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種子

胡冰提着一箱笨雞蛋加一箱高鈣奶,去了□□家。這新家他還是第一次來,雖然同在燕城,不過一邊天天鬧離婚,一邊天天忙工作,有時間打個電話發洩一下憤懑就算是交流感情了。

只是現在人家老婆孩子熱炕頭,自己還是天天忙工作,還真是夠悲催的……

電梯停在17樓,這棟樓還是江月的老爸蓋的,□□這也算是“嫁”入豪門了!胡冰忍不住嘴角一翹,在1709號門面前停了腳步,按了門鈴。

沒多久就有一個穿着旗袍燙着一頭卷的阿姨開了門——她還化着妝!胡冰心裏一驚,窩在家裏帶孩子還這麽體面?

“阿姨好。”

“哎,是胡冰是吧?”

“嗯,我是他們同學,平時工作忙一直沒時間過來,這不剛有點空。”

倆人寒暄着,“體面”阿姨把他帶進了江月的卧室。

江月從頭到腳只露出了個頭,包的跟蠶蛹似的,旁邊的一個小褥子裏放着嬰兒,嬰兒包的比她還嚴實,連臉都沒露,只露出一條縫。沒有帶孩子經驗的胡冰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原理——不憋嗎?

江月含笑看着他,胡冰放下手裏的東西,道:“行啊,這麽多年沒白折騰。不過現在好歹也是當爸媽的人了,可不能像以前那麽鬧了,小心給孩子留下心理陰影。”

江月眨了眨眼,盡力點點頭。胡冰不明白,江月看着那麽溫婉怯懦的一個人,是怎麽跟□□常年以往鬧得雞飛狗跳的。

“孩子起名了嗎?”

“還沒有,過了百天再起。”

“嗯——”

“我天天在電視上能看到你”,她現在除了看電視玩手機也沒有什麽其他的娛樂了。

江月笑道:“常聽□□提起你,你那麽忙也不怕掉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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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冰嗤的一笑:“□□,都老夫老妻了還叫大名,你倆還真夠客氣的——我不忙工作還能幹什麽,沒關系,賺夠了錢去植發就好了。”

江月笑的拿被子蓋住臉悶着頭笑。

她笑紅了臉才重新把臉露出來,胡冰正色道:“這麽多年了走過來真的不容易,以後可別再使小性子了。□□那個人,一聽到你的名吓的就跟見了鬼似的,真不知道你看着這麽溫柔的一個人是怎麽把他給降服的,哼,也是緣分。”

江月突然想起十年前在車站見過張焱一面,有點欲言又止,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事告訴他。他看了一眼胡冰手上的戒指,和他筆挺的西裝很不相配。于是試探道:“你這個戒指也太舊了,穿西裝不太适合戴這種戒指,帶白金的比較好,何況你這西裝還不便宜。”

胡冰聞言臉色一僵,打趣着扯開話題:“有錢人家的女兒就是不一樣,會打扮,有眼力。”說着他起身:“我能在你這新家裏轉轉嗎?最近房子要裝修,一進屋就想看看人家的。”

“買的新房?”

“嗯。”

“要定在燕城了?”

“還能走不成?工作都定在這兒了。”

江月垂眸沒再說什麽,只道:“你去吧。”

胡冰剛要出門,又恍然想起什麽,轉頭問她:“外面是你……”

“是我媽,今天保姆請假了,她來照看一天。”

胡冰一咧嘴,戲谑道:“有錢人家的女兒,還請保姆。”怪不得打扮的那麽精致,真是有錢人。

說着出了門,正要關門時,江月道:“不用關了,透透氣。”

胡冰查看着江月家裏的裝修,時不時用手點一下牆壁,看看是什麽材料的……看看自己能不能負擔得起。

江月家是典型的古典中式裝修風格,她老爸給了她兩套房子,然後中間打通了牆合成一套。整套下來有300個平,在燕城這種地方300個平意味着什麽……

真他娘的不要臉,倆大人一孩子住這麽大幹嘛?

他在第一套房子裏轉了個遍,正想進入第二套看看,卻在過道裏住了腳。他看見牆上挂着一幅30寸的木雕作品,和他十幾年前見過的一樣。突如其來的舊物把他拉近了回憶裏,胡冰感覺自己就像是漂泊在海上的小船,浮浮沉沉,失了方向。

是仿造品嗎?

他把手放在浮雕上看着木頭的紋理,眼前浮現出當年那個人一刀一刀把它雕刻出來的模樣。胡冰心裏一陣鈍痛,他把木雕翻來覆去的看,直到在底部看到了那個“ZY”,Z的腰身上多了一個點……

這麽多年,張焱帶着他所有的東西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裏,就像他從未來過一樣。時間久了,胡冰難免有種錯覺——這事已經翻篇了,過去了,新的人生早就開始了。除了偶爾回想起他感懷一下逝去的青春,好像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然而如今親眼見到物是人非,當初的種種又浮現在腦海裏,他發現自己早已麻木的心還是會疼。

胡冰突然感覺,自己是不是一直都在等他?要不然為什麽要一直帶着這個戒指?任誰說都不摘下來?即便是偶爾工作需要摘下來,也要好好貼身放在口袋裏才行。

難道我一直都愛着你嗎?

胡冰端詳着這個木雕,想把張焱的每一筆都刻在心裏。

他得得到這個木雕,胡冰心道,轉頭往江月房裏走去,想賣個人情把它要過來。重重的回憶在他的腦子裏幻燈片似的播放,正要進門時,他心裏突然靈光一閃,一臉吃驚的看着門裏邊逗孩子的女人。

“——我們都覺得,江月喜歡的可能是你。”

“——哎,她是不是對我有意思?為什麽老看我?”

她難道,一直喜歡的人其實是張焱?

胡冰想到,當初江月答應和□□在一起的前一天,他和□□去買奶茶,是張焱單獨和江月在一起的。

他們說了些什麽?她是不是早就知道?

巨大的震驚驚得他腳步有點虛浮,這輩子都沒有過這種完全不敢相信的體驗。不過好歹是見過幾萬觀衆的主持人,控制場面的能力還是必須要具備的。

胡冰推開門進了房,開門見山道:“你見過他嗎?”

江月看着他不明所以。

胡冰繼續問:“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江月從門縫裏觑了一眼挂在牆上的木雕,“我不知道他在哪,不過他走之前我确實見過他一面。”

胡冰心髒砰砰的跳,這麽多年,他登上跨年舞臺的時候都沒有這麽緊張過。

只聽江月表情略帶懷念的說:“他看着挂在天邊的月亮,眼睛含着淚,但是嘴角挂着笑。”

胡冰心裏一陣刺痛,張焱那個模樣瞬間浮現在他腦海裏。

“他還說過一句,他說他早就該知道了,只是一不小心忘了”,江月說完轉頭看着他,“然後他就接了個電話,着急的跑了,之後再也沒見過。後來還是聽你說他出國的。”

他出國的消息,還是胡冰從楊培棟嘴裏撬來的。楊培棟本來就很不待見他,後來他和張焱散了以後就更不待見了。胡冰磨了他半天,楊培棟才甩給他一句“他已經出國了,我也不知道在哪,你粘着我也沒用。早幹嘛去了?”

再後來,他和楊培棟、王回峰就再也聯系不上了。信息時代,都說找個人容易,但是沒個人也挺容易的。那個人把手機一扔房子一退,這個世界上除非違法犯罪通緝逮捕,你就再也甭想找到他了。

何況還出國……真夠絕的。

他離別的激動和痛苦剛剛回過神兒來,迎來的就是滅頂的絕望。

日記也找不到了,小土坡都被推平了,人也找不到了,中國變化這麽大,他還能找到回來的路嗎?

胡冰鼻頭一酸,眼睛有點濕潤,旋即又被他忍了下去。他差點忘了自己是來“賣人情”的,如果不是江月開口問的話:“你想把那個木雕帶走嗎?帶回去吧。他看到應該會很高興的——可是組長,如果再有一次,你還會放他走嗎?”

江月在提醒他,胡冰知道。這個姑娘聰明銳利的很,就是個性不知道怎麽給養殘了,否則又是一個女企業家。

再有一次?胡冰心裏種下了一顆種子——還能再有一次嗎?良久才道:“我已經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他長籲一口氣,“你是永遠沒法讓所有人都如意的,做別人心裏的驕傲有什麽好的?”他幾次欲言又止,好像吞下去了很多話,最後只說:“人是只能為自己而活的,我明白了。”

以前什麽都沒有,拼盡全力的追求這個追求那個,結果發現并沒有因此而得到什麽。

他的工作還是忙的要死,每天起早貪黑晝夜颠倒。和家裏的關系自那之後就處于“鬧掰了”的局勢,十年沒回過家過過年——不想見到那些“為你好”的親戚,也不想見到沒有主見的懦弱的父母。

說實話,一想到張焱為自己及家人所做的一切,而他們又是什麽樣冷漠的态度,胡冰心裏是怨恨他們的。他覺得他最堅實溫暖的靠山背叛了他,這一點讓他很痛苦。胡冰覺得自己永遠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

只有每年一兩次抽空回家看一下算是盡了孝道,停留的時間也超不過兩天——有一天還是留給車翔的。

車翔曾經問他是不是惡意打擊報複,胡冰沒覺得有什麽好報複的,畢竟那是自己的選擇,他們并沒有綁着他拿刀逼着他說出那番話,要怪只能怪自己。

如果非要說個理由,那可能是叛逆心理,他因為太聽話遭到了報複,所以現在不想聽話了。換句話說,翅膀硬了,管不住了,天高海闊任鳥飛,他不開心就是不開心,不想見就是不想見,別人怎麽說那是別人的事,讓規矩什麽的都去死吧!

江月讓她媽媽把木雕包好,交給了胡冰。倆人又閑聊了幾句胡冰才離開。

江月一番話給他心裏重燃了點希望,胡冰忍不住開始幻想如果張焱有一天回來了他們倆怎麽過自己的小日子。希望開始萌芽,就像少女開始思春一樣,一旦開始了就止不住。

他忍不住在心裏開始呼喚那個名字,盼望着能得到一點感應——即便是自娛自樂或者是自我催眠。

在沒有這個希望之前,他深深覺得一個人生活挺好的,無牽無挂,每天埋頭工作,也沒心思想別的。然而現在它雨後春筍般冒出來了,胡冰突然感覺孤獨疲憊起來,瞬間有點不堪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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