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夕陽的餘晖給這座鋼鐵城市帶了一絲溫柔。一年春景最好，在暮春臨近初夏的傍晚，人也慵懶許多，心無法被鋼筋水泥捆住，飄啊飄的，就不知道飛去哪兒了。
郁琛窩在自己的工位上無精打采的碼着代碼，眼睛時不時的瞟着靠門的位置。五點半的時候，那個人才從緊張凝重的表情中解脫出來，手臂往上伸着懶腰，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之後好像輕松了一點，就在桌面上翻東西。直到翻出來一張磁卡，随意的抄進口袋裏起身就往外走。
“師兄你去吃飯麽？”郁琛站起來問。
“啊。”容璞回頭，“你還有活兒麽？一起去麽？”
“好呀！”郁琛麻利的揣上了自己的飯卡，歡快的像只小狗一樣朝着容璞跑去。
晚飯時間的食堂一般人不會很多，留下的多是要準備加班的，草草吃一頓飯也不會過多停留。電視裏放着新聞，一半歌舞升平，一半局勢動蕩。容璞吃飯專心，不怎麽看電視，郁琛沒有跟他說話的機會。他腦子裏輪換了好幾個話題，最終問道：“明天NO.4立項了，師兄，你知道你被分到哪塊了麽？”
“系統安全。”容璞說，“我感覺自己就好像是個做防盜門的。”說罷，他又無奈地笑笑。
郁琛說：“可是我覺得做安全永遠比做別的都重要啊，如果一個産品開發出來無法保證它的安全性和穩定性，功能再厲害又有什麽用呢？NO.4不比其他，當人們真的都将自己數據化的時候，信息安全就是重中之重了，老師是看重你才會叫你來做這個。”他剛剛離開學校沒多久，和張鈞确實也有些實質上的師承關系，就一直乖乖叫他老師。容璞早他兩年來了這裏，看他這樣一板一眼也會被他逗笑。
容璞揉了揉郁琛的頭發，說：“可是偶爾也要做些別的吧，我每次都被安排做這個安排做那個，沒人問過我真的想做什麽。重要的工作又有什麽用呢？我又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麽呀？”郁琛好奇的問。
容璞一只手撐着下巴，指尖有節奏的依次點了過去，忽然一笑，掏出手機擺在郁琛面前。裏面有一小段視頻，容璞點了播放鍵，郁琛就湊過去看。裏面的場景大概是容璞家裏，面前只有一臺主機和顯示器，顯示器上顯示着實驗次數，畫面裏的容璞滿懷期待的按下去确認，顯示器開始有一行又一行的數據劃過，可是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開始顯示錯誤，進程不得不停掉。
“這是什麽？”郁琛問，“這不是代碼思維。”
“當然不是，這是人類思維啊。”容璞把手機收了回來。
“你在玩什麽呀？”
“小郁，你喜歡看科幻小說麽？”容璞說，“其實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前我們就進入了智能網絡時代，但是我總覺得它還缺少些什麽。一直到NO.3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它們都是冷冰冰的機器，被人類創造出來，要不斷的依靠人類去更新維護，可是我們的時代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這樣麽？即使到NO.4了，還要維持這個秩序不變麽？人工智能不是小說裏才有東西，我們可以做的啊，甚至可以做的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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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和穩定性是相悖的。”郁琛說，“還有，我不喜歡看科幻。”
“那你真是一點也不可愛。”容璞笑了笑。他是個溫柔的人，笑時眼睛也會彎起來，出來的時候沒有帶眼鏡，好在近視的度數也不是很高。沒有那層遮擋物的眼眸像是水一樣。他沒有惡意，只是開一句郁琛的玩笑，可郁琛卻認真了，急忙擺手，對容璞說：“我不是那個意思的！”
容璞一副故意的樣子問道：“那你是什麽意思呢？”
“我、我……”郁琛被容璞盯的一陣緊張，一緊張說話就結巴，淡淡的紅色從脖子爬到臉上，又從臉上爬到耳根子上，“我是說，我覺得我們和人工智能還有一段距離，也許會有那麽一天，但是至少絕對不是現在。那是個很大的工程，不單單是科學的範疇，甚至還包括社會學倫理學……科學可以推動社會的發展，但是它不能定義什麽。”
容璞意味深長的看了郁琛很久，最終笑着說了一句：“傻。”
郁琛低下頭，也覺得自己說了傻話，只能一下一下的往嘴裏塞飯。容璞看來不想繼續再探讨這個問題了，問道：“你呢？你喜歡做什麽？”
“我就挺喜歡做安全系統的……”郁琛悶聲說，“我還以為可以跟你分到一個組裏呢。”
“跟我分到一個組裏有什麽好的？”容璞說，“幹不好還會被我罵，我可是很嚴厲的哦。”
“沒關系。”郁琛小聲回答。
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看師兄的眼光不一樣呢？大概要追溯到還在讀書的時候吧。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理工宅男，不愛文學也不愛讀詩，肚子裏的墨水也十分有限，可第一次在實驗室裏遇到容璞的時候，他忽然間就明白了什麽叫“春風再美也比不過你的微笑”了。容璞身上有種不會在他們這群人身上出現的書卷氣，他穿着整潔的襯衣沐浴在陽光下的樣子是柔和的，也是耀眼的。
那種懵懵懂懂的情感在郁琛的心理暗自沖撞了許久，他分不清是崇拜還是喜歡，只能茫然的像是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容璞身後，他想跟容璞有更多的接觸時間，看到容璞的時候心情自然而然的就會好上許多，可轉念一想，只能跟容璞這樣平淡相處，又會傷心許多。
他就這麽晃蕩到了現在，愈發容易被滿足，只要能跟容璞在一起加班都覺得不那麽疲憊了，人類情感真是個難以琢磨的東西。
“趕緊吃吧，吃完了還要回去幹活兒呢。”容璞說。
“哦。”郁琛趕緊悶頭吃飯。他低着頭，不敢跟容璞對視，也是就錯過了容璞看他時溫柔又複雜的眼神。
次日的立項會議果然如容璞所說，安全系統這部分由他來負責。NO.4并不是NO.3的升級版，而是全部拆碎重新構建，意為改變現有的網絡環境和生态狀況，鑄造全新的互聯網生活。那個會議冗長，容璞聽的無精打采的，他覺得這些人徒有技術，但是沒有創造的勇氣。在之前的評估會議上，他曾經向高層提過他的想法，只是被一字不落的駁了回來。他很郁悶，不相信在自己一個人都能摸到人工智能大門的前提下，這樣雄厚的人力和財力結合到一起造不出個未來。
他已經厭倦了原地踏步了。
下會之後，容璞看着郁琛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借由倒水的功夫去他那裏看了看，可郁琛的屏幕是黑的，就伸手在他腦袋上彈了一下。郁琛驚的大叫，容璞問道：“發什麽呆呢？”
郁琛見是容璞，松了口氣，說道：“在想開發的事情，好麻煩啊……”
“麻煩什麽？”容璞笑道，“你可是單槍匹馬黑進過公司系統裏的人，這事兒也差不離吧。你是沒看見系統警報有人入侵的時候張鈞那個臉黑的樣子。”
郁琛也笑了，終于放松了一點，說：“可是他很大度的給我發了offer，歡迎我加入他的團隊。”
“畢竟世界一流的合法黑客團隊需要新鮮的血液呀。”
“嗯……我其實真的挺開心的。”
“因為正常畢業簽進來很難？”
“不是。”郁琛搖搖頭，“因為又可以跟師兄在一起了，師兄罩我。”
容璞一愣，轉而無奈又寵溺的揉了揉郁琛的頭發，說：“傻樣兒，師兄又罩不了你一輩子。”
郁琛說：“那就能走多遠走多遠吧。”
容璞反手就在郁琛的額頭上一點。
NO.4的體系過于龐大，他們的計劃是分階段完成。在第一階段的初級開發工作中遇到了不少問題，所有人都進入到了苦逼的虐待他人和自虐的狀況。郁琛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很晚，他覺得開發是有趣的，但是開發過程中并不是全程都在創作，必須要有人去做那些無聊繁瑣的工作，而這恰恰是整個項目的基石。
郁琛每個晚上都痛苦的趴在桌前掙紮，即便是聰明如他也會有抵抗工作而産生負面情緒的時候。他會咬着牙繼續寫，并常常覺得，其實他努力刻苦的樣子不會感動任何人，只是單純的感動了自己。
今天的工作還需要一些收尾，辦公室裏只剩下郁琛和容璞兩個人了，郁琛困的眼皮打架，等進程的時候不注意就倒桌子上睡着了。容璞也在等進程，趁着空閑站起來放松一下。他看郁琛窩在桌子上本想叫醒他，可嘴剛一張開，忽然就不忍心了。他伸手輕輕的幫郁琛把睡亂了的頭發順好，然後把搭在椅子上的外衣蓋了郁琛身上。辦公室裏已經開空調了，這樣的夜晚未免冰冷。
容璞是等完工之後又過了一會兒才把郁琛叫起來的，郁琛像是腦子裏糊了漿糊一樣都要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容璞問：“你租的房子那麽遠，還怎麽回去？”郁琛隔了好久才腦內消化了容璞的信息，說：“那我不回去了……湊合在公司裏躺一宿吧，反正明天還要早起過來。”
“哎，在這兒睡哪兒行。”容璞說，“那要不你跟我回去好了，我就住旁邊。”
“啊？”
“啊什麽啊，睡傻了啊？”容璞拍了拍他，“趕緊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