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一壺茶水當頭潑下來十安其實懵了,只一瞬的清涼透頂,而後熱意反彈的厲害。

“嗚嗚嗚嗚嗚!”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心裏總想要一個勁兒掀翻身後壓着的人。他重的像塊墳碑,壓得十安喘不過氣來。

“別亂動,其實你這般,大抵是心燥的厲害。”宋景和說,“我教你念大悲咒。”

十安:“??”

“你勁兒跟雞一樣,亂動什麽?若是不念,爺就把你丢給許秋聲那個老男人身上。總歸難受的是你。”宋景和一本正經在她耳邊說,聲音微微帶着一點兒磁,似是真能幹出這事。

許秋聲擦了擦汗,去後頭的一間草房配藥,多嘴道:“三少爺,我修身養性。反倒是您,少年血氣方剛的,沒事沒事。”

他斜斜壓上去,窗外春光爛漫,許秋聲竟在此處種了一棵山桃樹,風吹落了一襟的桃花兒。他清隽的眉眼染了一絲春日的風流,不費多大力氣就控制住十安,看上去心無旁骛道:“聽話。”

十安抓着窗棂,深深吸了口氣,腦子暈眩。

迷迷糊糊就聽得他在念大悲咒,莫名好奇,撐着氣兒道:“我心癢,為什麽念大悲咒?念清心咒不該更好嗎?”

他揉了揉十安的頭:“你如今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可見這大悲咒也管用。”

他力道溫柔,讓十安有一瞬的恍惚。

其實宋三少爺只會大悲咒而已,還是幼年在佛堂裏聽得母親念的。

那時神龛上的佛慈眉善目,檀香袅袅,小小佛堂裏面那人跪在蒲團上面,面無表情,絕望透頂……

看外面日頭,要到傍晚,十安出了一身的汗,連帶着宋景和也不能幸免。

他一後退,十安就跟沒骨頭的蛇一樣往地上一滑,沒了知覺昏過去。

宋三少爺探了探她的鼻息,見人還有氣,松手自去倒了一杯茶。惠風和暢,他脫了外衫,裏面的衣裳汗濕了,緊緊貼着腰背。許秋聲出來後手裏玩着一個小瓷瓶,磨蹭這麽久他促狹道:“三少爺定力如此只好,堪比柳下惠之流了。”

“瞎說什麽?”

宋景和潤了唇,擦了擦眉眼,淡淡道:“談不上喜歡,便不會去将就。”

“可是有時候就得去将就,日子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剛極易摧。”許秋聲把藥遞給宋景和,他卻只擡了擡下巴,讓許秋聲自己去。

“她是我的,什麽剛什麽易摧?”宋景和笑,“這麽小一個人,你真當我是個少年禽獸?”

許秋聲搖搖頭,喂了她解藥。

“三少爺今天要去哪兒?”

“縣城看舅舅,結果給人耽擱了。那些人你知道是什麽來歷嗎?”宋景和看着趴在地上跟死狗一樣的十安,小小一只橫在那兒,身子瘦瘦弱弱的。

“看穿着,是公主府的。明眼人都能瞧出來。他們似是跟着你跑來我的桃源,想必是看上了三少爺的那張臉。北都的長公主荒誕放浪之行舉國聞名。如今這般費人力物力好像是要給自己尋陪嫁。旁的女人陪嫁是物,她卻陪一衆美男子。三少爺被看上了,也不奇怪。”許秋聲憋笑,胡子抖了抖。

宋景和是國公府不受寵的庶子,那些高門大戶裏的不缺他這樣青俊的庶子,丢了一個給長公主搶去無人會在意。更何況國公府裏養了一群混球,既然有人來尋宋景和,當中定然有人是推波助瀾了。

“殺了他們,你是想我早點去公主府報道嗎?”宋景和捏着杯沿,随意地半跪在十安面前潤了潤她的唇。

“當時沒有想到。他們砍我的花兒,我就随手砍了他們的頭。”許秋聲渾不在意,大有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一別三年,你竟成了傻子。”宋景和道,“你殺了他們,到時候我去舉報你。咱們一塊兒去北都。我當面首,你當馬奴。”

許秋聲胡子又一抖,兩個人分明三年不見,他說話依舊是熟稔的:

“不妨事,是禍躲不過,總歸你如今還沒有去書院,不若請個假,去北都瞧瞧。三少爺常年都在南都,不去北地看看實在是無法開拓視野。”

說到這裏宋景和默了默。

“你真的如此想?”

許秋聲:“我看着你長大,不這麽想難道要你真去當面首?”

宋景和扯了扯嘴角,漫不經心打量他一眼:“我看你就是這個心思。”

說罷一揮袖,拖着十安就要往門外走。

春光不加收斂,四處花枝亂顫,風拂柳動,花香沾衣。的的确确是個好地方,籬笆上的薔薇枝藤纏在一起,小柴門一推,那一點夕陽倒映在水面上,漣漪微蕩,風裏有莺啼鳥鳴。

“三少爺!所謂剛極易摧,去公主府也不是什麽難事。北都的權勢,比起南都的平靜,那兒更适合你。”許秋聲追上來,伸手,“你小心,別踩了我的花兒。有空回來看我。”

春風柔和,吹過他的眼眸。

宋景和勾唇一笑,随手折了一枝深色山茶,別在了十安耳畔,揚長而去。

他在短短的時間裏想了很多,回眸一眼,許秋聲的身影像是一塊立在這處桃源境裏的豐碑。

特意等着他來一樣。

宋景和重情,許秋聲從小教他,還要知恩圖報。他十四歲的時候還以為許秋聲也是那樣的,如今看了不見得。

他如何知道自己現如今沒去書院報道的?句句将他往面首的路上引,也不怕長公主府的那一大染缸淹死他。

再者,出現在這裏本就是奇怪,當初說遠游,結果還在一個縣裏頭,這算什麽遠游。就糊弄他重情好欺。

宋景和陰了臉,要他雌伏在長公主身下,做夢去。

出了那面梨園,六安提着一盞小小的西瓜燈在土路上找宋三少爺,一眼叫他看見,連忙奔了過來。

“少爺,您沒事罷?”他把宋景和前前後後都看了個遍,最後問起十安,“十安該不會又是斷了腿腳罷?”

宋景和把人丢給六安背,打聽道:“你可知這片梨園裏還有人住?”

“不知道呀,這裏都是旁人的地界,平日裏攔着不讓人進,有人守着。少爺你闖進去了?”六安吃驚。

“嗯,你路上可安好?”宋景和問他。

六安笑道:“我躲得遠遠的,一直往那邊跑,鑽到一大片蘆葦蕩裏了。”

“路上可有人追你?”

“似乎沒有。”六安遲疑,“說不準,當時一門心思再跑,沒回頭仔細看。”

宋景和聽了若有所思。

到莊子裏天黑了,守門的狗汪汪叫不止,管事的出來一看,頓時抓着狗繩子謝天謝地。

“少爺您可回來了,吓死我,咱們那個周地主家的兒子今兒是給人擡回來的。就從秋棠關那兒,據說都尿了一褲子,受了不小的驚訝。路上一直嚷着有人殺他。咱們驢車叫他們家一起帶了回來。當時不見您人,咱們整個莊子人都出去了,如今少爺平安無事回來,真是大吉。”

“好了,沒事。你先下去罷。”宋景和徑直去自己的院子。

管事的不敢多問他的事,別看三少爺如今年紀不大,卻是有主見有魄力的人,完好無損回來。管他經歷了什麽,管事的獨善其身就好了,識趣的去廚房叫自家婆娘燒幾個菜端過去。

而六安背着十安苦笑一聲,跟在宋景和後面。

這一晚十安合衣床上躺了一晚,第二日天蒙蒙亮才悠悠轉醒。

門開了,有人的腳步聲。

十安撐着虛弱的身體,倒了杯涼茶喝,末了歪頭繼續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面。約莫外面朝霞漫天之時,外面有人回來了。

宋景和懷裏一捧梨花枝兒,面色瞧不出喜怒,穿得一件素白寬袖的道袍,打扮齊整幹淨,梳的發髻一絲不茍,如他這個人一樣,青絲又秀致。

三少爺不叩門直接登堂入室。

他放下懷裏的花枝,撞見十安的驚恐的眼睛,跟昨天差不多。

“怕什麽?我會吃了你?”他嗤笑,眉眼靈秀。

“三少爺早上一早出去了,可是有什麽事嗎?”十安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

“有事,我們去北都。”宋景和故意道。

他早上去了許秋聲那兒,拜訪一回,敘舊吃飯,摸一回底。出來時心寒,面前的梨樹無不昭示着他跟從前這位老師的現狀,離。

說的都是鬼話。

這邊十安愣住了,宋三少爺好好的居然就要去北都?可她目前為止去的最遠的不過就是南都而已。

“這麽突然,不需準備嗎?”十安皺眉,聲音沙啞,聽着像是感了風寒一樣。

她伏在自己的被窩裏,戒備地望着宋景和,眼神有一絲的估量。宋景和看出她是個有想法的,昨日折磨過她一回,于是今日索性道:“我要去北都,你呢?”

語氣不善。

他慢條斯理折斷自己的那一捧梨枝,一朵朵的花兒被他摘在手裏,揉碎了。

十安瞧這一幕,眉頭猛跳,幾乎就是掀了被子抱他大腿,昨天那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像是針紮在心上一樣,後勁未散,讓人回味無窮,可怕。

“少爺做的決定,十安做牛做馬跟随。”

她認認真真說,杏眸裏一汪初春融水,瞧着水潤潤的,內裏含着細碎的融冰,堅硬。宋景和捏着她的下巴,半跪下來,這般還是比她高一個頭。

“你聽着,你若是有變,我就打死你。不會同昨日一樣了。”

“我沒那麽好心,我昨日順帶着做戲給他看。你離了我,腦袋身體就會搬家,信不信?”

十安是個硬骨頭,宋景和看了她三年,知根知底。

她如今只穿着白色中衣,單薄,一張小臉上挂着崩潰的神色。

“十安,你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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