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五
下雪了。
整個城市都好像是夢裏的樣子，冬天所有的頹廢與灰暗都被白色的雪花掩藏了起來，天地之間融成一種奇異的調子。
郁琛漸漸轉醒，他的手指動了動，上面包着傻逼，傷口生疼。他想睜開眼睛，眼睛也腫了，看什麽都是蒙蒙一片。他躺着，身下是床，身上蓋着被子，頭頂的天花板很熟悉，可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是在哪兒。
“醒啦？”敖烈推門進來，見郁琛有了動靜，趕忙走上前，“謝天謝地，你可終于醒了。身上哪兒難受？渴了麽？喝水麽？有什麽想說的？”他一連串的問題把郁琛本就沒轉過來的腦子又堵塞了。郁琛勉強的分辨出來眼前的輪廓是誰，張嘴說話，嗓子裏像是含着一口碎玻璃一樣難受。
“我以為我又要死了。”他說。
“我也以為呢。”敖烈說，“我和大師兄都到了那陵格勒的邊緣了，剛要往前走我頭裏就像要炸了一樣疼。嗨呀我不是跟你說有事情要告訴我麽？沒必要用這麽激烈的方式吧？我這裏可還連着你的神經呢。”他指了指自己的頭。
“我……”郁琛想起了容璞的死狀，心裏一疼，眼前又是一陣眩暈。他愣了一會兒神，才說：“船呢？”
“我給人間的搜救隊發了信息，他們自然會去救。是死是活只能看造化了，我們也沒法兒管太多。”
郁琛又問：“那……楊戬呢？”
“他……不太好。”敖烈猶豫地回答，“我剛到的時候沒看見他，最後還是在海底找到的。他的手環碎了，醒不過來，大師兄在想辦法。”
事情無比糟糕，郁琛消化不了這些，他腦子裏還是空的，本能的嘆了口氣。
“哦對了，這個給你。”敖烈拿出了一個小盒子，裏面放着玉和芯片。他找到郁琛時，郁琛滿手是血，及時已經半昏迷了，拳頭也死死的攥着。最後還是敖烈用力掰開才發現了裏面的內容。郁琛的掌心有一條很深的傷口，一個小小的芯片和玉墜被血粘在了上面。
“我不想要。”郁琛搖頭，背過身去拒絕。
敖烈無奈，說：“那我給你放一邊兒了，你先休息會兒吧。有事兒你就叫我，我聽得見的。”
郁琛輕飄飄地應了一聲。
Advertisement
房間裏安靜，可細細一聽，便有若有似無的曼妙歌聲，好像在夢裏也聽到過一樣。郁琛昏昏沉沉的閉上眼睛，頓時感覺天旋地轉，鼻間口中都彌漫着血腥味兒，弄的他一陣作嘔。他沒法兒閉眼，只能睜開，眼皮松垮垮的垂着一點，睫毛都無精打采的。眼睛的每次眨動都叫他掙紮于兩個世界之間。睜眼是昏迷不醒的楊戬和現世痛苦，閉眼是容璞死時的錐心之痛。
郁琛一瞬間感覺很氣餒，萬念俱灰，只想自己結果了自己，了卻這些麻煩。因為他從來都不是個勇敢果斷的人，他會害怕，也會退縮，更會逃避。
他像是丢了魂兒一樣的在床上發呆，腦中一遍又一遍的閃過容璞剖開的心髒，他吓的爬了起來，渾身冷汗，目光放在桌面的小盒子上。一個小小的芯片和那塊玉安穩的擺在一起，看的出來被敖烈小心的清理過，上面一丁點血跡都沒有。郁琛用另外一只沒有受傷的手将芯片拾起仔細打量，叫道：“敖烈！敖烈！”
敖烈聞聲趕來，問：“怎麽了？”
“外面還好麽？”郁琛剛剛喊的太用力，嗓子疼的很，說話也沙啞，“我是說……外面。”
敖烈懂了郁琛的意思，皺着眉說：“不好，非常不好……”
“我需要一臺電腦。”
“你可以動麽？要不我扶你出來吧。”
“那就麻煩你了。”
敖烈托着郁琛往外走，他的房子是很深的大宅，周圍綠蔭環繞，縱然是冬天也仍有松柏伫立，加之最外圍有厚重的屏障，自然清淨的很，似乎與世隔絕。敖烈問道：“那艘船周圍十分奇怪，好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一瞬間釋放過巨大的能量，但是我仔細找過，什麽都沒有。你還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麽？”
“記得。”郁琛說，“NO.4進化了。”
“什麽？”
“它……它擁有了人類智慧。我想應該是被我師兄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入侵改造了……而他本人也變得面目全非。”郁琛說，“我問你，人可以和機械融為一體麽？”
敖烈說：“你這題超綱了，這是你們人類做出來的事兒，與我們無關。”
“那個芯片和那塊玉……是師兄死之前交給我的。”郁琛艱難開口，“他把他放在了心裏，我想那應該是有些用的。”
“那你還不要？”敖烈說，“你師兄是誰？”
“他是……”郁琛想了想，說，“是一個非常厲害非常優秀的人。”
敖烈沒見過郁琛在提及誰時眼中有這樣複雜的神情，忽然開口追問：“那楊戬呢？你醒來之後關心世間萬物，可好像不怎麽關心楊戬的樣子，你這樣爬起來都不說去看看他。”
“你不是說了麽，他醒不過來，我去看他他就能醒來了麽？”郁琛無奈地說，“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做些有用的事情比較好，也許我們都能少一些負擔。”
“楊戬要是個普通人，聽完你這番話，就算再怎麽大義淩然，心裏也會覺得寒吧。”
“然而他不是。”
敖烈輕哼了一聲。
郁琛說：“我忘了問了，那樣的一場打鬥過後……那些生還的人會知道你們的秘密麽？”
“不會。”敖烈說，“我已施了法，他們只會記得有一場海難。”
“……”
敖烈扶着郁琛到了他的機房，沒人用的時候一切都是待機狀态。郁琛坐好，虛拟鍵盤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巨大的屏幕唰的開啓，郁琛想了想，用手鍵入了一連串字母。屏幕上始終顯示“失敗”的紅色字樣。他眉頭緊皺着說：“果然啊，NO.4全線癱瘓了。”
“這不是最糟糕的。”敖烈緊接着說，“我和大師兄把你倆接回來之後，人間世界好像一夜之間就變樣了，所有電腦控制的機器都不再工作了。你能想象麽？商店大門敞開着，辦公大樓裏也沒有安保系統，個人賬戶密碼洩露……現在恐怕只有銀行和政府網絡能夠通過備用網絡支撐工作，其餘的都變成了一團亂麻。你們造了那個系統出來，難道完全就沒考慮過如果發生了什麽意外需要有怎樣的應急方案麽？”
“怎麽可能沒考慮過。”郁琛苦笑，“那個程序根本就沒有人啓動過……或者說，現在已經沒人能夠控制NO.4了，它有自己的意識。我們就算想的再多，又怎麽會考慮到機器會擁有智慧呢？哎……這都是後話了。”
“再這樣下去，恐怕人間的太平日子真的要到頭了。”敖烈說道。
郁琛呆坐在屏幕前，良久過後，慢慢的聳肩。他把那個小小的芯片植入進主機裏，屏幕上出現了刺啦刺啦的雪花，接下來出現了容璞的臉。
是他當年溫柔年輕的樣子。
郁琛感覺一陣刺痛，他強迫自己繼續看下去。
“第231次實驗。”容璞認真的記錄着數據，他像是做足了充足的準備一樣，滿懷期待的看着屏幕上的進程，結果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顯示無法繼續，他的情緒從興奮一下子跌落，說道，“失敗。”他在電腦上敲了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一樣的說：“它怎麽動不了呢？明明思維模式是可以編寫的……”
這樣的實驗重複了好多次，郁琛也看了好多次，沒有一次是能夠成功的。視角裏的容璞也越來越懊惱，甚至會郁悶的喝到伶仃大醉，将房間裏的東西砸的稀爛，然後大喊：“為什麽不多給我點時間！為什麽！”
敖烈問：“他怎麽了？怎麽感覺有點神經？”
“我不知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的。”郁琛回憶說。
容璞在地上躺了一夜，再醒來時整個人都是顫抖的，他想扶着椅子站起來，可肌肉像是不聽他使喚一樣，在輕微的收縮之後一下子洩掉了所有的力氣，叫他踉跄跌倒。
郁琛咬着手指繼續看，中間的視頻缺少了一部分，再往後面，容璞就不再記錄他的實驗過程了，而是會說些不着邊際的話。他的身體也好像越來越差，有時候連筆都握不住。直到某一天，鏡頭的視角在一個極其隐蔽的角落裏，容璞拱着背伏案工作，他房間的門嘎吱轉了一聲，他狐疑的問道是誰，外面沒有聲音，他就走過去看，進入到了鏡頭的死角。
只有一個畫外音問道：“是容璞先生麽？”
容璞說是的。
然後就再也沒有畫面了。
敖烈敏銳地說：“那個人有問題。”
“我覺得他的聲音特別熟悉……”郁琛抓着頭發說，“好像在哪兒聽到過，特別特別熟悉。”
“後面還有一點內容。”敖烈指着屏幕說，“放到後面去。”
郁琛聞言繼續讓視頻播放下去，屏幕在黑了好久之後，突然一下子變成了第一視角。那個視角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然後走到了鏡子前，是容璞的臉，可當他擡起手來時，右手竟然完完全全地變成了機械！容璞似乎對此并無異常，好像見怪不怪。
他坐在電腦前，郁琛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編寫的修改NO.4的程序病毒，更令郁琛感到驚悚的是，語言全部都是跟從楊戬那裏看到的一模一樣！他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敖烈也十分驚異，兩人對望一眼，敖烈說：“你師兄是反社會人格吧？”
“我想，他不是的。”郁琛指着屏幕上将畫面定格。
容璞拉開抽屜找東西，下面壓着一個類似病例的東西，郁琛将畫面放大好幾倍之後才勉強能分辨出上面寫的字。
肌萎縮側索硬化症，俗稱漸凍症。患者早期會感到無力，容易疲勞，後續會發展成為全身肌肉萎縮和吞咽困難，最終導致呼吸衰竭。
郁琛眼淚“唰”的就掉了下來，似是被定住了一樣傻愣愣的坐着，眼淚往外泊泊流着，可他沒有一丁點哭聲。敖烈被他吓的夠嗆，推了一把郁琛問道：“狗帶！你怎麽哭了！怎麽了怎麽了？有事兒說事兒別哭啊！”
“不是他自己想變成這樣的，他生病了……”郁琛自言自語，“我天天纏着他，竟然都不知道他生病了，我在做什麽呀……我真是又蠢又瞎……”
“他被人利用了？”敖烈問。
郁琛又呆了一會兒，突然變得十分堅定地說：“不！師兄不是傻子！他把芯片挖出來留給我一定不是只想叫我知道他的過去的，一定……一定還有別的秘密。”
芯片裏只有視頻部分是未加密的，其餘的全是用十分精妙的手法進行三次加密過的，郁琛平時看見那些代碼估計頭都要炸了，這會兒卻無比專注的思考各種邏輯。任憑敖烈怎麽叫都叫不動。
敖烈沒辦法，就由着郁琛去廢寝忘食，反正死不了就行。他出來時碰見了孫悟空，見孫悟空表情憂愁，過去便問：“楊戬如何了？”
孫悟空搖了搖頭：“只恨我不是大羅金仙。”
“這可怎麽辦才好？”敖烈說。
孫悟空拍拍敖烈的肩膀，笑道：“天塌了還有大師兄在，還輪不着你個小龍兒操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