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疑心
張焱關上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胡冰沒上來。
他回卧室放下東西,躺在床上合眼發了會呆,感覺自己有病,心裏煩躁不已。忍不住拿起床頭的鬧鐘使勁摔了出去。
胡冰敲門的手還擡在半空中沒落下,就聽見裏面傳來清脆的“當啷”聲,腦子裏的弦瞬間繃緊了。半晌方才落下——
“咚咚咚”
張焱驀地睜開眼,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過了一會又傳來“咚咚”的敲門聲。他雖然極不願承認,但是心裏的煩躁确實倏然消失了。
老舊掉漆的木頭門打開,防盜門外是胡冰緊張的臉。兩個人就這麽對看了一會,然後張焱打開了門。
張焱進了卧室把自己卷進了被窩裏,胡冰看了一眼地上鬧鐘的屍體,猶豫了一會跟了進去。他坐在床沿好半天不知道該不該出聲,畢竟他認識張焱這麽久,還真從沒見他生氣過。
“我……”,嗓子有點啞,胡冰幹咳了下清了清嗓子,悄聲說:“我給藝術館打電話了,明天我去把今天上課的內容複印一份……”
張焱合眼沒動。
“別生氣了好不好?”
張焱很想說,我沒有生你的氣,我是生我自己的氣,你用不着安慰我。
“我沒生氣,我沒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極其疲憊,似乎每說一個字都用盡了力氣似的。不過好歹還是說話了,胡冰頓時感覺自己的心落下了一半。
“還說沒生氣,一路上都沒搭理我”,他自作主張的爬上了床,十分紳士的把人虛抱在懷裏,沒有一點動手動腳的意思,甚至連力氣都适中。
張焱現在有種回頭把人強吻在懷裏的沖動,可是他怕甜蜜的蛋糕只是誘餌,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劫不複的陷阱。
幸福和痛苦應該是平等的,彼此失衡多一分就容易出現貓膩,這是他的教條。
浪跡多年,本以為自己是潇灑坦然的,現在卻發現原來不過是懦夫而已,虛虛披着“浪子”的皮囊罷了。
“考試考幾天?”張焱突然問。
胡冰微微擡頭,看他還是閉着眼睛,遂又躺下,“三天,後天就考完了。”
胡冰見他不再不言語生悶氣,順勢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臉頰,調笑道:“我能親你一下嗎?”
張焱眼角裂了一個縫,白了他一下,“我說過,等我先親你的時候。”
“唔,那你什麽時候親我?”
“……”
胡冰看着張焱合眼憋笑的臉,心想果然他說的“關鍵要騷”是對的。于是幹脆在他頭發裏拱了拱,“嗯~好香啊。”
張焱“啧”了一聲起身把他掀在了地上。一邊笑看着趴在地上的人,一邊揉了揉拱炸毛的頭發,突然想起了那天此人穿着睡衣蹲在門口的樣子,以及摸黑給自己戴上的毛線帽子。
這人,連鞋都沒換,竟然還想着帶上帽子。
心裏不覺又軟了幾分,想着豁出去試一試也沒事,到時候不管走不走的下去,狂風暴雨都在身後,總比現在焦慮為難的好。
胡冰被瓷磚冰的一激靈,一股腦跳起來鑽進被子裏取暖,“我的臀部受到了重創,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張焱想了想說:“等你考完試請你吃飯。”
胡冰露出頭:“去哪吃?”
張焱一頓,看着他:“到時候我去你們學校找你,D摟法學系是吧?”
胡冰扯着被子狂點頭。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張焱的那個眼神有點意味不明,似乎帶着一股子試探似的。這個人,心思真有一萬個竅了,比葵花籽還細密。
“那到時候再決定吧,你們學校附近餐館應該很多。”
周四下午四點半,最後一聲收卷鈴聲打響,各位大學生們歡欣鼓舞的迎來了寒假。北方冷冰冰的天氣似乎突然不冷了,接連幾日的大雪也經過一中午的日曬突然化了個幹幹淨淨,連水漬都消失無蹤。
胡冰懷裏抱着一本書,把筆夾在封面上,就要閃身走人。李銘一把拉住了他,嚴肅道:“你這幾天都去哪兒了,打電話也不接,發短信也不回……”
“哎呀,短信我看了”,胡冰拖着他邊走邊說,“不就是紀檢部突然抽查宿舍的事兒嗎?我已經打過招呼了。”
“啧,你搶親呢,每次走的都這麽急。不一起吃散夥飯嗎?桌子都定好了……”
胡冰跑出幾米遠,向後擺擺手,“散什麽夥,日子還長着呢……”然後轉身消失在了走廊。
胡冰覺得張焱一輩子大概不知道“低調”二字怎麽寫,他出了樓道口站在臺階上往下一看:此人又穿了一身孔雀白!每個人從他身邊走過都要看好一會,差點互相把腳踩了造成踩踏事故。
對于如此顯眼的裝束,某人十分氣定神閑的抄着口袋挂着耳機聽歌,看見他只微微翹了一下嘴角。
胡冰心想,怎麽,今天是走冷酷風嗎?
胡冰三兩步下了臺階,湊近細細打量了一下。張焱穿着略寬松的褲子,褲子上挂着兩根飄帶,左右膝蓋兩側各一個偌大的裝飾口袋。上身是加絨的短外套,扣子沒系。漏出一小截腰,腰線順着挂在跨上的褲子看起來特別明顯,有種……那褲子一扯就能掉的感覺,并且很想上手給他扯下來,順便在那纖細的腰上捏兩把。
胡冰感覺此時自己有點一言難盡,他眼睛盯着那一截腰,說都不會話了……
“走吧”,張焱說。
“……”
“走不走!”
“走,走走。”
他們走出了好一會,胡冰才問:“怎麽今天穿這麽正式?”
張焱:“因為我喜歡。”
胡冰先是卡了一下,随後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是因為跟我約會才穿這麽正式的嗎?”
“……”
張焱一臉一言難盡的轉頭看着他,“你可真是,青出于藍啊,我都被你拍死在沙灘上了。”
胡冰:“嘿嘿,是你教導的好。”
張焱大概打死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套路會悉數用在自己身上。
李銘有點摸不着頭腦的看着已經拐進了步行街的兩個人,不明白怎麽這倆人突然就這麽膩歪了。胡冰之前也是常提起張焱,但是粘到天天找不找人的情況還真是頭一回。
一個人從他身邊走了過去,帶起一陣香風,李銘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江月?
江月從他身邊走過去一個招呼也沒打這沒什麽稀奇的,她就算打招呼也是微笑的點點頭,很少說話。
不對!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突然砸進了李銘的腦海裏:難道江月剛剛也一直看着那倆人的背影嗎?卧槽,難道江月喜歡的人是冰子?!
出校門是路口往左拐,而女生宿舍是往右拐,李銘注意到,江月右拐的時候下意識的往左看了一眼。
完蛋了完蛋了,李銘忍不住抓着頭發原地轉了兩圈,這下內亂了!國将不國也……
李銘心事重重的回宿舍收拾東西,準備離校回家過年。但是眼下,他的放假熱情顯然受到了重創。還好接下來有一個月的時間供他消化,要不然他真有點不知道面對□□和胡冰了。
□□講義氣,就是有點愣頭青,簡稱“二”。可是這麽楞的一個人,竟然學會了暗戀這種東西。單看他的個性和長相,他都是那種特別直接莽撞的人,一把撲上去才是他的風格。
“啧,這下難辦了”,李銘疊着衣服感嘆道,“我就知道兔子不能吃窩邊草,今晚的散夥飯胡冰要是在的話估計會演變成真散夥。”
結果當晚的散夥飯胡冰和江月都沒去,省的李銘尴尬糾結了。不過這麽湊巧的事反而更讓人多心。
胡冰眼睛總是忍不住往張焱的腰上瞟,喃喃道:“你腰冷不冷?用不用我給你暖暖?”
說着極為自然的把小臂勾上去:好細哦~
張焱竟然沒反抗,就讓他這麽勾着。
他其實就是想試一下,如果兩個人在一起的話,那以後的日子該怎麽相處。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要一直藏着掖着也不可能,直接出櫃更不現實。最好的方式當然是隐約朦胧的,看出來就認,看不出來也不主動攤牌,這是最好的。
可這個朦胧到個什麽程度,他确實需要驗證一下。以及,最重要的還是看一下胡冰對此的态度。他見過的人比吃過的飯還多,揣摩一個剛成年的小孩的心思自然是不在話下的,他是擔心自己被感情遮蔽眼睛,才需得用些手腕。
張焱自嘲:真是嫁姑娘都沒有這麽莊重的了,自己是不是有點謹慎的過分了?
出了正門,外右拐個百十米,就是衛城大道,胡冰想起在衛城和他初相遇的那一天,于是問:“你不會要請我吃馄饨吧?”
張焱嗤笑一聲,“那不就太辜負我這一身衣裳了?坐一下一個印兒,你是讓我站着吃嗎?”
胡冰心道:真講究,看衣裳吃飯。
胡冰揶揄道:“那我們去吃什麽?你定還是我定?中餐還是西餐,要不要點跟蠟?”
張焱:“……行,路邊小賣部買根蠟,紅的還是白的。”
“我靠,快呸兩聲,就算喜歡白色也不帶這麽玩兒的”,胡冰掐了一下他的腰……手感真好。
衛城文化藝術館南100米是一個清代建築的園林,名碧園。後被擴建,建設成了衛城的文化藝術中心。這裏字畫、書法、玉石、陶瓷古玩店比比皆是,所有的畫展、書展、漫展、戲曲、歌舞都在這裏進行,和藝術館堪稱兄弟兩個,一個負責教,一個負責賣。
木雕店相對于字畫玉石類實在是少,專門的木雕店更是寥寥無幾,多是玉石陶瓷類小店的副業。但是碧園還真有一家專門售木雕的小店,店面不大,但是據說很有年頭。門頭上挂了一塊木頭刻的匾,曰:趙氏雕刻,黑漆染的色,右下方另有一列小字:百年老店,及一列古代歷法紀年。
這年頭動不動就百年老店,誰知道是真的假的,不過看起來倒很像個樣子。
江月邁進了木頭門檻,四處打量了一下,入門處有一玻璃展示櫃,店主帶着老花眼鏡坐在展示櫃後邊,他眼鏡上挂着白色細麻繩,留着山羊胡子,須發皆已經銀白。右手執刀,左手按着一塊木頭,眼睛近的幾乎貼在上面,全神貫注。
江月見他沒理,就自己看起作品來。四周的牆上是幾幅浮雕作品,最大的約有三米長一米寬,靠在牆角的地上,應該是有人定做的。最小的有巴掌那麽大,像是電視劇裏的“免死金牌”,上有紅繩編制的中國結,下有金線捆的流蘇,應該是桃木的,挂在車上辟邪。
最特別的,卻是左邊牆上的一副30寸見方的镂空浮雕,線條圓潤流暢,構圖清晰完整,似一副潑墨山水畫。只是多了幾份現代風,因此與店裏古香古色的作品略有不同。
江月把浮雕從牆上拿下來,看見浮雕最下面一側刻了兩個字母“ZY”。“Z”的腰上多了一點,有的人寫慣了連筆,為了區分“Z”和“2”,就會在“Z”的腰上多點一個點。
“這副多少錢?”江月問。
店主終于擡頭看了她一眼,确切的說是看了木雕一眼,因為他看完又繼續忙活去了。
“200”,白胡子店主說。
浮雕為了方便挂在牆上,被人箍了一個銅圈,江月勾着銅圈說:“把這個給我包起來吧。”
白胡子店主放下手中的刻刀,一邊用硬紙盒包裝一邊喃喃道:“這個作品200賣便宜了,小夥子沒什麽名氣,要不然500下不來……”
江月但笑不語,抱着紙盒道了謝,邁出了木頭門檻。
胡冰随着張焱來了一處飯館,名字起得很有文藝範:常青藤酒館。胡冰感覺這要是改成“大家庭飯店”那這才接地氣呢,說不定生意還會更好些,多親民啊。
這酒館的包間裝修很有特色,是竹子編織成的栅欄,不過栅欄裏面應該是有實牆的,因為隔音很不錯。
桌椅皆是藤條的,桌子上有厚厚的玻璃板,椅子上有軟墊和靠枕。舒服是舒服,氣氛也足夠,就是不知道菜色怎麽樣,畢竟到哪都是要看實力的,花裏胡哨的沒什麽卵用。
四周靜谧無人,包間裏連個天窗都沒有,只有一個枝條編制的燈球,暖黃色的燈光打下來,胡冰終于忍不出俯身說:“你這樣……我很容易把持不住我自己。”
張焱眉梢一翹,送給他一個疑問的表情。
胡冰:“太有氣氛了,特別想幹壞事”,說着眼睛開始往他脖子裏鑽,“穿這麽少你冷不冷?”
這言下之意就是你要是冷我就幫你暖暖。
張焱用鋁壺裏的茶水将碗筷燙洗了一遍,“謝謝關心,不冷。”
胡冰将胳膊肘架在桌子上,本想再說點什麽,誰知這時張焱的電話響了,只聽他“嗯”了幾聲,寒暄了幾句,沒多久就把電話挂了。
“看來我已經把今天這頓飯錢賺回來了”,張焱笑着說。
“怎麽?”
“那個浮雕剛剛賣出去了,唔,你可以多點幾盤菜。”
正閑聊着,服務員已經推着小推車進來了,等菜上完胡冰才發現這家古香古色江南風味的酒館賣的竟然是東北菜!這文化碰撞産生的美感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胡冰夾起一塊拔絲地瓜蘸了一下水拉斷絲,下嘴咬了一口,外酥裏嫩,“我就圖方便點了一個雙人套餐,竟然沒仔細看菜譜,不過還好,味兒不錯。”
張焱夾了一口地三鮮,似乎吃的很認真并不知道要說什麽。他連夾了幾筷子之後才發現對面的人在看他,“怎麽?”
胡冰嘴角微揚,“你要收養我了,我初二再回去。”
“你商量好了?”
“嗯。”
張焱沉默良久,“我還是覺得不妥,你真沒必要留下。“
胡冰:“唔……那你跟我回去。“
張焱長嘆一口氣,“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胡冰這種完全犧牲似的做法讓他的壓力有點大。
“我陪你過完年我立馬走,你不是說好久沒過過年了嗎?”
見他沒什麽反應胡冰補充道:“家裏親戚朋友多得很,這兒就你一個,我總不能把你自己留在這吧。”
人家都是人生地不熟,還能依附個親戚朋友,張焱大概就沒有什麽熟悉的地方,更別談什麽親戚朋友了。
“……随便你吧”,張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