛做什麽都麻利，吃飯也是，雖然虧欠身體，但是沒辦法，每天要麽在辦公室裏寫碼要麽進實驗室搞保密開發，時間寶貴的很，一點都不能浪費在別的上面。久了，也就養成習慣了，更多的時候是對着屏幕吃飯，現下連看着楊先生細嚼慢咽的模樣都着急，真是恨不得奪過飯碗替他解決。
播放器裏的歌放了一首又一首。
楊先生神豐俊朗，渾身上下何止是大寫的荷爾蒙，然而這一切又不太像初見那樣帶有侵略性，沉靜而內斂。郁琛覺得自己的胸悶氣短大八成是來自于楊先生的儀表氣質，太帥，壓力太大。
古人說了，秀色若可餐，古人還說了，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飯桌，美人，難免心蕩神馳想入非非，古人說的還真他媽沒錯！
郁琛茅塞頓開的同時也就沒太在意一旁的李招娣了。
他看楊戬都感觸頗深，何況是李招娣呢？早就紅了臉，頭要低進了飯碗裏了。
楊戬倒不是磨叽，他是有意這麽慢，眼前兩人只顧低頭吃飯，他就有閑心滿屋子裏掃。正如他之前在隔壁開天眼掃過的一樣，這房間裏沒有任何異樣的東西，平淡無奇，若非要死乞白賴的搭上一個，那就是眼前兩人了。他放下碗筷，毫不避諱的注視郁琛，郁琛被他看的心裏發毛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擡頭問：“楊先生怎麽了？”
“歌挺好聽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陳百強正滿腹深情惆悵的唱着“情義已失去恩愛都失去，我卻為何偏偏喜歡你”。
這場景實在不應，不求張曼玉坐在黎明的單車上輕輕晃動纖細柔軟的小腿，也應該是周潤發拉着鐘楚紅的手漫步在秋天金色的街道上。
歌沒錯，宛如電影裏走出的霸氣又不失柔情的男主角楊戬也沒錯。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郁琛手裏一雙筷子不過兩根竹棍也能噼裏啪啦的撞在碗上掉在地下，他慌張的彎腰拾起，說：“哦，前幾天我們那兒的設計師姑娘給我拷的，随機放到了，叫什麽來着？”
“偏偏喜歡你。”李招娣接着回答。
“噢——”郁琛心一跳，裝作聽懂的樣子，“叫這個呀。”
楊戬轉頭對李招娣說道：“我看這位小姐年紀不大，應該是不知道這些老掉牙的歌的。”
李招娣就被楊戬瞧了一眼，話噎在口中說不出來，她快速的眨了眨眼睛，看郁琛，郁琛趕忙說：“啊就是随便聽聽嘛，我們平時都是埋頭搞技術的，哪兒有閑工夫研究這些，知道不知道也沒什麽區別啦！”
楊戬想了想，問：“你做什麽技術的？”
“寫代碼的。”郁琛說的含糊，“碼農，IT民工。”
楊戬沒接下去，又與李招娣聊天，他見聞極廣，聊的內容也風趣幽默，談笑風生之間時間也過去了許久。李招娣家住的遠，不方便久坐，郁琛本想與她吃完飯之後談談，因為楊戬的到來也計劃泡湯，就想着下次再說。
“我幫你把碗刷了吧。”李招娣不願吃白食，臨走前提出這個想法。
“不用，就撂着吧。”郁琛說，“一會兒我自己就刷了。”
“可是飯是你做的，我刷碗不是應該的麽？”
“姑娘家不要總刷碗。”郁琛說，“傷手。”
李招娣笑道：“哪兒有那麽多講究。”
他沒多留李招娣說話，送到樓下之後自己折回家，楊戬正站在他家的客廳中端看牆上的擺設。郁琛笑道：“不好意思，我剛送她上車，天黑了我不放心她在外面等着。”
“我總見你夜裏才回來。”楊戬忽然說，“很忙？”
郁琛老實點頭：“忙，沒辦法。”
“今日倒是不忙。”楊戬一笑，“回來的比往日都早，不加班了麽？”
郁琛看了看楊戬，不願講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才愛聽的單身八卦，便壓低聲音，十分神秘地說：“因為我們公司鬧鬼。”
“嗯？”楊戬表現的十分有興趣的樣子。
“我有天加班到半夜，就碰見了一次。”郁琛自然不會跟楊戬說自己半夜跑去公司當賊的事兒，便換了個名頭，娓娓道來，“好大一個呢，整個窗戶都被那團黑影給蓋住了，差點給我吓掉半條命，據說我們公司那片地方老輩子是亂葬崗，反正我是不想再半夜撞鬼了。”
楊戬一笑：“子不語怪力亂神，你信這個？”
郁琛搖頭：“我本來是不信的，但是架不住親眼所見……可能這世上真的有什麽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吧，也許不是鬼神之談，就像電影裏演的那樣，有某種超越科學物質存在的能量，又或者外星人什麽的。總之這種事情呢，往後講是神話小說，往前講是科幻小說。”
“那往現在講呢？”
“現在呀？”郁琛思考了一下，“複仇者聯盟。”
楊戬依舊保持标準的笑容姿态，他不想走，又借故在郁琛家裏停留了一會兒，聊的內容雖然只關乎風月，但還是變着法兒的把郁琛問了個底兒掉，就差一個前世今生身份證號碼了。郁琛倒也不是沒有一丁點防人之心，只是他覺得這些都是無關痛癢的問題，別人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是客觀存在的事實，他們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稱得上一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當然了，若說私心還是有一些的，郁琛每天除了對着黑白的代碼就是對着其他程序員同事，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裏唯一能收獲的關于“賞心悅目”的诠釋還是要來自于前臺小妹。楊先生一副漂亮皮囊，就算是飽嘗眼福，郁琛也樂意跟他聊天。
“我沒有打擾到你們麽？”楊戬突然提及了剛才的李招娣，話沒完全說明白，但是意思郁琛已經懂了。郁琛不想被人誤會什麽，連忙擺手：“真的只是我的同事，下了班叫家裏來吃飯。”
楊戬說：“我看她面容愁苦，像是有難言之隐。”
郁琛心想這位楊先生眼睛真是毒，這都能看出來。他也不多隐瞞，說道：“似乎是有些難處，只是我們都不是苦主，就不方便說了吧。”
“噢——”楊戬回過頭來面對郁琛，嘴角揚起一個優雅的弧度，“她這樣，也真是勞煩周圍的人多多關心了。”
毫無邏輯的一句話，叫郁琛莫名。
後來，楊先生看了看時間，說是要去遛狗了，郁琛才同他告別。
楊戬并不會真的去遛狗，就算他想，也得看哮天犬樂不樂意。
他把房門關好，安靜的梳理這一頓晚飯獲得的信息。楊戬心想，他查不出來郁琛有什麽背景，但也不能說沒有一點收獲。他一見李招娣便覺的她隐隐怪異，只是他大部分法力都被封印，人間之事更疊又快，難保不是自己做錯了判斷。他不讀心，降妖伏魔也不歸他管，他只篤定這些人身上多半有線索，也許郁琛能用上一用。
“郁琛……”
楊戬從鼻腔中哼出冷淡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