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高聳入雲的辦公大樓外層的鋼化玻璃折射着太陽的光，将房間內的人影全都模糊開來，張鈞在長桌一頭部署着階段任務，一旁的副總趙千裏也嚴肅認真，郁琛就在角落裏拿着紙筆寫寫畫畫。保密會議室信號全部屏蔽，不允許帶任何私人通訊設備，郁琛聽那些邏輯語言聽的頭皮發麻意識昏厥，低頭時看到自己的記事本上寫了一行七扭八歪的代碼。
是那一日後臺裏出現的奇怪代碼。
郁琛記了下來，雖然之後再也沒看到過，但心中的疑問尚不能解決的難受感覺還是将他圍繞。他仔細想了想，如果按照張鈞所說，管理層辦公室的局域網不受限于他們控制的話，那麽極有可能問題就出在那裏。
“那麽接下來。”張鈞說，“請郁工上來講一下吧。”
“啊？”開小差的郁琛聽見張鈞叫自己，才反應過來今天本來安排了自己做工作總結的。他将本子倒扣在桌子上走向前去，剛要從電腦上把自己的文檔調出來，只見屏幕呼呼閃爍兩下突然就滅了，郁琛一驚，看向張鈞。一旁的趙千裏卻笑道：“最近外面一直在施工，搞得辦公樓裏的電壓不穩，要不先用我的筆記本吧。”
張鈞不滿地說：“看來公司財力真是都花在了NO.4上，連點電都買不起了。”
“NO.4是你們的心血，我可從來沒見過這麽嫌棄自己親生骨肉的父母。”趙千裏打趣兒道。
郁琛沒聽明白，便也沒走腦子，權當他們在互相開玩笑。他接過了趙千裏的筆記本重新插上，從共享文檔裏重新調用了自己的部分投放到大屏幕上，會議才算順利的進行。
下會之後，他留在會議室裏删自己在趙千裏電腦上的使用痕跡，這是他的習慣，說到底有點小潔癖。趙千裏和張鈞也沒走，兩個人閑來無事聊天，已婚男人愛聊家庭生活，但內容及其無聊，言談之間郁琛覺得趙千裏比張鈞還大男子主義，剩下的就沒興趣聽了，耳朵就背了過去。正當一切要結束的時候，郁琛手一抖，碰開了其中的一個路徑，他沒有偷看別人隐私的愛好就趕緊将其關掉，可就這麽一打眼，便看到了一行他無比熟悉的字符串。
郁琛一滞，腦中已閃過許多念頭，他扭頭看了看趙千裏，一個極為普通的中年男人，主要負責産品方面的，與技術基本絕緣，可為什麽會……
“郁工怎麽了？”趙千裏也意識到了他的目光。
“沒什麽。”郁琛佯裝鎮定，“趙總電腦有些慢了，也該換一個新的了。”
趙千裏笑道：“我呀都是能用就行，可不比你們這些愛追求新潮的年輕工程師咯！”
郁琛同樣笑，只是笑而不語。
晚上他下班回去的一路上腦中都是這些問題，好奇心大過天，趙千裏和張鈞的對話叫他從腦溝中的某個角落裏挖了出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現在有些确認這事兒和上層是脫不了幹系的了，遂一頓腦補，自己俨然處在時代變革的洪流中，稍有一處不小心，可能全人類的信息就在瞬間爆炸中化為宇宙的煙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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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人類還沒怎樣，郁琛就一頭撞上了前面的人，那人身上硬的像鋼板一樣，撞的他腦子裏炸煙花。
“郁……”
“是你啊楊先生。”郁琛揉着自己的臉，見對方是隔壁鄰居，那些抱怨的話就又都吞回了肚子裏，改為一臉笑容，“這麽早遛狗？”
“你今天下班也很早。”楊戬笑笑，手中的狗繩一拽，哮天犬不情願的朝郁琛嗷嗚嗷嗚的叫了兩聲。
郁琛實在不喜歡這種瘦長的狗，他愛那種肥的跟個肉團子一樣的小狗，抱起來奶汪汪的，眼前這只雖然挺拔有型，但是太兇了。他只跟這狗搖了搖手，當做打招呼了。
“今日沒有客人麽？”楊戬看似關懷地問道。
“沒有啦。”郁琛回答，“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住，也沒什麽朋友，更不會有什麽客人了。”
“這樣呀，一個人住多少有些寂寞吧。”
兩人坐電梯一起上樓，家住的是對門，兩人背對背俱是開門進屋，門落鎖之前，郁琛忽然回頭問道：“楊先生吃晚飯了麽？”
“還沒有。”楊戬稍微歪頭，側身形成了一條極美的弧度，郁琛眼前一陣眩暈，脫口而出：“不介意的話，來我家吃完飯吧！”這句說的太極，郁琛險些嗆到口水，他怕自己唐突，又解釋說：“我自己也是一個人……”
“好。”沒想到楊戬爽快答應了。
這次沒有音樂，郁琛問了楊戬的忌口就去了廚房。楊戬不食人間煙火，這些問題也只是随口胡答，他是郁琛請來的客人，郁琛自然也不會叫他動手幫忙，楊戬也不會那些。好在郁琛手腳快，不一會兒晚飯就做好了，布在飯桌上。
“楊先生是做什麽工作的？”郁琛随口問道，“是軍人出身麽？”他看楊戬體格健美陽剛，雖愛着斯文西裝，但絕非斯文一類，就這樣猜測了。楊戬含糊回答：“算是吧。”郁琛沒繼續問，他以為楊戬賦閑在家，無聊就遛遛狗，說來也是他羨慕的生活。
“楊先生的手環挺精致的，是什麽牌子的？我從來沒見過。”自楊戬擡手郁琛就注意到了他手腕上那個有着精致紋理的銀色手環。郁琛喜歡這些電子産品，楊戬手上這只他從未聽過見過，不由的就問出口了。楊戬見他發問時眼神癡迷，心中一笑，竟将手伸過去叫郁琛看。
“只是在外旅行買的，便宜貨，也叫不出什麽牌子來，功能也只是監測身體數據。”楊戬形容的簡單粗暴，若是叫太上老君聽到，胡子都要氣直了。
“要是網上有賣的就好了。”郁琛連連感慨，他眼尖，在手環內側看到一處奇怪的編碼，不是數字或者字幕，而是奇怪的符號。因為隔着楊戬的手，他不敢亂動，只欣賞一會兒便夠了，楊戬就收了手。
兩人吃飯還是一快一慢，郁琛終日與代碼打交道，與人交流反倒不是十分擅長了，他腦中心中有無數話語，但沒一句能完完整整組織好說出來。飯桌上的氣氛不能那麽沉悶，郁琛便問：“我還不知道楊先生的名字呢。”
那時楊戬正在喝湯，湯勺剛剛送到唇邊，邊緣還沒抵到薄薄的唇線，他先是停了一停，再慢慢将湯勺放下，嘴唇一抿，說道：“我叫楊戬。”
郁琛覺得這名字熟悉，但死活想不起哪兒來的熟悉感，只覺得可能是兩個字的名字多半大衆，又不好冷場，便附和說：“好名字。”
楊戬莞爾。
飯後聊了聊天，楊戬就借故有事離開，郁琛說以後若一個人無聊就來找他，楊戬笑笑，不說是與不是。郁琛其實是自己無聊，晚上就算不加班，回家也沒事情做。送走楊戬之後，好容易有些人氣的房間很快就冷下去了，郁琛百無聊賴的打開電腦搜楊戬手上的那支手環，可惜沒有任何一丁點信息。
“你可是NO.4啊寶貝兒，為什麽還會有找不到的東西？”郁琛自言自語，“阿爸辛辛苦苦為你蹉跎青春，現在阿爸只是想買個手環，你別掉鏈子啊。”
沒有NO.4鎖定不了的數據——只是他們最開始構建的初衷，龐大的網絡生态系統能夠覆蓋到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內測的時候他們就對NO.4報以了足夠大的信心，認為是新的信息變革。可郁琛沮喪，至少到目前來看這個搜索引擎都不能滿足他的購物欲。
此時，他後臺開着的程序哔哔作響。
白天的時候他悄悄的給趙千裏的電腦開了個後門方便自己接入，只是晚上招待楊戬忘記了這件事兒。數據是自動返回的，字符在不斷的刷屏，郁琛看了半天覺得這樣的排列方式及其眼熟。
楊戬的手環！
他猛的一驚，雖然不是相同語言，但是組成結構卻是九成相似！郁琛坐在椅子上一時沒有動彈，心中驚濤駭浪。
這段時間以來，他像是接受到無數個線頭，哪一條都拽不出什麽內容，也不知道順下去是什麽結果。那些如雜草一樣的線頭肆意聊騷，讓他本來平靜的生活多出了幾分懸疑可怖的味道。他不願意再發覺什麽秘密了，也不願意再想下去自己吓唬自己，他只是個小市民，拼命的搞事情除了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之外，又有什麽用呢？不如努力工作來的實際。
郁琛不想自己吓唬自己，趕緊打消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念頭，爬上床去準備睡覺。他希望明天醒來之後一切恢複正常，同事或者什麽別的人告訴他，只是出了點小小的bug，已經修複好了。
他給自己數了一夜的綿羊，數着數着就夢到了楊戬，夢裏煙霧缭繞，楊戬也不知怎麽了，只對着他笑。楊戬樣貌非凡，不笑時嚴肅冷冽，笑時勾魂攝魄，他對着自己勾勾手指，郁琛就看見自己的眉眼之間開出了一條細縫，魂魄唰的就跳了出來，變成了另一個他，會說會笑，會對他眨眼睛。
天亮時候郁琛轉醒了，昨夜夢中的事情他記不太清了，只有斑駁的影子，努力回想也串聯不到一起。夢而已，弗洛伊德說它是願望的達成，郁琛只覺得扯淡，洗漱一番之後出門上班。
他每次到公司的時間都差不多，可今日來時公司大樓下面一片烏煙瘴氣，停了輛救護車，還有警車，樓內大廳也亂糟糟的，他一面刷自己的ID進系統一面問旁邊兒的李招娣：“公司破産了？幹什麽呢這麽大動靜？”
李招娣小聲回答他：“出事兒了。”
“什麽事兒？”
“趙總。”李招娣的手指豎起來向上指，“他來公司都很早，現在快到了上班時間，他秘書去辦公室叫他準備開會，結果發現人……不行了。”
消息來的突然，李招娣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怖色，郁琛聽了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樣驚愕不已，而後內心中升起了害怕的情緒。
“聽說是心梗猝死，救護車還沒到人就沒了。”李招娣繼續說，“警察都來了，不知道最終是什麽結果。”她看郁琛發呆一樣的，推了推他，“老大，你怎麽了？”
“我，我沒事兒……太突然了。”郁琛吞了口口水，“我昨天還跟他開會呢……”
李招娣嘆氣：“哎，世事無常。”
這事兒幾乎一秒沒停的就在公司裏傳開了，上下亂的像是炸了鍋，趙千裏的屍體被擡走了，警察象征性的做了筆錄，只是猝死這種事兒難說，他們又是高壓行業，每年死幾個真的是見怪不怪了，只是趙千裏是高層，動靜自然大。
公司那麽大，該幹活兒還是得幹，只是郁琛坐在座位上渾身如墜冰窟，心中千絲萬縷的想法在拉扯着他，手指也不住顫抖。
他的電腦屏幕下方不斷的跳郵件，張鈞在找他。他站起來，魂不守舍的去了張鈞的辦公室。
“張工？”郁琛敲了敲門。
張鈞黑着一張臉，像是在極力壓抑着怒氣。
“您找我？”郁琛問道，“怎麽了？”
“趙總意外去世，安保部門在徹查監控系統。”張鈞額上隐隐浮起青筋，“昨天晚上三點四十三分，你在哪裏？”
“我在家睡覺啊。”
張鈞“啪”的将顯示器拍轉過去，怒道：“那你告訴我這是誰！”
黑白模糊的畫面顯示這是辦公大樓裏的某個位置，時間定格在淩晨三點四十三分，周圍漆黑一片，卻有張無比清晰的臉。
是郁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