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敘舊
因為雨天的緣故,本來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開了将近兩個小時。胡冰心急火燎的嘴上很快起了個水泡。他到的時候張焱正騎在行李箱上看雨,雨水已經沒過了小腿,出都出不去。
胡冰是跑現場操|練慣了的人,毫不在乎這點積水,他冒着暴雨一個箭步跑上去,整個人像落湯雞一樣出現在他面前,毫無形象可言。
張焱沒看他,只問:“你來這兒幹嘛,你來雨也停不了,鐵軌也修不好。”
“來接你回家”,胡冰說。
張焱心道:回去幹嘛?回去也是一個人。這種忙得連說句話見個面甚至打個電話都擠不出時間的日子他真是過夠了。當然,如果他也是那麽忙的話那也罷了,偏偏他朝九晚五閑的很,又偏偏他時不時就會出個閑差——每□□九晚五閑起來沒事幹還是要出的差。
“走吧”,胡冰拉着他的手腕,張焱心裏雖不情願,但也只在心裏嘆了口氣,稍微呆了一會,也便下來了。司機倒了個車,挨着臺階把車停下。胡冰先把張焱送進去,這才回頭提了行李箱上車。他常年累月各地跑,背包的東西齊全的很,從內口袋裏扒拉出一條毛巾,擦了擦頭發,脫下已經濕透的外套搭在椅背上,這才細細的端詳身邊的人。
“平白無故說什麽氣話?”胡冰問,“有什麽不開心的你說就是了。”
張焱心道:怎麽說?逼着你辭職嗎?他覺得自己也是半斤八兩,金國維看重他,張焱沒法迎着那樣期望的目光拒絕一個年過七旬的老人家的好意,更別說離職這種事。傳統手藝人大概沒有離職一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和胡冰将來恐怕會越走越遠。
張焱只是不明白,他們之前即使分別再久也不會像這樣不安心的,怎麽現在就不行了呢?
“我心情不好,胡說的”,張焱道。
下雨天确實很影響心情,胡冰卻知道不止如此,他們租的房子都多久沒同時出現過兩個人的身影了?即使見面也都是深更半夜張焱睡着的時候。這麽算來張焱幾乎是24小時見不到他的。
胡冰心裏能夠體會張焱的心情,但是高強度的工作耗費了他太多精力,他實在擠不出溫情給他。他也明白,張焱就是因為理解這一點才不對他抱怨。真是兩相為難。
胡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得把他輕輕拉在懷裏。路過的汽車掀起兩米高的水花,互相給對方“洗澡”,雨水劃過車窗,模糊了一片。
張焱靠在他肩上沒多久氣也消了,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生氣的。”
胡冰說:“我知道,氣就氣吧,比憋壞了好,實在不行打我一頓也行。”
如果不是事業正好在上升期,胡冰可能直接就離職了,到時候找家小報社,每天四處逛逛搜搜新聞排排版,忙裏偷閑還能去旅個游。但是他才幹了一年,一年根本不能稱之為工作經驗,跳槽根本沒有什麽優勢。
胡冰揉着他的頭發輕聲說:“再給我一年時間,到時候我找工作還好找,門檻也能更高點。到時候我就找家一般的報社,工資過得去就行。到時候就跟你一起朝九晚五。”
張焱被他勾勒出的美好生活安撫了下去,點點頭,靠在他肩頭捏手指玩兒。
這邊的氣氛好不容易安穩下來,胡冰突如其來的一個電話打破了氣氛。
打電話來的是胡冰臨走之前安排頂崗的小記者——
“冰哥,我們今天采訪的一個工程師說是你的發小,他叫車翔……”
小記者沒等話說完,電話就被人搶去了:“冰子!老子腿斷了,你不來看看?”
胡冰:“……”
世間無巧不成書,于是胡冰咨詢了張焱的意見,汽車轉彎開往了事發地。司機正合心,他來回跑了一趟,一滴油都沒浪費。
胡冰和車翔繼畢業以後的第一次會面,雙方都被對方感人的形象吓了一大跳。一個吊着腿躺在床上笑的砸床,一個站在門口笑的直不起腰,第一句話都是:“我靠,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車翔作為一名天天戴着安全帽泡在野地裏住着綠布棚的鐵路工,形象比天天跑現場忙得沒時間吃飯睡覺的胡冰好不到哪兒去。
車翔看着張焱:“他都長成這樣兒了你還跟着他?”
張焱笑說:“就快甩了。”
胡冰回頭掐了一把他的腰。
二人坐在椅子上,胡冰問:“腿怎麽回事?”
車翔說:“搶修的時候沒注意,讓鋼板砸了一下。”
三個人續了一會舊,趁張焱出去打電話的間隙,車翔悄聲問胡冰:“你真打算一直跟他過下去?”
胡冰皺眉嘆息一口:“我知道你什麽意思,我當然是想跟他過下去”。
他想到張焱對自己媽媽做的一切,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包容和忍耐,恐怕自己這輩子都遇不上第二個這樣的人了。最主要的事,他們在一起四年,兩個人知根知底早就密不可分。
這四年裏,胡冰被他綁的嚴嚴實實,不管男的女的,沒多看過別人一眼,總覺得誰也不如他。
可是車翔的意思他明白,他們時間不多了,已經邁入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而他還沒準備好怎麽應對家裏人——每天的工作都快累死了,哪有時間費那麽的心力功夫應對家人。
親情、愛情、事業,這三樣東西細究起來真能把他折磨瘋了。
“那你想好怎麽做了嗎?”車翔問。
胡冰搖搖頭,“很早之前有過計劃,不過工程量巨大,根本沒時間實施,現在好像有點晚了。”
車翔都替他愁:“冰子,你總要辜負一個,這事兒太難做到十全十美了。”
胡冰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氣氛正肅穆着,車翔突然喜笑顏開道:“對了,兄弟我要結婚了。”
胡冰:“……”
“啊?!!”胡冰從椅子上跳起來,“我靠你……速度這麽快?”
車翔一皺眉,“啧”了一聲:“怎麽說話呢?根據我大學談戀愛的經驗,戀愛這種東西不适宜談太久,一年就差不多了。你就等着随份子吧,啊?”
張焱推門進來:“什麽份子?”
車翔笑眯眯的說:“我要結婚了,到時候一起去捧場。”
“這麽快?不才畢業一年嗎?”張焱問。
“戀愛談太多了,再不結婚我就對愛情失去信心了”,車翔随口道。
胡冰:“……”
張焱:“……”
這個結婚理由也是挺清新脫俗的。
胡冰問:“嫂子人呢?也不帶出來見見?”
車翔說:“她有一次在電視上見到了你,我還跟她說來着,至于你見她,你有時間嗎?”
胡冰有愧,他因為沒時間辜負的事還真是挺多的。
張焱問:“什麽時候結婚?定日子了嗎?”
車翔:“來年的二月初九”。
“那還要過個年,還有挺長時間的”,張焱說。
“沒辦法,房子還沒交房”,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搭話。胡冰兀自在一旁開始反思自己:一起長大的發小已經買了房子都快結婚了,他辛苦奮鬥了一年除了累個半死,曬黑了好幾個度,好像什麽都沒有。
一年還罷,胡冰扣着手指,給自己定了個目标:五年內務必要解決現在面臨的一切問題。
車翔敘舊說:“你們知道□□和江月的事兒嗎?”
胡冰回過神,問:“怎麽?”心道:不會也要結婚了吧?一個個都急躁什麽?
車翔伸出三根指頭:“倆人一年裏已經分了三遍了,這還是僅我所知道的。”
“他倆人不一直這樣嘛”,胡冰說,“上學的時候就分分合合若即若離的,也不嫌累,怎麽看怎麽不像是情侶。”
“這是人家的戀愛方式——江月的爸爸沒相中他,江月也不表态,□□也不放手,三個人就這麽幹耗着,一點事就鬧矛盾一點事就鬧矛盾”,車翔說,“江月那個個性你也知道,她氣什麽她也不表現,想什麽她也不說,時不時就給你臉子甩,甩的□□一頭霧水,被她吃的死死的,這輩子算是栽在她手裏了。”
胡冰詫異道:“這些事你怎麽知道的?你們幾個畢業後還見過面?”
車翔說:“之前一個項目是江月他爸投标的,閑談的時候提起過和他女兒是朋友,後來□□聽說了,我們有時候就會聯系一下。不過也都沒什麽時間見面,都是電話和QQ聯系。”
“還有什麽我不知道,說來聽聽”,胡冰問。
“我也不是什麽都知道”,車翔說,“畢業後漸漸都失聯了。”
畢業才一年,回想當初的時光卻感覺那麽遙遠。也許是在這一年裏成長的實在太多了。
胡冰突然回頭看着張焱笑着說:“江月在‘嘴嚴實’這方面還挺像你的,不過好在你氣什麽我還是能猜到的。是不是?”
“不是”,張焱含笑說。
車翔說:“這是不是就是同性戀的好處?根據我的經驗,女人确實很難懂……”
胡冰插嘴道:“你如果敢在你老婆面前‘根據你的經驗’,我保證你一定會死的很難看。”
車翔舔了舔嘴唇,突然對張焱道:“這小鼈崽子其實壞心眼多的很,你小心別被他騙了小美男。”
張焱被他逗得嗤的一笑,胡冰當時抄起枕頭砸在了車翔臉上。
車翔有傷在身,三個人不便出去搓一頓敘敘舊,只在醫院食堂裏買了幾斤包子湊合了一頓。
胡冰接連幾次翹崗,評選的事基本上是無緣了,他心裏早有準備,王文差點把他活吃了。誰想到天上掉餡餅,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那個被選上的小夥子被曝出徇私舞弊,被臺裏開除了。于是胡冰作為第二候選人,直接被提了上去。
胡冰攢兩年經驗辭職去報社的計劃暫時被打亂了,他發現電視臺的記者還有另外的出路,那就是電視主持人。這個過程注定漫長,但是前途絕對光明,最主要的是錢多。以前上學沒感覺,但是随着在社會上混得越久見的人越多,就會越發現錢的重要性。
老祖宗的話沒錯:有錢能使鬼推磨。
現在對他來說最主要的是怎麽安撫張焱,兩個人近乎分居的這一年裏張焱越來越沒有安全感了,他以前不這樣的。張焱骨子裏其實有點難以察覺的傲氣,他不屑于吃醋和粘人這一套,因為從小到大都是別人死氣白咧的粘着他。
胡冰犯愁,愁的頭發都快白了。最主要的是他發現,在這個三角關系裏,親情加上事業的砝碼,是很有可能壓得過愛情這種東西的。激情退卻後細水長流的愛情,沒有絲毫的沖動可言,要拿什麽才能抵擋住得住外界的誘惑?這實在太考驗人性了。
準備工作在緊張的進行,電視臺節目于一周後開拍,胡冰最終沒敢和張焱坦白這件事。他只能在張焱在家的時候,半夜下班以後把他吻醒,見一天中僅有的幾分鐘的面。此方法頗有成效,顫顫巍巍的平衡繼續艱難的保持着。
過年以後,車翔結婚,胡冰和張焱去當伴郎,兩個人穿着西裝擠在酒店廁所隔間裏擁吻,幸福的好像是自己的婚禮一般,黑檀木雕戒指在二人的脖子上泛着光。
令人沒想到的是,李銘會和劉婉琳走到一起,胡冰看群消息問起來的時候,李銘說是車翔教的。
車翔跟他說:現年頭搶媳婦比搶錢還難,趁着年輕一定要利用身邊的一切有利資源,比如說劉婉琳就不錯,聰明懂事識大體。
李銘和劉婉琳個性挺相似,同學四年,交流起來也不費勁,于是在車翔的攪和下走到了一起。
胡冰沒想到車翔結婚後還幹起了拉皮條的活,一時哭笑不得,深深體會到了婚姻确實是人生中一道大砍兒。然而他是沒有運氣體會到了。
車翔結婚以後,胡媽媽可能是心裏有了對比,突然陷入了讨兒媳婦的壓力當中,每天都來個電話問候,每個電話必提此事。胡冰本就很忙,如今更是煩上加煩,他感覺自己不是青春期延後了就是更年期提前了,每天口袋裏都揣着黃連上清片,把藥當飯吃。有好幾次,他差點直接出櫃,但是每次話到嘴邊,都顫巍巍收住,總覺得不是時候——他覺得他大病初愈的老母親受不住。
直至有一天,張焱突然說:“師傅讓我以後跟着劉國林。”
胡冰愣住,似乎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張焱解釋道:“我以後可能要定在燕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