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四

容璞租的小公寓跟公司就隔着一條街,小區很新,綠化也很好,看上去價格不菲。半夜裏連只路過的野貓都沒有,只有昏黃孤獨的路燈,郁琛深呼吸了一口,感慨說:“師兄你好有錢啊。”

“忙的要送命了,要是掙的還少,豈不是很不平衡?”

“可是收入和忙碌程度并不成正比啊。”

“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容璞深呼吸,然後看向郁琛,“人要努力提升自己,從而使自己的忙碌與收入成正比。多讀書沒什麽壞處的。”

郁琛說:“可是我有認真讀書啊。”

容璞笑道:“是是是,你讀書很好,要不然也不會一路跳級了。”

“那別的呢?”郁琛像是希望得到主人贊賞的小狗一樣,搖着尾巴望向容璞。容璞大約知道郁琛的意思,故意托着音調不說,眼睛卻是彎起來的,壞的溫柔。

郁琛看沒什麽結果,就收回了目光。他困了,樣子就顯得更加垂頭喪氣。兩人又走了一陣,容璞忽然開口說:“你很……”他拉長了尾音,等那個音節完全消失的時候,補上了後面的內容,“很可愛。”

“哦。”

兩人一陣沉默,容璞最先憋不住了,“噗嗤”笑出來,問道:“怎麽了,不高興?”

“沒有。”

容璞說:“我覺得你很好呀。年輕,有幹勁兒,還沒有被工作完全消耗掉所有的熱情……多好呀。”

郁琛說:“你呢?怎麽說的這麽老氣橫秋?現在的工作不喜歡?”

“一半一半吧。”容璞含糊的回答。

不一會兒就到了容璞家裏。這是郁琛第一次來容璞家,好奇的四處張望。房子不大,很簡單的一居室,收拾的倒是幹淨整潔,再往深裏說,就是沒什麽人氣。容璞是很忙的,回家也只是為了睡覺,而這裏只需要滿足這點需求就可以了,無需更多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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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了吧?”容璞把燈打開,郁琛刺的擋住了眼睛,“趕緊去裏屋睡覺去。”

“你呢?”

“我先沖個澡。”容璞從卧室裏拿了換洗的衣服,“我床沒那麽大,你可別睡死過去躺中間把地方全占了啊。”

“知道了。”

容璞一關浴室的門,房間內就安靜了下來。郁琛把衣服脫了鑽進了床上,初夏的夜風像情人的手一樣撫摸在郁琛的身上,閉眼沒多久就讓他陷入了夢鄉。他失去意識前謹遵容璞的話,身體筆直筆直的壓在床的一側,給容璞留出了好大的位置。以至于容璞進卧室之後,就看見郁琛把着邊兒睡覺,稍微一動就能翻下去。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動作輕柔的把郁琛往回撈了撈。郁琛睡着了也聽話,順着他的動作翻身過來。他睡死了,一邊兒的臉壓出了痕跡,容璞伸手戳了戳,郁琛的臉蛋被壓下去一點,又随着手指的離開彈了回來。郁琛睡夢中覺得癢了,像是揮蚊子一樣揮了揮,無意中抓到了容璞的手,就心安理得的握住,捧在胸口繼續睡了。

“笨吶。”容璞呢喃。他盯着郁琛又看了一會兒,手指被他抓着,心裏忽而閃現出一些奇異的想法,就低下頭,慢慢的慢慢的,吻在了郁琛的額頭上。

這次郁琛就再也不動了。

工程師們的生活又忙又枯燥,早上有固定的上班時間,晚上就沒準兒了。終日裏對着各式各樣的顯示器,時不時還要移動辦公,這種高壓的情況下就很容易産生負面情緒。不過公司對于這幫主力工程師的待遇也非常的好,一切後勤保障全都能跟上,集中開發的時候會定期為工程師們檢查身體。

郁琛一點也不喜歡體檢,不能吃東西還要斷水。他也不想面對檢查結果,這年頭誰身上每個毛病呢?不知道還好,知道了就提心吊膽,可生活還不是照樣繼續?何必呢?

他從醫院出來吃了點東西就回了公司,今天的排期還沒做完,他可不想又睡辦公室。興許是這樣的氣氛有點松弛,辦公室裏的同事們都變得懶散了,郁琛激昂的在電腦前碼了一段代碼之後就看見容璞風風火火的進來,拿了一疊文件之後又風風火火的出去。郁琛看着,覺得好奇。

事實上直到下班容璞也沒回來,郁琛不想等了,就直接回去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郁琛都覺得容璞陷入了一個極為忙碌的狀态,他不怎麽在辦公室裏呆着,時常去實驗室裏,要不然就去張鈞那裏,郁琛不知道兩個人都在聊什麽。直到NO.4的初級P1階段臨近尾聲的時候,郁琛覺得,容璞整個人都不對了。

那天他聽到容璞在張鈞的辦公室裏和張鈞大吵了一架,旁邊有人還在拉勸,郁琛聽了好久才分辨出那是副總趙千裏。他不清楚這三個人怎麽能湊到一起的,這會兒下班了,外面人來人往,郁琛怕聽牆腳被人發現,聽了兩句之後就匆匆離開了。

再往後,容璞就開始經常請假了。經了那樣的事後,郁琛懷疑容璞是不是要跳槽了。可持續了兩周之後,容璞又開始恢複了正常上班加班的樣子,仿佛之前那段詭異的生活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郁琛側面的問過容璞最近怎麽了,容璞卻疲憊的回答沒什麽。

明明是容璞在折騰,郁琛卻覺得自己更累。他的心情會随着容璞的一舉一動發生改變,像是被吊在了一根細細的鋼索上,怎樣都由不得他。他頹然的敲下最後一個字母,腦中亂成了一片,看看外面的夕陽落日,突然就不想再努力工作了。

郁琛看看容璞空蕩蕩的座位,嘆了口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他從走廊裏出來經過了實驗室,發現容璞也在。

“師兄?”郁琛敲了敲門,“大周日的你也在啊?”

“你不是也在麽?”容璞看上去心情不錯,“加完班回家?”

“嗯。”郁琛沒走,反倒走進了實驗室,“你忙什麽呢?”

“新項目。”

“有新活兒了?”郁琛問,“我還以為你要寫一段時間呢。之前看你挺累的。”

“有麽?”容璞仔細回憶了一下,說,“好像是挺忙的,不過為了喜歡的事情,再忙我都覺得挺開心的。”

郁琛覺得今天的容璞有些不能言說的不同,他揣摩了一陣,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打算換一個輕松的話題:“所以你現在是還要繼續麽?”

“不,我在等時間。”

郁琛以為容璞是在等進程,說:“一個人等應該很無聊吧,不如我陪你?”

“可以啊。”容璞說,“既然都沒事幹,不如看點什麽吧。我看看我的文檔裏……”他打開自己的電腦,“啊可惜,只有一部老電影,看麽?”

“什麽啊?”

“Casablanca。”

“那是什麽?”郁琛問道。

“你不知道麽?”郁琛說,“二戰時候的一部片子了。”

“啊?戰争片啊。”

“不。”容璞搖頭,笑道,“是愛情片啦。”

郁琛說:“我們兩個人看愛情片真的好麽?”

容璞說:“這有什麽?反正也是無聊嘛,總比互相大眼瞪小眼的強。”他說着點開了播放器,屏幕上就嘎吱嘎吱的放起了黑白老電影。郁琛趴在桌子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屏幕,說道:“我一直以為Casablanca是歐洲的某個小城市,沒想到在非洲。”

“對啊,這個片子還有個別名,叫《北非諜影》,這個是不是很熟悉了?”容璞說,“Casablanca在二戰時是歐洲通往美國的中轉站。”

“打仗就是麻煩。”

“沒辦法,戰時嘛,能逃命就可以了。特殊的年代總會有很多沒辦法的事情,比如Rick和Ilsa。他那麽愛她,不還是最終讓Ilsa和她的丈夫一起離開了麽?在時代的洪流之中,愛有時不必相守,這大概就是遺憾吧。”

“明知道遺憾為什麽不去避免?”

“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理想、自由、正義……哪一樣不比愛情崇高呢?”容璞說,“不過那确實是個不錯的城市,可能是拜電影所賜,我總覺得它詩情畫意的,包括後來的摩洛哥王妃。”

郁琛問:“你去過麽?”

“沒有。”容璞說,“忙啊……哪裏有時間。”

“那我們可以一起去麽?”郁琛自然而然地說。

容璞反問:“為什麽?”

“因為我……”

巨大的嗡鳴在耳中響起,壓力強的仿佛能夠将人壓癟。一陣陣徹骨的寒意蔓延在每一個神經末梢叫人窒息。“嘩啦”一聲,有一團黑影浮出水面,海水頓時被推到了兩遍。

容璞伸手摸到了漂浮的破碎甲板,他小心翼翼的将郁琛推了上去。郁琛嗆了水,止不住的咳嗽,腹腔中的水從嘴裏嘔出來。他在海裏凍僵了身體,連手指都無法動彈,側躺在甲板上輕輕抽搐。

“咳咳……咳……”郁琛還在咳,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雨水,海水,淚水三者混合在一起,什麽都分不清楚了,只有眼前的輪廓越來越明朗。他咬着嘴唇,顫抖地說:“師……師兄……”

楊戬托着巨大的船身,他覺得自己力量在一點一點的消失,手腕上的手環發出嗡嗡響聲,似乎達到了臨界點。他不知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麽,忽然目之所及之處發現了兩個影子。一黑一白漂浮在半空之中,像是戲外人一樣冷漠的看着一切。

“你們兩個!”楊戬咬牙,“救人啊!”

範無救頗是為難,他拉了拉謝必安的衣袖,謝必安說道:“我兄弟人今日過來執勤,天道輪回皆是如此,真君怎能壞了規矩?神仙亦不可插手人間事宜。”

“什麽狗屁規矩!他們哪個是該死的?哪個又是命本該絕的?”楊戬被他這句話說的怒火中燒,“我楊戬命你們速來救人!”他力道漸失,船身開始漸漸朝他的方向壓下去,而黑白無常卻仍舊冷漠的看着這遭人間慘劇。

郁琛張着嘴,艱難地想要伸出手,容璞的十根手指早就變成了鋼鐵鋒刀,剛一碰到郁琛的手心就劃破了一條血道。郁琛小聲抽泣:“你怎麽……變成了這樣……”

楊戬要不行了,他在容璞身上貼的法咒急于回到主人身上,便開始吞噬容璞。容璞疼的大叫,法咒混進了他的鋼鐵身軀裏,如同螞蟻一樣啃食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張着爪子抓自己的身上,還有皮肉的部分也都被他抓掉了,周圍的海水染上了一片血紅。

“師兄!你別抓了……別……”郁琛哭着想要阻攔容璞,可他渾身無力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容璞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容璞仰天大叫一聲,那聲音似有無限的悲傷,痛苦倒是其次的了。最終,他不在掙紮,被他撲棱起來的水面也趨于平靜,而他像是再無力氣了一樣浸泡在海水中,慢慢的靠在郁琛身邊。

郁琛想要摸容璞,容璞卻避開了。

容璞把右手放在了自己胸口,突然一個用力将表面全都剖開,郁琛驚叫一聲,眼見容璞用鋼爪鑽進去,把裏面的血肉倒的一團模糊。而那裏,是極貼近心髒的位置。

“不要!你會死的!”郁琛奮力伸手阻攔,可卻抓了個空。容璞劇痛之下陣陣哀嚎,但并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他将肉撕成了碎片,将電路也全都剪斷,最終他剖開了自己的心髒,在那一顆跳動的紅色器官裏捏出來一個小小的芯片安然的放在了郁琛的手心上,與之一起的,還有那一塊玉。

郁琛早就哭的沒了魂兒,看着自己淋漓鮮血的手掌中的物件,又看着早就破敗不堪已是死态的容璞,啞着嗓子問道:“為什麽……為什麽……”

容璞說不出話來,他的力氣早就被那道符咒消融了,破碎的身體泡在冰冷的海中叫他恢複了一些神志。他不覺得痛苦,只覺得遺憾,心中有許多話要說沒說。他看着郁琛哭的抽搐不停,嗓子都發不出聲音了,可是一句安慰的話都講不出來,他的心早就被他挖碎了,應該是不會痛了。

他太累了,眼皮也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冷意蔓延全身,但是他終于,終于可以休息了。

等上岸之後,我可以去你家裏做客麽?

我生活的城市從來不下雪,好懷念啊。

容璞的身體逐漸被海水吞沒,郁琛想拉住他不叫他沉下去,手上被劃滿了傷口他也渾然不覺。可容璞太沉了,郁琛凍僵的手指沒有力氣,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容璞一點一點的下沉,下沉,最後消失不見。

“不——!”郁琛哭着大叫,“啊——”

他其實已經喊不出什麽聲音來了,側躺在甲板上,雙目視焦空洞的看着海面,那些聲嘶力竭的聲音過去之後,是死一樣的寂靜。雨比之前更大了,拍打在海面上。血腥能夠被沖淡,但是痛苦、窒息、死亡的陰影仍舊盤踞在這片海域的上空。

遠方的烏雲背後露出一抹亮白,而後有一聲長嘯,模模糊糊的,像是野獸。那聲音漸行漸近,亮白的是如雪銀鱗,龍尾甩在身後,到時已經滿眼浮屍殘骸,他看見了被刺激的昏過去的郁琛,卻哪兒還有什麽楊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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