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娘她說什麽?”
宋景和漠然不語,忽聽得十安驚訝的呼喊:“什麽?兩間?”
六安無奈:“最近要過花朝節呀,來的人本來就多,我們是晚了,好歹有兩間,将就将就。到時候我睡地上,你誰床上。中間橫上桌椅板凳,不會有事情的。十安你就放一百個心罷!”
十安給六安剝栗子,解釋:“兩間當然可以,只是好奇,明明那本子上有三間沒勾,怎麽一出口就成了兩間。”
櫃臺前面的掌櫃細長眉眼,嘴角一顆痣,手上的筆一轉,三個全勾上了,笑着道:“最近花朝節,這是替我一個舊友留的,對不住,先前沒勾上叫姑娘誤會了。”
十安搖搖頭,抓着鬓角的亂發別到耳。後,小聲道:“沒事,只不過你這本子上登記的怎麽有疏漏呢?朝廷規定了來往住店的僧侶得記上度牒,在外客行的也得記上門劵,怎麽你家缺了這麽多?要是官府來查,少不得要罰點錢。”
說起罰錢,十安又是一陣苦惱,兩間房居然都得花上一兩四分錢。
她擡眉,背脊一涼,見得宋景和在看她,頓時憋了個笑乖給他看,可外人看着,倒像是逼迫的一般。
宋景和的視線越過她,落在那身後的掌櫃身上,末了轉了轉,冷笑道:“晚上你睡地。”
話音一落,她就沒氣了,肩膀一聳,垂頭喪氣躲在六安後面。掌櫃瞥她一眼,她竟在偷吃栗子,一次居然還吃三個,一張臉塞得面頰都鼓起來,不大像個聰明人。
方才說的話,也不大像是她有意說出來的。
宋景和不說,陳歲然抓着他的肩膀,終肅然道:“你告訴我,我若是何處做的傷了你,作何補償都可以。”
他今年算起來三十多歲,仕途無望,衙門也不需要他。這次是縣令幫他一把,拿死牢裏的犯人充數,到時候上刑場,砍頭不過短短一瞬,人頭落地後審官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已經無法挽回了。
宋景和低着頭,附耳道:“跟你有什麽好說的,嗯?舅舅。”
陳歲然不是滋味,聽到他喊舅舅,如刀剮心。
他的外甥,害他至此,可陳歲然依舊是愧疚,對他妹妹的,這輩子皆無法償還。
那年隆冬大雪,人抱着他哭,他個沒良心的卻把人推走了,這一走就給賣了。給同窗當師爺之後他狠狠逮了那些人販子,大燕的律法爛熟于心,雖有了個人樣,但能換回什麽呢?
“你怎麽這麽狠?”陳歲然眼眶發紅,彎着的背挺直了些,手搭在他臂膀兩側,喉結微動,勉強笑道,“像我。”
跟個混球沒兩樣。
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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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人上樓去,宋景和本是一個人一間,看了眼十安,換了主意。
“在哪兒睡地都是一樣,你來我這裏。”他推開一側的門輕聲道,“夜裏我渴了你得倒水,我餓了你得幫我去買夜宵。懂嗎?”
六安意味深長一笑,宋三少爺直接給他一腳:“夜裏警醒點。”
宋景和撣了撣衣袍,挺腰直背推門而入。
“還愣着幹什麽?你這樣子我看不上,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他不悅道,修長的手指扶着門,側臉看她,幾分躁狂。
十安進屋先看一圈。窗明幾淨,窗臺上擺了一盆小青蘿,此刻外面的酒樓已經點上了燈籠,夜風徐徐,帳子微微晃動。
點了燈,屋裏面頓時亮堂許多,一扇屏風素白面,普通木底,隔着卧室跟淨房。床帳子被三少爺撩起,抱下一床被褥丢在床前面:“你睡這裏。”
口氣不容人拒絕,俊秀的眉眼此刻有些許淩厲。
他腰上系的宮縧一扯就滑落了,十安咽了口口水,往後一縮。
宋景和挑眉,垂着眼看她,一身青綠像棵白菜,偏生睜着一雙大眼睛,沒那個眼力勁。他不需要旁人服侍,生性冷淡,外人跟前雖和藹,心裏頭又偏又暗。十安跟着他三年,該了解一二,這個時候爬着跪着得閃開。
他心裏默念了三聲,十安沒走,宋景和便彎腰下,給了她一記教訓。
“啊啊啊啊啊!”
他一巴掌打在十安的屁.股上,她立刻住口,雙手捂着嘴極度震驚。
孤男寡女,她一直很抵觸跟男人在一間房,十安她娘在的時候千叮萬囑,女孩子清譽最要緊,千萬提防這些狗東西。
“叫什麽?這麽大聲音旁人才真要去誤會。”
十安不服,但商量道:“你不能這樣,讀書人在外形象要緊,打我得一時爽快,可落在別人眼裏少爺就跟登徒子一樣。您是光風霁月的人物,身上不能有這樣的污點,到時候沒有婆娘願意跟你。”
婆娘?宋景和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便是不說話,十安都覺得壓力極大,忍着擡起頭,最後讨好一笑:“不過現下沒人,我不介意。”
他淡淡道:“你不介意那就好辦了。”
瞄了一眼床,他指着道:“鋪床,洗幹淨了暖上去。”
宋景和如願見到她僞裝不住的表情,細心地為她用手指梳籠鬓角亂發,哄道:“不是你說的嗎?不介意。怎麽現下跟要死一樣?你不願意?”
十安哭不出來,聽人說,眼淚在男人面前就得用在刀刃上,尤其是當一個男人逼迫你的時候。
她那一雙杏眸微朦,細看似有眼淚,但就是出不來,蒙蒙如雨霧遮了山間一彎月。
宋景和閉了閉眼,把她推開:“聽見了就去做,我的貼身侍婢得有腦子,有耳朵,有手有腳,對我忠心。你要是一樣辦不到,路上沒了盤纏就讓六安賣了你。屆時去窯子還是去旁人家裏,有你受的。”
十安:“……”
屈服。
他合上窗戶,燈深月淺的,街旁熙熙攘攘的熱鬧被阻隔在外。十安出去問夥計要熱水,宋景和便坐在一旁,雪白的衣袂垂地,影子落在屏風上面,不動如松,這客棧貴了些,裏頭到也看的過去,宋景和無事便将今日所見所聞皆在腦中過了一遍。他這正月裏回來,英國公府如往昔。不尋常的事件卻有那麽幾件接二連三。
這其一便是何家,他只動柳氏,有人卻動了整個一家人,用毒。滿門全滅不是小案件,若非陳歲然是他舅舅,這事情得查他一波,擾他心神。其二,那秋棠關的人,配着刀,知他多疑,順勢逼他入谷。其三,他竟然見着了許秋聲這不着調的師父。行為舉止,都在逼他。其四,這客棧裏遇見陳歲然,掌櫃的不正常。
四者串連在一起,除了陳歲然這個變數外,宋景和大致可設幕後一人,既讓他去北都,那他不妨将計就計。
不久,十安回來,帶着熱乎乎的烤紅薯。這跟栗子比起來便宜許多,可在縣城裏面,倒也讓她忍痛割愛,舍了七文錢。
“我跟夥計說了,待會兒就擡水,方才下去的時候我順帶着買了一個紅薯。”她抓着手上那個,站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小聲道。
窗邊的宋景和擡手解自己的發髻。摘了簪子,取了小冠,滿頭烏發散開,半遮着面容,靠那牆,竟是一種說不出的姿态。
閃爍燭火帶着橘色,白牆上小青蘿的枝葉延伸了十幾倍,伴他身旁。
十安忽就說不出其他話,怕擾了他,那一抹白叫人想起當日梨園裏的花白,似隐隐有暗香浮動。
她一低頭,瞥見自己手上這東西,蹑手蹑腳推門去外面吃了。
客棧一樓的大堂此刻吃飯的人多,酒香菜香都混在一起,有人走的路都插縫擺着凳。細細一看,其實大多都是北地來的客商。
花朝節一到,商人都活絡多,早有半年前便定了房子的,熟客有自己的位置,空的一塊兒特意留給新來的。夥計穿插在其中,靈活的像條魚。女眷大多在屋裏用飯,十安低頭扶着欄杆看底下。
夜色已經降臨,外頭緩緩停了一輛馬車。
進來的是個老媽媽,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背着包裹,伸手接下一個嬌小姐。
穿着素雅,身量單薄的姑娘戴了錐帽,放眼一瞧,誰是主是仆都能看出來。不過來這裏,想必沒有房了,十安遺憾地看着這幾個人。
但掌櫃的又畫了幾個勾,客棧裏請的夥計把人帶上去,十安愣了一瞬。
傍晚分明說沒了,怎麽這會子又有了呢?
十安明顯覺得不對勁,可真說不上來,手上啃的紅薯就那麽沒了味道,一旦她思考,味覺似乎就喪失。蹙着眉,她幾口吞了後面的,悄悄摸回宋景和那個房間。
熱水已經送上來,桌上擺了飯菜,三少爺坐在桌子前面吃飯,聽見聲響看了她一眼。手執筷子,骨節分明,端坐在那兒眼神淡淡。
莊子裏待慣了,兩個人極少在一起吃飯,除了從南都回來的那段時間。
十安站到宋景和身邊,猶豫着不知怎地開口。手絞了袖口,半晌聽見他叩桌子的聲音。
她不明所以,視線落到他那處,是一副碗筷,碗裏滿滿的米飯,堆了個小山尖兒。
宋景和:“不懂嗎?”
他黑漆的眼眸盯着人,而後慢條斯理繼續吃飯,不理會她。
十安松口氣,不過才坐下片刻,那門吱吖一聲給叫人從外推開了。
錐帽上的珠兒一晃,那人踏進來的腳立刻縮了回去,接着的是一聲道歉,聲音入耳如環珮相擊,脆生生的。
“對不起,妾身走錯了。”
說話間十安筷子沒夾住那丸子,啪嗒,湯水濺到了宋三公子的袖口。
素白面上叫油污弄髒了。
他不言語,卻只微微一笑。
十安心下顫了一顫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