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張焱
晚上再見張焱的時候,胡冰已經換了個人,不僅理了頭發,連身上的行頭都換了。後院齊溜溜晾了一排洗幹淨的衣服。
不過張焱看着站在門口呲着一口小白牙對着他笑得一臉真摯的胡冰有點懵。
張焱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也忍不住笑了,“你站門口傻笑什麽?”他走上前,“讓開點,來客人了。”
換了新衣服的感覺就是……幹活不方便,挺受束縛的。
胡冰端着一盤菜,胳膊舉着離着自己身前近三十公分遠,離着桌子半米遠就要特意繞一下,看客人舉着竹簽朝外遠一點他都會換條路,整個人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猴子。
終于張焱忍不住狐疑道,“你是中風了嗎,怎麽走路還一瘸一拐的?”
胡冰:“……”
他自覺幹淨體面與他無緣,幹脆放棄了治療。回頭一想,自己确實挺有病的,忍不住自嘲的搖了搖頭。
張焱在烤爐前抽空和他搭話,“今天怎麽了這是,怎麽看你走路有點不協調?”
胡冰感覺自己的臉有點燒,啧,丢人丢大發了,東施效颦莫過于此了。
“額,沒有,在想心事,走路有點晃。唔……”胡冰正考慮着在補充點什麽,就聽到有人喊他。
“冰子!”
一張桌子上的男生沖他舉起了一根胳膊。胡冰對着張焱一颔首走了過去。
舉手的人是車翔,胡冰的發小之一。車翔為了涼快貼着頭皮剃了個板寸,在夜色裏頭發顯得更加稀疏了點,像是剛冒出芽的野草坪。
“說,吃什麽?”胡冰很不客氣的把單子摔在桌子上,笑着說。
“我們幾個的零花錢湊不了一盤菜,一人一根烤肉串沾着西北風能品半天。我來是想問”,車翔下巴一揚,“那哥們是誰。”
胡冰回頭看了一眼張焱,心裏突然警惕起來,他知道固定的環境總是不怎麽歡迎新人。
“幹嘛,嫉妒人長得帥怎麽滴?”
“別用這種語氣說話”,兩個人一條褲子穿到大,車翔一聽胡冰的語氣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是我一哥們的妹妹的同學看上他了,跟我打聽來着,哎,小夥叫啥名啊,哪兒來的,以前沒見過啊~”車翔最後幾個字帶出了東北腔,活像捧哏的。
胡冰皺着眉擺出了一臉的不可思議,“這麽‘近’的關系,你是從哪兒打聽來的?”
“茲南西區就這麽大點地方,回春多飛一只候鳥過來都能給認出來”,車翔說,“他才來了不到三天吧,這就到處有人打聽他了。”
胡冰拿來一大桶飲料,給每人分了一杯,鄭重的坐下這才看了一桌四人。胡冰目光定在一個小姑娘身上,淡淡道,“那個哥們的妹妹的同學不會就是你吧?”
小姑娘讪讪的低下了頭,車翔扶額,“哥們,就你這個情商,以後別指望找對象了。”
胡冰:“怎麽,我猜錯了?”
車翔一點頭,無奈道,“你沒猜錯……”
胡冰心想,我就知道,一個哥們,一個妹妹,一個同學嘛,正好四個人,用腳趾頭想也不會錯。
“所以,說了半天他到底叫啥名?興趣愛好特長,身高體重三圍?”
“張焱,其他我也不知道”,胡冰如實回答,“我跟他認識這才第二天。”
車翔手指非常有節奏的點了點桌面,這是他思考的時候下意識的小動作,後俯身和兩位女生說了些什麽。兩位女生表情放光的點了點頭,眼睛都亮了好幾十個度。
車翔抻着脖子正色道,“哥們”,他挑了挑眉,“一起出去玩玩兒啊~”
胡冰對于媒婆這種營生實在沒什麽興趣,何況一來他和張焱沒熟到那份兒上,自覺沒什麽權利給人做決定。二來,他他娘的這不是早戀嘛!
胡冰思量再三說,“傳聲筒我不介意,拉皮條就算了,我今晚給你知會一聲兒。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去?明天?”
兩位姑娘含羞帶澀的腦袋湊在一起耳語了一會,随後點了點頭。
胡冰看了看院子裏漸多的人,站起身說,“那我先去忙了?”
“哎哎”,車翔拉住了他的手腕,“你知道什麽叫有技巧的交流嗎?”
胡冰:“?”
車翔說:“記住不要把我們的目的捅出來。”
胡冰:“……”
“要不你去跟他說?”
車翔垂眸思索了一會,“你就跟他說……唔,鳶飛湖濕地公園剛剛新建完成,邀請他一起去劃船。”
劃船?
這個游樂項目很得胡冰的心,他心裏偷着樂面上不改色道,“好,先說好了啊,我只是個傳聲筒”,然後一擺手腕湧進客流離去了。
“焱焱?”臨近關門的時候,胡冰堆上了有生以來所有的臉皮拉着張焱的胳膊賤兮兮道,“一起出去玩兒啊!”
張焱:“……”
張焱一臉平靜的看着他,胡冰的臉有點挂不住了。
“咳,那個,嗨,帶你熟悉一下新環境呗”,胡冰說着很哥們的拍了一下張焱的肩。
“好”,張焱說。
胡冰:“……”
納尼?這麽快就答應了?幸福來得太突然有點hold不住啊。
“我當多大點事兒呢,看你一臉的心虛樣”,張焱微笑着補充道。
胡冰:“……我有什麽好心虛的,又不能拐賣了你。”
張焱說:“什麽時候去?我好準備一下。”
“明天早九點,是我去找你還是你直接來這兒?”
“我過來吧”,張焱說。
回去的路上,張焱心想:這貨心裏一定有鬼。不過他說的也對,又不能把自己賣了?
嗯?門縫有光?
張焱的腳步站定在自家門口。
他從口袋掏出鑰匙,故意弄得很大聲響,凝神聽着門裏的動靜,但是并沒有什麽人來開門。
“你怎麽來了?”張焱看到沙發上的影子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張父坐在沙發上,見到他身形立刻端正了不少,“跟我走吧。”
張焱換下鞋,平靜道,“法院判的,我沒權利”,他四處看了看,“我媽呢?”
張父皺眉搖了搖頭,言辭懇切苦口婆心道,“你還小,很多事不知道,跟着她只能毀了你。”
“出軌不能毀了我?”
張父被堵了一下。
張焱當然知道自己老媽是多麽不靠譜的角色,一生漂泊游樂成性,不是一個安于平淡生活顧家顧兒子的人。她是個導游,一年到頭沒幾天安安穩穩呆在家裏,出門也不知道說一聲。
有的人以家庭為首,有的人以自己為首,張母明顯就是後一個。
可是再不靠譜也是自己親媽,再漂泊游樂也沒有出軌,沒有往家裏明目張膽的領過人。老爸法庭上說那是為了給老媽施壓,好讓她有危機感,誰知道真的假的。
張焱平淡道:“你倆差不多,就別互相比高低了。我沒有想跟誰不想跟誰,政府判給誰我就跟誰。”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平靜到近乎詭異,讓人看不出絲毫端倪。
有些事你無法反抗,就只能接受。
“我明天要早起,就不侍候你了”,說着他進了洗手間開始洗漱。
骨子裏有某些東西無比沉重的壓住了所有的情緒,這讓他整個人無比的冷靜沉穩。
他旁若無人的進了卧室,把客廳裏的人連帶着燈光視為了空氣。
張焱很快進入了夢鄉,并不知道老爸什麽時候走的。
他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八點半的鬧鐘“翁玲玲”的把他叫醒。
“操”,張焱無比煩躁的拍掉了鬧鐘,鬧鐘立刻失去了生命力似的偃旗息鼓,“早知道就不答應他出去了。”
在臨近八點五十的時候張焱終于老牛拉破車似的爬了起來,跟親愛的被窩說了聲“拜拜”。
等到胡冰在門口再見到張焱的時候,他又是那副整潔利索的模樣,穿的比幹活的時候更加帥氣了——一身白,白的看不見一個油點兒。
胡冰站在門口挑挑眉——這還真是相親裝備啊!
“咳,那個,怎麽穿這麽耀眼?”胡冰揶揄道,“還長袖。”
張焱誠懇道,“曬不黑。”
胡冰:“……”
哥們兒你真講究!
為了張焱的“裝備”,胡冰把自己自行車後車座子裏裏外外擦了三遍,就差點拿酒精抹一邊消消毒了。
臨近鳶飛湖胡冰這次才似有意似無意的提醒了一句,“跟我們一起的有好幾個人,也有女生……”胡冰說道這裏有點心虛。
不過他這先斬後奏又把自己撇清的手段确實應該心虛。
“嗯”,張焱平靜道,“長得漂亮嗎?”
胡冰:“……”
他覺得自己心虛的有點早了。
胡冰說:“我覺得還可以,就是不知道你的眼光怎麽樣。”
張焱說:“我的眼光很高。”
“……”
“要個兒高腿長文化好,還要居家賢良好脾氣”,張焱補充道。
“呵、呵呵,咳,還挺押韻”。
胡冰不知怎麽下意識的看了一下自己的腿,又問:“你覺得長得多高算是高?”
“唔……”張焱對着藍藍的天沉思了一會,“現在還在長身體啊,還真看不出來。”
還沒等胡冰說話張焱又說,“美人在骨不在皮,我們這麽大以後長殘的可能性實在太大了,誰知道以後長成個什麽鬼玩意兒。所以啊,早戀不好,容易下錯注。”
胡冰緊繃着脊背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見張焱笑的一臉意味深長,“娘的,合着在這兒等着我呢。”
胡冰白了他一眼,瞬間自己也覺得好笑。怪哉,這個時候不應該尴尬嗎?
“人家好歹是女生,哎,你可別把我給賣了,我是被逼無奈。”
“懂~”
“啧啧,小夥子很有經驗嘛。”
說話間鳶飛湖就到了,張焱下了車,胡冰搬着自行車過了路障。
鳶飛湖很大,如果走的話一天都不一定能繞一圈,非機動車保安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正門不遠處有一塊醒目的石刻,三米長的巨石上刻着“鳶飛湖”三個大字,背後林林總總刻了一些年代古史什麽的。
胡冰和車翔約的就是在這裏見面,不為別的,只是比較醒目,方圓一裏地全是湖泊,空曠的什麽都擋不住。
車翔隔着一百米遠就對着他們揮手。
哼,他們又不用幹活到半夜,來的到是早。
張焱下了車,蜷縮的身|子一站直,修長筆直的身材立馬顯露出來。暑假公園裏人很多,張焱一身顯眼的白色立馬迎來了一圈歡呼,在空曠的湖面上回蕩,連昨晚兩位含羞帶澀的女生都兜不住淑女的皮了,激動地差點跳起來。
張焱很給面子的笑了一下,笑容堪稱如春風般溫暖。胡冰覺得這倆女生應該跳進水裏去去暑了,要不該中暑了。
“你們好,我叫張焱,三個火的焱”,張焱笑着說。
胡冰感覺此人是故意來撩騷的,啧,哎,果然才認識兩天是看不清人心的。
胡冰心裏則只有劃船、劃船、劃船,正直善良的像個局外人。
“哎,不是說要劃船嗎?”胡冰問車翔。
車翔白了他一眼,他心裏知道對自己發小的情商很有數,“這兒這麽多好玩兒的”,車翔拿手憑空畫了一個圈,“咱們總要挨個來吧。”
胡冰斜睨了一眼已經迅速被女生傭促的張焱,“那我們第一條先去幹什麽?”
“第一條?你做數學題啊。”
車翔勾着胡冰的肩膀,“第一條,先學學人家是怎麽勾搭女生的”,他下巴一指張焱,哀怨道:“像這種先天條件好的都這麽會,讓我們這些二百五的□□絲可怎麽活?”
自我介紹完興趣特長星座喜好的張焱終于騰出了空看了這邊一眼,“我們先去哪兒啊?這地方挺美的,要不要四處轉轉?”
張焱謝絕了一圈美女的邀請,最終還是上了胡冰的愛車。
胡冰低聲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啊?”
“早知道我們的目的故意來撩騷的?”
“這你還真冤枉我了”,張焱輕哼一聲,“我沒有故意調戲誰,是她們上趕着的,唔,我也覺得很奇怪。”
胡冰:“……”
怎麽聽着這麽欠揍呢?
鳶飛湖很大,多是來觀風景的,娛樂項目不多,除了劃船就是劃船,古風的卡通的高端的,鐵的木頭的塑料的,各種各樣的船。再就是觀景車,時不時就從各個景點開過去。迷路是不用怕迷路的,觀景車會随時在各種地方出現,為你指引前進的方向!
鳶飛湖的修建尚未完成,越往裏走越能看出點“野味”,隔着防護欄的另一邊挖掘機還乘着木船在湖心挖土,長長的“爪子”是身體的近十倍,一邊劃船一邊挖土,自娛自樂看起來頗有靈性,像一個巨型的寵物。
張焱突然說:“停一下。”
胡冰瞬間剎車,只見張焱下車後奔着湖邊走了過去。幾個人以為他是要下車看風景,也紛紛駐足。
湖邊有用巨型石板搭建出來的一塊平臺,張焱一手把着河邊的柳樹幹,探着腳矮身撿起一塊樹根。
胡冰不明所以的看着他,這滿是泥土不知道幹枯了多少年的老舊樹根和一身白衣勝雪的美男子實在不搭稱。
張焱一手握着樹根走到了石板上,看樣子好像是在小心翼翼的給它摳土。他摳的很認真,旁若無人的認真,眉目微皺目光深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雕花。
胡冰擡腳正要上前,誰知這時候兩個小姑娘推推搡搡袅袅娜娜的走了過去,胡冰立刻識相的停住了腳步。
下一刻……
“我靠!”胡冰暗罵了一聲擡腿跑上前。
張焱不知道對着一塊爛木頭發什麽鬼呆,他被人一推一吓,一腳踩空以一個背仰的姿勢掉進了清透碧綠的湖水裏……
幾個人呆愣之時,胡冰已經踏上石板二話不說跳進了水裏,他也沒問問張焱會不會游泳。他從小野游慣了,對自己的水性很有數,下意識的就先跳了進去。
由于一切變化實在太突然,似乎轉眼間就變了天,這旖旎的風光突然間陰雲藹藹,白衣勝雪的美男子五分鐘之內就變成了落湯雞,頭發上還挂着一根綠油油的浮萍。
張焱坐在青石板上伸長了雙腿,一腿微弓搭着手腕,一手伏在腰間順着氣。幸好胡冰反應飛快這才沒讓他嗆了水,要不然再折騰幾分鐘這圍觀群衆就能湊足一個連了。
張焱略帶遺憾的瞟了一眼歷經波折已經飄遠的松樹根,又略微擡頭給自己找了一個臺階下,“我說各位美女,咱下次能別這麽激動嗎,能不能稍微淑女一點”。
他揶揄的語氣瞬間化解了凝固在空氣裏的尴尬,美女們臉上騰起一片紅暈,唯有胡冰又是欣慰又是佩服的白了他一眼。
張焱略帶遺憾的嘆了一口氣,說:“今天是想玩也玩不了了,啧,我要回去換身衣服”,他站起身,脫下外套系在腰間擋住了身上的泥水,露出了白皙的胳膊和濕透的短袖,“下次有空再約吧”。
張焱很給面子的敷衍完了一圈人,這才湊在胡冰耳邊壓低聲音說,“快走,丢死人了。”
胡冰嗤笑了一聲,心道:讓你騷。跨上自行車沖着車翔他們擺擺手,瞪着車子走遠了。
胡冰走後車翔疑惑的看着二位窈窕淑女,“就問個家庭住址,你們怎麽還把人推河裏去了?”
淑女們含羞帶澀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