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課堂
胡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明天就要去上課了,你真不讓我親?”他伸出一根指頭,眼一眯,顯得極為虔誠道:“就一下。”
張焱無奈的嗤笑一聲:“你還是快好好複習吧,不是說後天考試?”
“哦”,胡冰想了一下說,“那我明天下了課再來。”
“考完試再來。”
“那我把資料拿這裏來複習總行吧?”
張焱不言算是默認了。
最後一天的課程無非是選修課的老師們過來劃重點,然後自己複習。今年學校早早下了通知,專業課程挂科兩門以上就要重修,所以大家學習熱情都是前所未有的高漲,徹底貫徹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胡冰說閉着眼都能及格并不是吹牛的,畢竟及格才60分,他最低分都沒下過80。
胡冰連續失蹤兩天的事兒在學習的高壓之下并沒有追着他的屁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他随口幾句就敷衍過去了,順手拿回了自己的手機。
除了外校的車翔。科技大學歷史上從來沒有重修這種東西,考不過下一年跟着下一屆學生一起考就行了,早晚考到及格。
于是胡冰中午剛下課就被車翔堵了。
車翔一見到樓道裏出來的胡冰就拉着他私奔似的迎着風狂跑,胡冰都沒騰出空來說一句:“哥是有主的人了,咱倆不合适。”
直跑到圖書館旁邊的湖邊小公園裏,這才一甩手停下來。車翔順着慣性一甩手把胡冰甩在長椅上,“你腦子是缺鈣嗎?需不需要我給你買幾盒腦白金?”
胡冰的第一想法竟然是:沒想到車翔的體力這麽好,這麽狂跑一通,他說話竟然不大喘氣。
“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跑了一身汗,為了防止感冒,胡冰把上衣的拉鏈往上拉了拉,“你看我是喜歡拿感情開玩笑的人嗎?”
車翔叉着腰苦口婆心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父母?還有……”
“想過,都想了”,胡冰無比正色道,眼神裏是不容置疑的認真,“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做不到”。
車翔皺眉看着發小極為認真的眼睛,一股冷風灌進嗓子裏,就像沒吸過煙的人被煙草嗆了一口一樣。他十指交叉,無奈的站了一會,然後一屁股坐在長椅上,胳膊肘抵着膝蓋沉思良久才道:“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想過以後嗎?還是先談着?”
胡冰明白他的意思,不禁眉頭微皺,“……只能先拖着,我會找時機攤牌的。”
車翔嗤笑一聲,“哼,你攤牌?跟和張焱攤牌一樣直接爽利,你爸媽跟你讨兒媳婦你直接告訴他們你喜歡上一個男的?”他說到這裏又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你別怪我說話難聽,冰子,你知道你們之間的差距嗎?你,一本重點大學的大學生,你的前途是注定的一片光明,沒必要給自己添堵。他……初中都沒畢業,他除了長得好還有什麽優點值得你付諸一炬的?”
胡冰知道車翔是在語重心長的跟他講道理,但是當他聽到他說張焱不夠優秀的時候,心裏還是升起一股無名火氣,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胳膊拍他一下讓他注意言辭。
但是胡冰強忍下去了,冷靜的繼續聽車翔分析。
“這種差距別說是兩個……就是男女戀愛走到最後的幾率都不會大于百分之一。”車翔偏頭認真的看着他的表情,但是胡冰的表情并沒有什麽變化。
車翔嘆了口氣站起身,“話我給你說清楚了,該怎麽做是你的事”,他走出幾步又回頭補充了幾句,“我就權當你一時興起鬧着玩兒了……啧,你青春期就沒叛逆過,娘的不會反噬的更嚴重了吧!”說完擺擺頭轉身走了。
胡冰獨自坐在長椅上看着湖面吹了一會冷風,腦子裏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都沒想。他就這麽放空了一會,好像是純粹的休息了一會。
胡冰算不上極為聰明的學生,不是那種天天啃書的學霸,也不是那種不上課都能考滿分的學神,他的成績都是一天天努力積攢的。不是尤為刻意的努力,只是極為負責的做了一個學生該做的事。
他閱過一些古典名著,也懂得些許人生道理。他當然知道路很難走,但是眼下他能看見的所有的路,“放棄”是最讓他痛苦、遺憾、無助、自慚形穢的一條,畢竟他還沒有盡力過,怎麽就直接一票否決自己不行呢?
當然他也不排除自己一時鬼迷心竅的可能性,這個就只能通過時間來證明了。但是他和張焱撇清關系的那一個月,分明是他人生中過得最痛苦的一個月,胡冰由此認為自己是一時鬼迷心竅的可能性并不大。
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胡冰想。這是他現在唯一能走的下去的路了。
下午放學以後,胡冰背着一書包的資料抛棄了同甘共苦奮鬥了半年的組員們,腳底抹油的跑到了張焱家裏。
張焱正在煮泡面,從廚房門口看了他一眼問了句:“你吃嗎?”
胡冰把自己一書包的課本加資料攤了一桌子,說:“有火腿腸嗎?再給我加倆雞蛋。我要考100分。”
已經忘了考試什麽滋味的張焱愣了愣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忍不住搖頭輕笑了聲。
大學考100分有點扯,沒有幾個人有這麽高的追求。不過張焱還真就給他打了倆雞蛋放了一根火腿腸,在上面擺成了“100”的形狀。
張焱把碗推到他面前,“來,祝你考100分。”
胡冰擡頭看了一眼當即笑噴了,他把書往旁邊一推,拿起筷子夾了一個荷包蛋,心想這荷包蛋煮的真完整真圓啊!——不過雞蛋吃多了會不會高膽固醇?
“我今晚還要睡在這裏”,胡冰說。
張焱頭也不擡淡淡道:“我要去上班,沒時間跟你玩。”
胡冰含着圓潤的荷包蛋無所謂的說,“沒事兒,我可以自己跟自己玩兒”,沒等張焱說什麽,他就微微俯身把頭湊近,“那……我就當你默認了哈。”
張焱“啧“了一聲,十分嫌棄的看了一眼他不小心噴出來的蛋黃,心說怎麽不噎死你。他放下筷子伸進口袋,打算把備用鑰匙給他一把,手伸進口袋裏又頓住了。
“怎麽了?”胡冰疑惑道。
“沒什麽”,張焱面不改色的把手掏出來重新拿起了筷子。
胡冰也沒多想,“明天下午有省裏的領導來開會,下午不考試,我上午一考完就過來。”
“下午我要出去”,
“我陪你。”
張焱無聲的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對于他和胡冰的關系,他其實有點迷茫。有時候想,談就談了,不行就拉倒,大老爺們有什麽好猶猶豫豫的。有時候又覺得,感情還是應該認真點,畢竟還是初戀。
有時候是渴望,有時候是恐懼,下意識的想膩在一起,冷靜下來又想逃開。
他就這麽在感性和理性裏掙紮着,一邊想靠近一邊想退縮,表面上還要不動聲色。不知道是他的戲太足,還是胡冰的心理狀态太好,他們倆就這麽暧昧不清的過着,竟然沒有崩的痕跡。
現在沒有誰知道以後有沒有,張焱想,這才幾天。
胡冰喝幹最後一口湯問:“要去哪?”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張焱把碗收起來,“你先複習吧,我去洗碗。”
胡冰十分臭屁的誇贊了一句:“真賢惠。”
“……”
兩年前,衛城文化藝術館的館長由一位十分愛好木雕的領導上任,于是木雕的免費授課就擠進了文化館的名單裏,安排在每周二下午。
木雕是個冷門中的冷門,全衛城挑不出幾個人來,但是偌大的階梯教室不能只放十來個人,那實在是太寬敞了一點,齊齊躺着都綽綽有餘。于是各位領導就想了一個妙招,先免費教了好幾天的構圖和繪畫基礎,最後才引入木雕。說白了就是從繪畫課裏拉人,但是于理人家也沒錯,繪畫确實是木雕的基礎之一。
張焱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大體熟悉一下這裏的環境,最後找出适合自己的圈子。古語有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張焱是“你至少知道自己生活的是個什麽狗窩,才能知道自己在這裏怎麽活下去”。
當他依照習慣把自己的雕刻作品放在古玩店售賣的時候,店老板就把他介紹到這裏來了。可能是因為衛城不差錢,沒多少人來上的課程竟然能請來技術比較不錯的老師,真真是求之不得,天上掉的金餡餅。
胡冰抱着一本《當代社會學理論及其古典根源》跟着張焱來到文化藝術館,張焱則揣着一個筆記本、一支筆、幾把常用的刀、和一塊那天“撿”的桃木。
他們來得很早,張焱本想坐到最前排,考慮到胡冰手裏的“課外書”,于是挑了中間的位置。
一坐下張焱就把手裏的家夥什擺在了桌子上,然後拿出筆開始構思圖稿。
胡冰從書裏探出一個眼,“你打算刻什麽?”
“龍”,張焱含着筆頭說。他微皺着眉頭眼睫輕輕煽動幾下,然後提筆從本子裏抽|出一張白紙,用鉛筆開始畫圖稿,“看你的書。”
“哦。”
胡冰應聲沒多大功夫,又擡起眼問:“聽起來好難啊。”
“是很難,按照我的進度,估計要刻半年多”,張焱轉頭看着他,“你再多嘴一句,就可以直接走了。”
胡冰閉上嘴,伸出手指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
可是他這嘴并沒有閉上多大功夫。老師剛來沒多久,胡冰的後背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一回頭,“我靠,你們來這兒幹嘛?”
莫名被組長抛棄了好幾天的李銘和□□頗為哀怨的瞪了他幾眼,然後坐在了自己組長身邊,打算趁機“敘敘舊”。
李銘湊在胡冰耳邊用手擋着說:“江月也來了,懂了吧?”
胡冰聞言朝天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然後裝作不經意的往四處看,江月正坐在他們的斜後方。不巧的是,胡冰回頭看見她的時候,江月也正在看他們。
胡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李銘:“趁着老師沒喊上課,快把人叫過來啊,她剛剛已經看見我了。”
李銘剛要起身,老師就拿着木頭敲了敲桌子,帶着方形的鏡片瞅了瞅PPT,“好,現在開始上課。”
“……”
木雕專業課上有三個“局外人”,胡冰好歹拿了一本書,李銘和□□只一人抱了一杯奶茶。□□老是下意識的往江月那兒看,每次看完都跟胡冰嘀咕,“她也在看我哎。”
胡冰漫不經心道:“嗯,趕緊去表白吧”,他說這話連頭都沒擡,敷衍的實在太過明顯。
李銘和□□對于木雕和繪畫都沒有什麽興趣,李銘想跟胡冰敘舊,問問他這幾天怎麽一直沒回宿舍,跑哪個小姑娘懷裏去了。□□想跟李銘“敘愛情”,談論一下江月是不是突然對他刮目相看,要不然怎麽今天一直往他這兒瞅。
唯一的“好學生”張焱甚感煩躁,非常後悔為什麽今天沒坐在最前排,以及為什麽把胡冰帶過來。他有種想把這一群人打包扔出去的感覺。
胡冰雖然長了眼,但是耐不住豬隊友的精神亢奮,只得頻頻用眼神道歉。可是某人根本不看,只送給他一個完美的側臉。
最後張焱幹脆把連體的帽子一扣,隔絕了左右的視線,胡冰感覺自己不夠穩定的地位此刻有點搖搖欲墜,估計今天進不了家門了。他十分無奈的雙手合十:“我求求你們了,閉會嘴行嗎?”
胡冰“哎呀”了一聲,十分頭痛的把自己埋在了臂彎裏。然後偷偷用腳去蹭某人,誰知被反擊的太過猛烈,疼得他差點當場叫出來。
這兩個半小時的課程實在是漫長又煎熬,胡冰感覺自己已經瘋過了頭出世了,要是有哪個高人雲游至此,就可以直接把他度化了。
果然,張焱一下了課連招呼都沒打就收拾東西走人了。而胡冰被二位“國寶”留在了原地。
“組長,晚飯去哪兒吃啊?”□□十分不長眼色的勾着他的脖子問道,“你好久沒和我們一起吃飯了,要不見天幹脆把年夜飯吃了吧。”
年夜飯……
“咱今天去聚全德搓一頓,聽說他們家剛換了一個廚子……”
胡冰盡量心平氣和的打斷他,“我今晚有約了,啧,你們課堂上說什麽話?”
□□一攤手:“……反正又聽不懂。”
胡冰:“……”
李銘則是危險的一眯眼:“你怎麽會在這?你丫不會談戀愛了吧?”
在□□精神亢奮抱着他打破砂鍋問到底之前,胡冰及時掙脫出身,甩下一句:“明天再找你們算賬!”
胡冰走後,□□反射弧極長的碰了一下李銘,“你剛剛說他談戀愛了?”
李銘:“我猜的。”
□□:“他不會看上江月了吧!”
李銘:“……”
李銘無奈的嘆了口氣,轉頭看着他,“你覺得冰子要是看上江月的話,還會有你的餘地嗎?人家早得手了好不好!”
□□:“那他為什麽到這兒來?”
李銘:“……”
這還真是把他問住了。
被“誣陷”的胡冰,此時狂奔着堪堪追上張焱的腳步。胡冰慶幸他們的交通工具只有公交車,不管去哪都需要在站點等車。
胡冰喘着粗氣搭上張焱的肩膀,開口就是:“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看來愛情電視劇的推廣還是很有成效的。
張焱面無表情道:“你沒有下次了。”
完了,真生氣了。
胡冰撓了撓耳朵,“我沒想到他們會來,唔,下次我不來打擾你了,我在門外等你下課好不好?”
張焱其實很少會真的生氣,他也很少會有其他激烈的情緒,因為見識的越多就會越發現實在沒什麽好激烈的。他一直感覺自己像是一陣風,吹過就沒,吹過就忘,所以極為不習慣這點牽動“真心”的東西。
要說到今天為什麽會生氣,張焱試着分析了一下,那只是毫無道理的發洩情緒而已。那些隐忍的感情,內心的不安和迷茫,理性和感性的掙紮悉數被埋在了波瀾不驚的皮囊之下。如今遇上這麽個契口,那些負能量幹脆趁機化為了憤怒一股腦的鑽了出來。
張焱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就這麽悶悶不樂的上了公交,他特意選了個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景色如電影鏡頭般略過。
胡冰頭一回看見他這麽憂郁的模樣,這份憂郁瞬間感染到了他身上。
胡冰一瞬間晃過一個念頭:“我是不是太打擾他了?”
在他的印象裏張焱一直是愛玩愛鬧愛笑的,他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見他那麽笑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