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混混
胡冰一臉空白,一時不知道該做出個什麽表情,他猜測張焱是不是早就察覺到了自己在刻意拖延,只猶猶豫豫的說出了個“我……”字,便沒有了下文。
“我不是沖你”,張焱察言觀色解釋道,“師傅一直有意把我推薦給劉國林,所以才會一遍遍讓我出差去燕城。他身體每況愈下,徒弟們都遣散的差不多了。”
胡冰了然,知道張焱可能真的不是沖自己,但是他心裏還是沒來由的自責——他沒有完成自己的計劃,也沒有照顧好他,畢業以後前路離着原定的目标越走越遠,也就事業上稍微有點進步,比如說工資漲了500塊錢……
兩個人一夜沒睡,張焱背對着他整個人緊緊貼着床沿,一不小心就能滾下去。胡冰亦是覺得舌根發苦,生活比他想象的還要艱難的多。年輕時一腔熱血,興致勃勃總覺得開啓的是新的人生,至今才發現其實是墜入的是一個煉獄深淵。
胡冰鼻尖一酸,眼睛當即有點濕潤。他用力眨了眨眼,蹭過去從背後抱着他,雙臂用力把他往裏面帶了帶。夜色裏張焱突然說:“你覺得我們能走下去嗎?”
胡冰頓住。只聽張焱聲音壓抑着哽咽又說:“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胡冰抱着他揉着他的脖頸安慰他,口裏說着:“沒事的沒事的”,其實自己心裏也越來越沒什麽譜——只工作就夠他受得了,何況還談什麽跟家裏的鬥争長遠的計劃。
張焱被他一安慰當即帶上了哭腔,說:“我覺得我們倆越走越遠了……”
胡冰剛剛忍下去的眼淚被他牽了出來,瞬間濕了枕頭。這一刻他有一個很強烈的念頭:辭職算了。
胡冰計算着,辭職以後找個安穩清閑點的工作。工資低點就低點,兩個人的工資除去生活費綽綽有餘。到時候先跟家裏探探口風,這事兒不能再拖了……
但是讓他放棄奮鬥一年多的基業他真是挺心疼的,最主要的是他剛看到自己面前是一條開闊的大路,現在突然讓他中途轉道,轉向一個未知的方向,胡冰有點不甘心。這就像一個蘋果甜滋滋的只啃了一口就扔了一樣。
胡冰本不是個糾結猶豫的人,現在卻感覺自己就是個被四雙手扯平的網,完全沒了主意。
第二天張焱收拾行李登上了去燕城的火車。緊接着,他的電話越來越少,再也不噓寒問暖。胡冰剛開始覺得松了一口氣,張焱作為給他施壓的一方已經做出了讓步,站到了既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存在,又不會給他帶來壓力的地方。
但是數月以後,他忙的發昏的腦子越來越愣愣的,感覺心裏被挖空了一大塊。他閉上眼能看到自己的整個青春開始搖搖欲墜,連帶着整個精神世界都開始晃動。
他看到自己心上長了一顆高大的樹,根系已經深入五髒六腑,而那棵樹正在一點一點的把自己拔出,疼的胡冰一腦門冷汗,捂着胸口滾倒在地上。
他終于承認,張焱已經開始為自己的離去鋪好了退路。那個人一腳已經邁出了門外,随時會頭也不回的奪門而出,就像十四歲那年一樣。
張焱來到了燕城,拖金老的囑托拜入劉國林門下。來燕城的生活和以前并無甚區別——除了更自由一點。每天上班下班、和楊培棟王回峰厮混,夜裏大排檔,從街東頭吃到街西頭。站在大學校門口穿着花裏胡哨的裝嫩,對路過的美女大學生擠眉弄眼,然後撩完就走人。
楊培棟轉頭忘的本事比張焱還要強悍,自從得知了王回峰的性取向,第二天他就收回了心,和王回峰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然後用他強悍的肌肉當做擋箭牌,跑到南河十三街四處生事。張焱和楊培棟嘴賤惹事,時常被街頭小混混圍追堵截,然後奔跑途中打電話給王回峰喊救命。日子過得倒也還充實。
這天,他們又因為大排檔是上那個糊塗老板上錯菜争吵起來——這位老板菜就沒上對過,甚至因此而成為了一種特色。如果在這吃飯趕上一回上對了,那吃完指定得去買彩票。
張焱和楊培棟故意找茬,自己也覺得自己有病,但是犯起病來就是忍不住。他倆人穿了一身非主流的衣服,挂了一身的鐵鏈子和毛線,張焱還穿着皮衣,怎麽看都不像是良民。
楊培棟一拍桌子:“老板!我要的金針菇你給我換羊肉串幹嘛?——怎麽金針菇都讓羊給吃了?”
王回峰餘光飄到周圍人想笑又不想惹事笑出聲的表情,感覺他們臉上都寫着“傻逼”二字。只有少數幾個年輕的姑娘都在紅着臉偷偷笑,看樣子覺得這樣的“傻逼”還挺可愛的。
王回峰感慨:他娘的現在的女的都是怎麽想的?怎麽都不太喜歡正常人的樣子?怪不得自己找不到對象。
張焱吐了一口瓜子皮揚聲說:“老板再來二十個‘金針菇’,要羊肉串味兒的。”
周圍人意識到他們是故意找樂子,都開始哄笑。
接着有客人開始舉手叫老板:“老板,我的烤馍餅要蒜香茄子味兒的。”
“我的鹵煮花生要鹵香牛肉味兒的。”
這老板記性本就堪憂,如今碰上了這麽一大片奇怪的點餐方式,急的一腦門冷汗。而客人們卻以此為樂。
張焱叼着羊肉串問:“峰哥,你的相親還沒着落?”
王回峰不以為意的搖搖頭,正色道:“倒是你,怎麽突然性情大變了一樣?”
張焱說:“我本來就這樣,不信你問他”,他用下巴指了指楊培棟。
楊培棟點頭,手擋着嘴光明正大“偷偷”的說:“他沒對象的時候都是這樣。”
王回峰一副了然的模樣:“都四年了還能分?”
楊培棟則詫異的看着張焱:“現在算來應該五年了吧?”
張焱皺眉,語氣有點不耐煩:“別提了,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吃飽喝足摸了摸肚皮看着桌上的兩人:“今晚一起睡啊,一個人住着太無聊了。”
“焱,你知道哥的‘愛好’”,楊培棟提醒他。
張焱忍不住皺眉“啧”了一聲,表情看起來很是鄙視,“那你就不能忍着點嗎?”
楊培棟:“……你覺得自己說的是人話嗎?——萬一忍不住咋整?你幫我解決?”
張焱一挑下巴:“滾!”
王回峰則一臉茫然的問:“什麽忍着點?忍什麽?”
楊培棟苦笑着不以為意的搖搖頭,和張焱對視了一眼,張焱了然,說:“忍着點欲|望,這貨其實是個讨人厭的死基佬!”
楊培棟敲了一下他的腦殼,正要說:“你好意思說我?!”
誰知張焱架住了他的手,一挑下巴示意看王回峰。
只見王回峰的整張臉都是青的,楊培棟伸出五根指頭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不至于吧?”
王回峰看向他們的眼神都變了,跟見了鬼似的。張焱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怎麽,你看不起同性戀?”
王回峰趕忙搖頭連聲說:“不是不是,我只是……沒想到。”
楊培棟叼着串說:“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最近比較神經,脾氣不太好。”
王回峰不知道聽到沒有,渾身上下籠罩着一股震驚和茫然:“所以胡冰是……”
楊培棟看着他點點頭,張焱卻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一般。王回峰現在總算明白他怎麽突然這麽反常了。
張焱一揚手:“再來三十個羊肉串。”
司機先送張焱回到出租房,王回峰斟詞酌句的和楊培棟閑聊:“他和胡冰怎麽了,我覺得那人挺好的啊。”
楊培棟說:“你才和他吃了一頓飯就能覺得人家好?”
王回峰則盯着楊培棟:“所以你是在挖他牆角?”
楊培棟嗤的一笑,有意逗他:“那可不,小焱焱多可愛啊,長得又好看。而且我們早就認識了,他小時候比現在還要可愛。”
王回峰看樣子信了,一時也沒說什麽。良久才道:“那你們每次出去都叫上我幹嘛?”他恍然大悟似的突然說:“我靠,原來我一直是個電燈泡?”
楊培棟本來就有醉意,現在笑起來根本停不住:“我逗你的,你怎麽一說就信?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不過我以前确實追過他,結果把他吓跑了。現在覺得當哥們也挺好的,比愛情靠譜……”
他說着說着便有點自言自語的意思,“愛情是最不靠譜的玩意兒,天下男人都一個樣——包括我自己,否則gay圈裏也不會有那麽多得艾滋病的。你看他和胡冰,都多少年了?結果不還是這樣?人家是好孩子,終究要走到正路上來的。不像我們,都是爹不疼娘不愛的混混……”
楊培棟說着說着便靠在窗戶上睡了過去,最後幾句像是呓語。
王回峰突然說:“我覺得你和張焱挺合适的。”
楊培棟沒反應,不知道聽見沒有。
第二天的生活照樣,他們才有機會好好談談這件事。張焱不想拿自己的故事給人家下酒,于是只有楊培棟自言自語——
“我一考上大學就出櫃了,不過還好我有個弟弟,負責我們家傳宗接代的任務。不過我爸媽還是氣的和我斷絕了關系,我每年都回去,但他們從來沒見過我。我都習慣了。”
王回峰再次提示:“張焱,我覺得你跟着楊培棟更靠譜——這貨不要臉。”
還好三個人交往已久,都明白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否則指定打起來。
王回峰是說楊培棟這個人沒有太多的挂念,更容易拼的出去。不像是胡冰,責任心太強,顧慮太多。他當好孩子當習慣了,沒出過格,也不知道怎麽出格。如果細細探究當初是怎麽走到一起的,只能歸咎于年輕氣盛。
王回峰一句話戳到了張焱的心窩子,酒意微醺,頓時忍不住紅了眼眶。還好是在晚上,燕城已經降寒,不知道的大概都以為是凍的。
門外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雪,張焱看着門外的飄雪一言不發。
楊培棟則趁機和王回峰碎碎念:“不要随便搭橋牽線……”
酒足飯飽畢,三個人縮起袖子出了門,但是出乎意料的并沒有多冷。
“燕城就是這樣”,王回峰作為土生土長的燕城人說,“大着太陽就可以下雪下雹子,下雨反而不多見……冬天要到了。”
燕城有城市公交自行車,楊培棟提議道:“要不咱們今天騎單車回去吧?走路的話還真有點遠。”
王回峰同意,從錢夾裏掏出卡片。張焱還沒辦卡,問:“那我怎麽辦?”
“哥帶你”,楊培棟說。
王回峰疑惑:“公交自行車沒有後座吧?怎麽帶?”
楊培棟得意道:“靠哥的麒麟臂”
王回峰:“……”
楊培棟跨上自行車,伸出雙臂一拍手:“來吧美人,公主抱。”
張焱:“……我還是走回去吧。”說着轉頭就走。
“別介啊”,楊培棟拉住他的胳膊,“開玩笑的,坐車筐坐車筐。”
張焱看了一眼車筐,說:“坐車把。”
楊培棟愣了一會,坐車把明顯更考驗人的臂力,但也無法,只得應了。
張焱坐在車把上,腳踩在梁上,正面對着楊培棟,對于取向為男的楊培棟來說,這姿勢實在有點考驗定力。楊培棟目不敢斜視的看着前方,全力把控着方向,但鼻子還是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手心早已溢出了汗,而天上還在下雪,他真怕一個不小心把兩個人都摔了。
楊培棟等紅綠燈的時候提議道:“咱倆換一下吧。”
張焱以為他累了,于是跟他換了一下位置,結果楊培棟感覺更不好了。張焱似乎沒注意到:“我疏于鍛煉,你做好挨摔的準備。”
可能是因為騎得慢,結果竟然沒有挨摔。王回峰在一個十字路口和他們分了路,楊培棟居高臨下的看着張焱的臉,笑着問:“你真不考慮考慮我?”
張焱白了他一眼,看樣子很不想搭理他。
“王回峰說我們挺合适的,你不想試試?”楊培棟再次出口調戲,扶在車把上的手不老實的伸出食指意味深長的點了一下他的手背。
張焱沒什麽反應,只懶懶的說:“我沒心情……不是沖你。”
“哦,我懂了”,楊培棟說。
一路上兩人沒再說話。張焱沒明白他懂了些什麽,但也沒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