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談崩
胡冰和張焱坐在後邊,楊培棟坐在前面。張焱問:“你今晚不回去嗎?明天一早走?”
胡冰掏出手機:“幸好你提醒我了,我忘了請假了。”
“請假的話那評選不上怎麽辦?你不還是候選人嗎?”
“用我後天積極的表現補回來”,胡冰一邊發消息請假一邊說。他今晚的表情不管是喜還是怒都有點僵,此刻看着特別疲憊,但是卻沒有睡意那種。
張焱沒問什麽,看着外面的夜色,心緒有點低沉,卻說不上是哪種情緒。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任性,畢業以後為了夢想奔波的胡冰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來寵着他迎合這種任性了。自己像是一個突然長大的小孩,已經沒有了哭鬧求陪伴的資本。
是人都會變,這種現實性的變化還真是讓人失落。更可悲的是,他心裏是非常明白這點的,卻還是一時不慎抛在了腦後。低沉的情緒讓張焱多心,他開始想,女人天性比男人長情,如果自己當初選擇了正常的戀愛,不知道會怎麽樣。
啧,想那麽多沒用的幹嘛?張焱合上眼小憩,極樂觀的瞬間把這一切煩亂的思緒抛在腦後。
一覺解千愁。
楊培棟看了看靠在窗上睡着的人,想到這一晚上360度翻轉的經歷,揶揄道:“你們鬧矛盾了?”
胡冰回過神不解的“嗯?”了一聲。
楊培棟說:“他今天下午突然答應了我的約會,陪我去gay吧玩了好久,結果出門就被那群人追了個死去活來——我說那些人不會是你找來監視他的吧?”
胡冰揚起嘴角十分自信的說:“我從來沒把你當過情敵。”
楊培棟:“……”
胡冰說:“張焱這個人是做不來出軌的事的,這點我有數——他今天生氣了?”
楊培棟戲弄人無果,覺得十分無趣,最主要的事他一直自認為是個潛在的危險分子,誰想到人家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裏。
他回過頭看着前方的夜景說:“嗯。張焱一直是我的第一備胎——不過現在淪為第二了,如果我追不上王回峰,我還會來找他的,畢竟帶這麽個人出去還是很有面的,尤其是去南河十三街那種地方,你是不知道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啧啧,都快嫉妒的冒火了。”
胡冰沒吃他這份挑釁,語氣平淡的說:“謝謝你照顧他,也謝謝你之前幫助我。”
楊培棟突然覺得老臉有點紅,下意識的去摸耳垂,誰想到胡冰在這個時候來了一句:“他一直說你是個都市精英類的,怎麽我感覺不太像?”
楊培棟:“……”
“你娘,老子追個人稍微樹立下形象不可以嗎?——呸,老子要下車了。”
胡冰笑看着楊培棟下了車,司機剛要發動車子,楊培棟卻突然回過頭敲了敲窗戶,胡冰搖下車窗,只見楊培棟一臉嚴肅的說:“別仗着他的喜歡為非作歹,你別忘了,越重情的人越絕情。”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而去。
胡冰則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張焱,然後扶着他的頭靠在了自己肩上。
張焱再醒來的時候是被地心引力叫醒的。胡冰剛舔着臉迎着司機的目光費了半天勁把他從車裏抱出來,張焱就被突然的失重驚醒了。他看着胡冰近在咫尺的臉,嘴角玩味的一勾,幹脆閉上眼睛靠在他肩上開始裝睡。
胡冰挑眉,抱着他進了張焱住的酒店。過大堂的時候,只見偷偷打盹的前臺小姐瞬間清醒,瞪着兩只銅鈴似的大眼睛目送着他們進了電梯。
“四樓,4402”,張焱悄聲說,眼睛仍舊合着。
胡冰抱着他進了電梯,張焱睜開眼按下按鈕,掙紮着要下來,胡冰一使力幹脆把他扛在了肩上——看來這一年到處跑現場沒白跑,肌肉确實結實了不少。
張焱垂着兩只手說:“我不喜歡這個姿勢,感覺胃裏的東西都要吐出來了。”
胡冰拍了兩下他的屁股,順手從他口袋裏掏出房卡刷開了門,把他放在床上,雙手撐在他身側問:“南河十三街是什麽地方?”
張焱:“……”
“哦,一個帥哥美女集中的地方,一片片的gay吧,到處都是帥哥,當然也有美女……”沒等他說完,胡冰便堵上了他的嘴。
說實話他并沒有多生氣,他們在一起四年,張焱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心裏很清楚——但也許自己有點太清楚太放心了。他握着他的感情,就像是捏着風筝線,風筝即使飛的再高再遠也還是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胡冰從衣服下擺探進去,他朝九晚五那麽長時間也沒比自己長多少肉。
……但風筝線是很難一直握在手裏的,也許放風筝的人一不留神讓線從手裏溜走了,也許風太大線直接就被吹斷了,有太多的狀況外都不是一根線能維系的。
世人定了太多的規矩,以前覺得荒唐可笑,後來漸漸發現也不無道理。有多少的愛情都是雙方互相糾纏,最終變成密不可分的親情?
但是這種沒有血緣關系的親情的維系是孩子,是雙方長輩晚輩常年數月的“禮尚往來”。他們都沒有,也很難擁有。所以相處了四年看似感情堅固的兩個人實則關系脆弱無比。
玻璃之情,一摔就碎。
二人洗完澡之後,胡冰抱着他說了王昊的事兒——胡冰最大的優點就是什麽事兒都願意和他分享。
胡冰說:“我從來沒想過反目成仇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張焱憐愛的揉了揉他濕漉漉的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張焱的優點是忘性大,他不想記住的東西可以做到轉頭就忘,想記住的卻可以過目不忘。他到現在都記得他初中的學號,卻不記得昨天吃過什麽菜。
于是張焱說:“你覺得他還會找我們麻煩嗎?要是不找的話管他呢。”
胡冰一臉欣慰的笑看着他,心想着這貨估計這輩子都委屈不了自己,什麽都不放在心上,什麽都可以往前看。
“你只照顧好你自己就行”,胡冰吻了他一下說,“下班以後別亂跑。”
張焱随口應着,拿起手機一看,“我靠,三點了。我要睡了,明天還要上班。”說着把一條腿外加一條胳膊搭在胡冰的身上,整個人呈“大”字躺在床上,秒睡。
胡冰回去後又兩天張焱才回到衛城,那套紅木沙發是在他們離開後又經過劉國林精雕半年才展出的,在當時的木雕圈子造成了很大膽轟動。胡母的病也好了,張焱不必再每個月定時定點去一趟燕城,楊培棟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張焱離開燕城的前一天,楊培棟拽着他的胳膊:“你不是說要幫我追那個老師的嗎?”
張焱揪了揪自己被拽跑的袖子:“都一個多月了,你們倆天天聊啥呢?他知道你喜歡男人嗎?”
楊培棟搖搖頭:“我怕告訴他他再也不搭理我了。”
“你以前不挺直白的嗎?”張焱說。
楊培棟憤憤道:“這他娘的是誰造成的陰影?”
張焱:“……”
張焱聳聳肩,“那你們發展到哪兒了?——你拉着我也沒用啊,要不我幫你問問他?”
楊培棟拿走他手中的行李箱,推到一邊,勾着他的肩膀問:“胡冰當初是怎麽追上你的?讓我參考一下”
張焱思考了一下說:“賤。”
楊培棟:“……”
“我不是罵你”,張焱解釋道,“就是比較粘人,整天不是電話就是短信,隔三差五就去敲我家門。而且我本來也不讨厭他,他就一點點的得寸進尺,然後就……”張焱一攤手。
“合着你是日久生情啊”,楊培棟說。
“嗯,你們兩個都是燕城的,以後有的是時間日久生情”,張焱說。
“誰說的,誰說的!”楊培棟急了,突然站起身說道,“他這幾天家裏正安排相親呢,昨天都出去見過面了!”
張焱坐在床沿仰着脖子一臉懵逼的看着他,“才多大就相親?”
“都27了好吧。”
“哦……”,張焱莫名的有點懵,大腦突然犯了困似的轉不動——他忘了人類還有相親這玩意兒。
“哦什麽哦啊?”
“27了确實應該相親了”,張焱淡淡的說。
楊培棟察言觀色:“胡冰還沒出櫃吧?”
“嗯。”
“那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估計也快安排上了。”
“嗯。”
楊培棟突然一拍他的肩膀:“沒事,如果他甩了你,你還有我呢。”
張焱嘆了口氣,一臉看着扶不上牆的爛泥一樣的表情:“我說你的目标能稍微明确一點嗎?你這樣無的放矢能追到人才怪了。”
“你想什麽呢”,楊培棟說,“堅實的後盾不只是愛情好吧,友情不比它堅固?”
“你都有理”,張焱說。
“是,所以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胡冰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裏,以後還一起喝酒啊。”
“只要不去南河十三街那種地方就行。”張焱說。
楊培棟搖搖頭道:“我打死也沒想到你骨子裏這麽守舊,白浪費一張皮囊。”
張焱提醒他:“你的體育老師比我還要守舊。”
楊培棟說:“不,他是死板。”
張焱:“……”
“你還是考慮考慮怎麽把你那個死板的老男人收于囊中吧——話說,你不覺得生生把人掰彎這種事很不恥嗎?”
楊培棟捏着下巴考慮了一下,說:“你幫我探探口風,問問他是不是彎的我就放你走。”
“不論結果?”
“不論結果。”
張焱心道:這有什麽難的,直接問不就得了。
于是張焱以自己要離開燕城為由,給王回峰打電話約了晚餐。
這邊的胡冰亦打電話聯系了王昊,胡冰沒有張焱那種凡是都可以抛諸腦後重新來過的本事,如果一件事情不解決,那容易成為他心裏的疙瘩,時不時就會冒出來膈應他一下。尤其,他很有可能會成為電視臺新節目的固定記者,若是讓王昊看見的話,說不定會認為他是踩着他的肩膀上去的,到時候恐怕會更難收場。
于是他借着職務之便,跑現場的時候給王昊打了個電話。
王昊翹着二郎腿,斜靠在休閑椅上,手裏叼着一根煙,眼神不屑的将煙灰彈在地上。他剃了一個板寸,下巴上的胡子不知道多久沒刮了,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窩在網吧裏通宵打網游的中二網瘾少年——可是他們都已經大學畢業了。
胡冰看着他這副模樣,突然感覺兩個人恐怕三觀不合,今天這事恐怕談不攏。這事情似乎從“解決問題”變成了“找你算賬。”
胡冰說:“那些人是你找的?”
王昊随口道:“是。”
胡冰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他說出這話自己先愣了一下,這是跟“解決問題”有毛關系?
王昊終于正眼看着他,眼神裏帶着戲谑,似乎從這件事裏找到了某些優越感。
“沒想到我們引以為榮的高材生竟然是個同性戀——呸!真讓人惡心。”
胡冰默默握緊了手指,然後又放開。脾氣上來,突然覺得自己有病,仗着高中那點情誼打算來跟他好好談談,但是人家壓根沒有好好說話的意思。
胡冰壓着脾氣冷淡道:“你對我的敵意到底是哪兒來的?”于情于理,他至今不認為自己錯在哪,畢竟這事就算他不報導也必然有別的媒體報導。互聯網的天下,什麽都瞞不過去。
“我記得你以前挺通情達理的,怎麽現在這麽說不通?而且事發以後不是只有我自己在報導這件事……”
“如果你是來打算跟我和好,那就免了吧”,王昊打斷他,他冷眼看着胡冰,“我還以為你是來找我算賬的。”
胡冰察言觀色,覺得王昊看他不順眼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心思幾轉:為什麽?因為成績?高中都畢業多少年了,計較這個做什麽?再說王昊的成績也不算差啊。
他把高中那點故事揉碎了咀嚼一邊,也沒發現自己跟他有什麽過節。如果非要雞蛋裏挑骨頭,那只有打籃球贏過他幾次這件事。
胡冰微微皺眉不解的凝視着他,坦白道:“看來我不止一次讓你看不順眼了。”
王昊冷哼一聲,轉而看向別處。咖啡廳裏一個女服務員不小心把咖啡灑在客人身上,經理正和破口大罵的客人調解這事,女服務員雙手握在身前,低頭不語。
胡冰雖然不算從小生下來就含着金湯匙,但是在茲南西區那個小地方家境也算得上寬松。他學習拔尖,責任心強,一入學就被選為班長。他深得人心,全班五十個人,全票通過,沒有人有異議。當初高中班裏的唯一一個黨員名額,亦是全票通過拱手讓給了他。
胡冰以前在王昊的心裏是站在一個自己覺得終身都攀升不上的高度,所以他尊重他,佩服他,處處依着他,甚至對他惟命是從。
可是直到有一天,他在夜色裏看見眼前這個望其項背的人在出租車裏醉醺醺的親吻一個男人——
呸,死同性戀!原來也不過如此。
敬仰之山瞬間塌陷,王昊只覺得看他清白相間的臉色內心痛快至極,連損失的那麽多錢都變得值得了起來。
當胡冰念着舊情想好好談談的時候,王昊心裏想的卻是怎麽讓自己更加痛快一點。他的嘴角不自覺上揚起一個邪惡的弧度,胡冰只是納悶的盯着他,腦海中抽絲剝繭的分析這一切事變的緣故——王昊明顯在故意挑事兒!
“就因為我是同性戀?”胡冰抿了一口咖啡問。
王昊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甚至漏出一個略微猙獰的表情,雙手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俯身道:“死不要臉的同性戀,你他媽真好意思說出口。”
他的聲音不算小,整個咖啡廳的人估計都聽到了,有幾個目光意味不明的看過來,王昊心裏一陣得意,迫不及待想看他難堪的臉色和落荒而逃的背影。
不,不只是看,他得錄下來當做紀念收藏才行。
誰想胡冰只是臉色平靜的說:“哦……既然如此,那看來我們還真的談不來,今天就這樣吧。”話罷背着包走人了,臨了還順便去買了一下單。
胡冰出門後長舒了一口氣,這件事在他心裏已經解決了,如果王昊只是因為性取向看他不順眼的話那他沒辦法。這就像怕蛇的人會一直怕蛇,是永遠跟蛇做不成玩伴的。
過去的那點情誼已經散盡了……
可是胡冰的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死同性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