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到家，榮景寧正在廚房熱牛奶。
譚林碧憤憤不平：“這麽晚，你和他見面做什麽？”
“過生日。”榮景寧聲音平淡。
提到“生日”，譚林碧有些局促，“他有那麽好心，給你過生日？”
“我也奇怪，”榮景寧關了火，把熱好的牛奶倒到兩個杯子裏，遞給譚林碧一杯，“可能我最近的表現，讓他很滿意。”
淡淡的奶香撲鼻，一點點化解掉譚林碧身上的戾氣，“你做什麽了？”
榮景寧不答，坐在沙發上，小口小口的喝牛奶。
譚林碧輕咳一聲，“他送你禮物了？”
一只手在兜裏不自在的摩挲着禮物盒子，裏面是那天差點被榮景顏截了胡的手鏈。
榮景臨怎麽可能送榮景寧禮物，只待榮景寧說一聲“沒有”，他再将禮物拿出來，時機再合适不過。
榮景寧朝茶幾上努了努下巴，譚林碧這才看到一個藏藍色的絲絨盒子。一眼看到上面的logo，辨認出是法國一個高級奢侈品珠寶品牌，譚林碧兜裏的手松了。
他不死心，打開盒子看，耀眼的鑽石項鏈閃着璀璨的光華，他這個小家都蓬荜生輝。
“這是他送的？你到底答應他什麽了，他這麽慷慨。”
榮景寧淺笑一下，其中的含義譚林碧猜不透。
他一咬牙，還是掏出兜裏的盒子，怕在那個大盒子面前相形見绌，他幹脆把手鏈拿出來，盒子随手扔在垃圾桶裏。
“喏，生日禮物，你一直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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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景寧接過，上下看了看，興味十足。她的婚姻、她的期許就是被這一條小小的手鏈徹底擊潰的。
譚林碧別別扭扭地說：“生日……快樂。”
“謝謝。”榮景寧笑笑，擡頭看了看電視櫃上的時鐘，“只可惜，我的生日已經過去了。”
譚林碧順着她視線看過去，已經來到第二天的淩晨十二點半。
榮景寧把手鏈遞還給他，“謝謝你特意趕回來，禮物……我就不要了。”
“你……”
譚林碧被拒絕，本能地想要發火，理智又告訴他不能。內心劇烈的掙紮過後，他罕見地服了軟，給榮景寧解釋今天去海邊的事。
“不是我們倆，還有好多朋友，”他的聲音很急迫，“就是聚一聚，我和景顏……沒什麽。”
“挺好的。”榮景寧很平和。
“所以，你不生氣？”
“本來也沒生氣。”也沒人給她生氣的權利。
譚林碧笑了，把手鏈又放在她手上，“那你就收着，本來就是送你的。景顏要，我都沒給。”
他變相的替自己解釋，也不知怎麽，看着榮景寧霧蒙蒙的眼珠，就想把這些事情都說清楚。
牛奶喝的見了底，榮景寧放下杯子，“林碧？”
“嗯？”
“我們，以後好好相處吧。”
譚林碧放松地仰在沙發上，心情熨帖，比海邊那簡陋的折疊椅不知舒服多少，“本來相處挺好的，還不是你總鬧小脾氣。”
末了，又帶着點寵溺，“算了，鬧就鬧了，我不計較就是了。”
“那就好。”
榮景寧審視譚林碧。此刻心境變了，再看譚林碧依舊是十八歲時那個驕傲的大男孩，耀眼奪目。就是脾氣急點，兩句不合就吵，他的耐性都留給榮景顏了。
“看什麽？”譚林碧被她看得發毛。
“你等我一下。”
榮景寧回到房間，拿出抽屜裏拟好的離婚協議，那黑黢黢的四個大字代表的是她将親手斬斷了自己多年來的愛戀。
“幹什麽，神神秘秘的。”
譚林碧嘀咕，看那條鑽石項鏈不順眼，砰的蓋上盒子，又用茶幾上的雜志蓋住，眼不見心不煩。
榮景寧把協議遞給他，“既然說開了，就簽了吧，我還你自由。”
譚林碧接過文件，明晃晃的四個大字撼動着他的心弦，他瞠目結舌，喉嚨哽住，吐不出半個音節。
“我什麽都不要，也沒任何條件，你放心。”榮景寧補充：“當初答應替婚，仔細想來是我做的過分了，明知你不願。後來榮家做的那些事……我作為榮家人，也只能對你說聲抱歉。”
“你……”
“希望你以後能幸福。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別恨我。咱們也算從小一起長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讓我還能有機會見見秦阿姨。”
這段婚姻，如今唯一讓榮景寧留戀的就只是秦霜了。
巨大的震驚過後，譚林碧神志回籠，“你見榮景臨，就為了這個？”
榮景寧點頭，榮景臨應該是這個意思吧，讓她動作快些。
“他同意你離婚？”
榮景寧奇怪他怎麽會這麽問，“如今譚家重現往日的輝煌，你和景顏又情投意合，他怎麽會反對？”
他甚至急不可耐，榮景寧心說。雖然榮景臨什麽都沒說，她就是有這種感覺。
“呵呵……呵呵呵……”譚林碧突然笑了。
手裏的協議文件被他扭得變了形，“果然是榮家人，真是會算賬啊。受冷落的女兒配一年前落寞的我，如今我發達了，就改配受寵愛的女兒了。”
譚林碧一邊說，一邊笑，最後目眦欲裂，“這麽想，我好像不虧啊。”
榮景寧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們許你什麽好處？給你股份，給你錢，還是許你回集團工作？”
譚林碧一步步将榮景寧逼到牆角裏，“你當初費盡心機嫁我，如今怎麽這麽輕易就放手了？來，說給我聽聽，他們答應你什麽了？”
陰鹜籠罩了譚林碧俊逸溫潤的臉，榮景寧最難理解的就是，為什麽一碰到她，譚林碧就總是暴躁，發脾氣，不停的吵架。
“給我留點尊嚴很難嗎？當初聯姻，你也是親口答應的。不是我逼你，也不是只有你一人委屈。”
“委屈？你是說你不想嫁給我？”
譚林碧幾乎在無理取鬧，榮景寧百口莫辯，“別吵了，我不想吵架。”
榮景寧從譚林碧的身側鑽出來，避開他的籠罩，“協議簽了，你失去的就都回來了，我再不欠你。”
吵架讓榮景寧心煩意亂，她想回房間，被譚林碧箍住手腕，“榮景寧，你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後悔了！”
“你……為什麽只對我這樣？”
“我對你怎麽了？”
“蔑視，憤怒，斥責，怒吼……”榮景寧真的想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麽這麽讨厭我？我記得，我們以前不是這樣。”
譚林碧怔住，這個問題也同樣讓他困惑。
見到榮景寧，他就像随時可能被點燃的炮仗，“那你呢？你到底為什麽愛我？”又為什麽這麽輕易就放手？
榮景寧嘆了口氣，掙開他的手，回房間抱了一個盒子到譚林碧手上，“為什麽愛你？可能是因為這個。”
譚林碧打開盒子，裏面是一件粉色的禮服裙。
夢幻的淡粉色，層層疊疊的紗裙，譚林碧隐約覺得熟悉。禮服上是一張精致的賀卡，卡片上是印刷體寫的四個字——“生日快樂”，落款：L。
譚林碧擰眉不語。
榮景寧再次返回房間，抱出一個更大的紙箱，打開給譚林碧看。裏面是大大小小十幾個盒子，無一例外的精致和價格不菲。
裏面有珠寶，有首飾，有精美的衣服裙子，還有早些年略顯童真的飾品……
每個盒子中都有一張卡片，卡片上都是印刷體寫的“生日快樂”，和L的落款。
榮景寧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攤在譚林碧眼前，喃喃說道：“你問我為什麽愛你？這些夠嗎？”
在長達十餘年的時間裏，沒人記得她的生日。只有譚林碧，會在每年的這一天在她的房間默默放上一份禮物。
頭幾年，榮景寧也不知是他。還是十八歲那年，她看到譚林碧從自己的房間出來，才知道那個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神秘人L竟然是他。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樣，我猜測過可能是因為譚叔叔和秦阿姨。所以，我一直告誡自己，守住自己的心，你已經和景顏在一起……”
看着那些禮物，榮景寧的心境轉換到收禮物的那一瞬間，她那顆孤寂的心只有在這一天能夠被填滿。她對這些禮物的依賴越來越強，一年比一年更甚。
“可是我失敗了。一年又一年，即便我是鐵石心腸，也被這些禮物承載的東西融化了。”
榮景寧淡淡一笑，“縱使我一遍遍告誡自己，這些不是愛，可能是施舍，是憐憫……我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譚林碧神情恍惚地看着那些禮物，久久不能動彈。
榮景寧猜他可能在後悔，後悔因為這些禮物沾染到她，一直未能甩脫。
她松了一口氣，突然就釋懷了。她把禮物一件件阖上，這些她珍藏了多年的心意，一件件重新被封存在盒子裏。
把箱子往譚林碧身前推了推，榮景寧說：“如今，這些都還給你。終究是我自己做的一場夢，早就該醒了……”
十多年隐秘的愛戀，從發端，到膨脹，最後孤注一擲……全都錯了。
譚林碧的手碰到箱子邊，像是被燙到，往後縮了一下。
“好了，就這樣吧，早點休息。”
榮景寧與他擦肩而過，譚林碧反手強硬抓住她的手腕。他強烈地感覺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
榮景寧拂開他的手，回了自己房間。
一扇門隔絕了屋裏屋外的兩人，一整個晚上兩人因為這些禮物徹夜難眠。
第二天，譚林碧早早躲到了公司，他不想再聽到“離婚”這兩個字。
榮景寧在家收拾東西，驚覺除了衣物日用品，她生活了一年的家竟然只能打包兩個行李箱。
唯一特殊的是那個大紙箱，如今也物歸原主。
她再次展開那條粉色的公主裙，這條裙子是她心境的一個轉折點。
那年，她十八歲。
榮芳遠為迎接即将成年的兩個女兒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宴會，選在榮景顏生日當天，打算邀請無數商界朋友出席。
所有人都很重視，榮芳遠，榮景臨，榮景顏。
宴會前一天，榮景寧上了晚課回到家。晚上十點多，經過榮景顏的房間時，門沒關，她就看到榮景顏在試禮服。
她被那條粉色的禮服裙吸引住，挪不開腳，就是如今她手上這件。
多麽夢幻唯美的裙子啊，穿着她的榮景顏美的就像童話裏的公主。榮景寧都能想象到，她穿着這條裙子出現在宴會上，一定如衆星捧月，成為最奪目的女孩。
現實卻是，榮景顏不喜歡。
“好土啊，什麽年代了，還要死亡粉，會被人笑話的。”
榮景顏喋喋不休：“還有泡泡袖，大裙擺，簡直土得掉渣，把我最引以為豪的肩頸和小腿都遮住了……”
“我不喜歡，不要，我要剛才那條。那喜歡短款的小禮服，那條多火熱，好萊塢的女星都那麽穿。”
“好好，就要剛才那條。”
榮景臨開口，榮景寧這才發現他也在。同時他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兩人好巧不巧地對上視線。
榮景寧慌的擡腳就走，生怕被他們兄妹倆奚落。
回到房間，心口噗通噗通直跳，想到榮景臨替景顏準備禮服，心裏羨慕不已。她的衣櫥裏，只有新年時準備的一條白色禮服裙。
她強迫自己刷題，雖然考完試了，她還是不停的刷題。除了刷題，她沒什麽好做的。
一套模拟題做到一半，有人敲門，是榮景臨，手上抱着一個大大的紙盒。
“給你。”他往前推。
榮景寧愣愣接過，一只手掀開一看，可不就是榮景顏身上那條裙子，“這是？”
那時的榮景臨已經二十二歲，有點青澀男人的模樣，酷酷地別過頭，“送你的。”
榮景寧心裏不舒服，剛才那一幕她都看到了，她不想要榮景顏不要的東西，“我不要。”
“不要就丢掉。”榮景臨留下這麽一句話就走了。
那時的榮景寧沒有如今的覺悟，盡管在榮家過了十二年的富裕生活，她依舊沒養成闊綽大方的習性。
這麽美的一條裙子，扔掉太可惜了。
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傍晚的宴會上，她還是穿上了。然後，她搶了榮景顏的風頭，萬衆矚目。
當晚宴會結束，榮景顏鬧到她的房間，打了她一個嘴巴。在她錯愕之際，搶過她已經換下疊的整整齊齊的裙子使勁撕扯。
榮景寧上去搶，榮景顏扯着她的頭發将她推倒在地。撕破了飄逸的裙擺後，榮景顏還不解氣，拿了書桌上的剪刀去剪。
榮景寧舍不得，又上去拉扯。兩人争執中，剪刀劃破了榮景顏的胳膊。榮景臨聞聲趕到，将榮景寧扯到一旁。
榮景顏發現了胳膊上小小的血點，哭鬧不休，被榮景臨拉走，留下已經破成一團的禮服裙。
榮景寧哭了一個晚上。
沒過幾天，她看到譚林碧從自己的房間出來。被她撞見，他佯裝無事離開。
回到房間裏，榮景寧發現了桌子上的盒子。盒子裏是和她被剪碎的那條一模一樣的粉色裙子，還有那張署名“L”的生日賀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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