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個時空沒有榮景寧。

秦昭花了很長時間,不得不相信榮景寧真的不存在于這個時空。

學校裏沒有,周邊也沒有,他的生活從未有榮景寧出現過。秦昭甚至不計前嫌,去問裴虞,問譚林碧,都沒有。

榮家只有三個孩子,沒有榮景寧。榮景顏是學校裏最明亮的一朵花,從未有一個安靜從容的榮景寧和她争奇鬥豔。

高三年級的學霸一直都是裴虞,也沒有榮景寧和他你追我趕。

“如果媽媽沒把我送到榮家,一切會不會不一樣?”——這是那個時空裏榮景寧最後說的一句話。

秦昭想,她的話應驗了。

一切都不一樣了,是榮景寧媽媽的選擇造就了這個不一樣的時空麽?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這個選擇下的榮景寧,在哪裏?

秦昭很想榮景寧,他把自己這種無比的思念理解為內疚。那個時空裏,榮景寧雖然對他有恩,但是她害死了父親,天大的恩也抵不過殺父之仇。

所以對于裴虞說的背叛,他并不覺得有愧。

然而到了如今的時空,父親健在,母親也健康。仇恨不複存在,恩惠卻很難被抹平,秦昭才如此急不可耐地要找到榮景寧。

“想什麽呢?”秦媽叫他。

“沒什麽。”

秦媽塞給他筷子,“快吃飯,司機已經在樓下等了。”還撥了一個雞蛋,塞到秦昭嘴裏。

秦昭往嘴裏塞着飯,聽他媽嘟囔:“哪天還是再去醫院看看,你整天走神,還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沒準被打雷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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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轉身回房間換衣服,“我也再去寺院拜拜。也許是我沒顧得上還願,菩薩怪罪了。”

秦昭淡淡笑笑,媽媽這麽健康可真好。

吃過飯,發現爸爸不在,喊着秦媽問:“我爸呢?”

“你爸吃完,早就走了。”秦媽換好衣服,正往包裏塞東西。

“爸最近在忙什麽?”這些時日裏,秦爸早出晚歸,也不怎麽見人影。

“他啊,忙生意呗,他總是這麽忙。”秦媽裝完了錢包、手機、鑰匙,轉頭又開始找手機,手忙腳亂,慌裏慌張。

秦昭看見,提醒她:“手機已經放包裏了。”

秦媽一拍腦袋,“看我這記性。”

“爸是不是有什麽事?”

“他能有什麽事。你吃完快去上學,司機都等半天了。”

秦昭坐在車上,若有所思。對應着另一個時空的時間線,此時正是家裏生意出現問題的時候,也是他們一家命運的轉折點。

秦昭向司機叔叔求證,司機叔叔跟了他家很多年,情況比他要了解。聽秦昭問了,又瞞不過去,便說了。

“聽老板說,最近生意不太順,好多生意都被一家姓榮的大老板搶了。榮家財大氣粗,規模大底氣足,價格壓的很低,搶了咱們這些小廠家不少業務。”

果然如此。

那個時空經歷過的事情再次發生。

榮家的業務往他們的主營方向拓展,大企業薄利多銷搶占市場的經營策略擠壓了小廠家的生存空間,導致這些小廠家要麽破産,要麽被收購。

那個時空裏,秦爸起先是不舍自己親手創立的公司被收購,導致後面榮家拒絕收購,錯失良機,最後破産欠下一屁股債。

秦昭這些時日一門心思找榮景寧,竟然忽略了家裏的大事,很是自責。一個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絞盡腦汁,看能不能幫着家裏想想其他辦法。

到晚上放學時,心裏已經列舉了幾種方案。劉賀撞撞他的肩膀,“天靈靈,地靈靈,回魂啦!”

“胡鬧。”秦昭回怼劉賀。

那個時空裏,劉賀對他不錯,沒嫌棄他家道中落,也沒因為他沒讀過大學瞧不起他,是除榮景寧以外難得對他始終如一的朋友。

“整天想什麽呢,苦大仇深的。你十六,不知道的以為你二十六、三十六呢。”劉賀擠兌他。

二十六倒沒有,二十四是真有了。秦昭想。

身旁突然跑過去一群學生,吵吵嚷嚷地往校門口跑,口裏喊着“榮家”什麽。

秦昭攔下一個班上的同學,問怎麽了。

“聽說榮家的公主被一個男人在校門口堵住了,都跪下了,纏着不放。”

秦昭大驚失色,“榮家?你說誰?”

“榮景顏啊,還能有誰。”

榮芳遠是他們這所私立學校的校董,學生們怕惹到了榮家,一般都用榮家的公主代替榮景顏的名字。

“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啊,這不正要去看呢。”那學生說完,匆匆跑了。

秦昭腦袋還渾渾噩噩,身子已經下意識跟了上去。

榮家的公主……榮景顏……

秦昭快步跑到校門口,學生已經圍了好幾層。他仗着身形高大硬生生擠了進去,一眼就看到秦爸跪在榮景顏身前。

“你起開,幹嘛呀?我都說了,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你再這樣我報警了。”

榮景顏剛一散學出來,就被男人堵住。她往左,男人往左。她往右,男人往右,怎麽都不讓她走。

正是人多的時候,同學都往這邊瞅,榮景顏都要尴尬死了。尤其譚林碧就在一旁,在喜歡的人面前丢了面子,她臊的臉都紅了。

人越圍越多,圍的水洩不通,榮景顏寸步難行,男人“咚”的一下就跪下了。

“求求你了,榮小姐……你和榮總說說情,我同意收購了,現在就可以簽合同……求求你了,你和榮總說說,我什麽條件都行的……”

秦爸已經走投無路,連日來的操勞讓他平日裏有些發福的身材變得形銷骨立,滄桑盡顯,說起話來也語無倫次。

劉賀費勁擠到秦昭身邊,打眼一看,瞠目結舌,“秦昭,那……那不是秦叔叔嘛?”

秦昭和劉賀上前一左一右拉起父親,“爸,爸,你起來。”

“小昭?小昭……”秦爸本來想避着秦昭,如今被他看個正着,窘迫地無地自容,卻怎麽都不肯起來。

榮景顏看到是本校學生的父親,有了底氣,“喂!快拉你爸起來呀,還要不要臉了。生意上的事情你去找我爸,找我有什麽用?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我還上不上學了!”

同學們聽了議論聲更大,說什麽的都有。

一席話刺的秦昭怒火上湧,秦爸死活都不肯起來,“榮小姐,求求你了,你遞句話就行。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煩不煩吶!本事沒有,臉皮倒厚。”

榮景顏往後躲,嫌惡地拍打着剛剛被秦爸碰到的腳。要不是同學都看着,她恨不得踹上一腳,髒死了。

扭頭看到譚林碧冷冰冰的臉,心裏一慌,連忙轉了話頭,“好啦好啦,我回去和爸爸說就是了,你也用不着跪啊。”

斜眼乜一眼譚林碧,故作親切地說:“都是同學,不用這樣噠。”

秦爸一聽這個,力氣一松,被秦昭和劉賀兩人合力拉起來,沖榮景顏連聲道謝:“謝謝榮小姐,榮小姐心善,心善啊。”

“不用,不用……”見譚林碧擡腳走了,榮景顏顧不得應付秦爸,撇開人就跟了上去,“譚林碧,你等等我呀。”

人群還圍着不散,秦昭憤怒地吼了一聲,“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

學生們一哄而散,秦昭扶着秦爸往外走,劉賀扶着秦爸到車上,關切了幾句才走。

司機把車開走,秦爸垂頭喪氣,“小昭,爸爸……爸爸,給你丢臉了。”

秦昭握住秦爸的手,強壓住喉頭的哽咽,“爸……沒有。我知道,爸爸很難。”

秦爸聞言,差點落了淚,使勁回握住兒子的手。兒子長大了,知道理解他了。

父子倆靜默良久,激蕩的情緒漸漸平穩。

回到家中,秦媽正在做晚飯。看見父子倆的神色,心裏有點發慌,找借口支秦昭離開,秦爸說孩子都知道了。

“挺好的,找到榮家小姐了,她答應了,說會和榮總提的。”秦爸精疲力竭地坐在沙發上,接過秦媽遞過來的溫水喝了一些。

“那太好了,那咱家是不是有救了?”秦媽急切地問。

“只要榮總肯見我,就沒問題。咱家公司和榮家比不了,比其他小廠綽綽有餘。雖然被收購了可惜,但總好過破産。”

“那就好,那就好,”秦媽喃喃:“榮家小姐真是個好人吶。”

秦昭坐在一旁,面無血色。這一幕幾乎同那個時空一模一樣。

他從她媽口中得知,秦爸找到了榮家女兒,得到榮家女兒的準确答複。爸媽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這她身上,最後卻落得個人財兩空。

只是,那時,他們以為的榮家女兒是榮景寧。

秦昭不禁想,難道那個時空裏,他們全家都誤将榮景顏當做榮景寧了?

榮景寧除了學習成績搶眼,為人沉靜內斂,和嚣張跋扈的榮景顏完全不同。以至于很多人都忽視她也是校董女兒的身份,甚至明目張膽欺負她。

這樣就能解釋,秦家破産後,榮景寧幾次三番找秦昭。被秦昭欺負,還追問他怎麽了,一直到後來都傾盡全力幫他。

以她的為人,給榮芳遠傳個話而已,她又怎麽會不做?

這般想來,秦昭渾身一震,猛地起身。

“小昭,你幹什麽?”

“我有點事,去找同學。”秦昭敷衍着跑出門。

來到榮家的辦公大樓下,秦昭撥通了榮景臨的電話。十分鐘後,秦昭在這個時空裏,第一次見到榮景臨。

秘書劉寧見自家小老板被一個電話被叫下樓,還以為是小老板的小女友,跟着就下來了。

結果就看到乳臭未幹的秦昭,高歸高,可是竹竿一樣,顯得身上肥大的校服空空蕩蕩。

“你先上去。”榮景臨吩咐。

“好的。”劉寧二話不說走了。

秦昭冷眼打量二十二歲的榮景臨,已經是成熟冷酷的男人模樣。

他依舊是周身冰冷,拒人于千裏之外。不像其他幾人那樣,或是打架,或是争吵,至少兩兩都見過面。

自從來到這個時空,連榮景亦都未見過榮景臨,秦昭是第一個。

“找我幹什麽?”榮景臨冷眼問。

秦昭字斟句酌:“那個時空裏,我爸爸見到的榮家女兒是誰?榮景寧,還是……榮景顏?”

榮景臨沉默半刻,“景顏。”

秦昭踉跄一步,“那……她後來有替我求過情嗎?”

“你問的是誰?”

秦昭嘶吼出聲,“你知道我問的是誰!”

“景顏不像你想的那樣,她雖然抱怨,但還是把事情和我說了,是我沒答應。”

秦昭心裏痛的仿佛被人在手動着攪來攪去,咬牙問:“榮景寧呢?”

“景寧麽,”榮景臨神色微動,“你父親沒了以後,她知道你家出事,來找過我幫忙,那時你們母子已經不在江城。”

看着秦昭猩紅的雙眼,榮景臨平靜地繼續說:“後來景寧讀大學,重新遇見你,再次求我幫你,我答應了。”

秦昭募地掐住他的衣領,“為什麽?”

無論從體型上、氣勢上,秦昭都要遠遠遜于已經二十二歲的榮景臨。但榮景臨并沒有反抗,任他揪着衣領,微喘着說:

“開始不幫你是因為于公,你們家的公司已經錯過了收購的時機,集團目标已經完成,不會因為你一家企業改變計劃。”

榮景臨咳了幾聲,繼續說:“于私,你父親不該去學校門口用下跪的方法去逼景顏。”

在無任何交情的情況下,動了榮景顏的人,榮景臨都不會輕饒,他幾乎像父親一樣護着榮景顏長大。

秦昭怒視榮景臨平靜無波的眼睛,漸漸無力地松開了他的衣領。後來的話不用榮景臨說,他也能想到。

秦昭不想面對,榮景臨卻不允許他逃避,冷聲說:“景寧說你是她的朋友,求我幫你。我調查了你家的情況,找到你,發現你誤以為你父親找的是景寧後,将計就計,替你還債,施恩于你,然後讓你留在她身邊……”

榮景臨的聲音越來越低,像來自地獄的聲音在秦昭的耳邊回蕩:“你知道的,不管是愛她,還是恨她,我都看不得她和譚林碧好。”

秦昭死死勒住榮景臨的脖子,雙目赤紅,盛滿了憤怒與悔恨。他猛地揮起拳頭,打向榮景臨冷漠冰冷的臉。

最後卻停在榮景臨眼前。秦昭看透了他眼底的期待,忽然就不想遂他的願了。

松開榮景臨,秦昭踉跄着回去。榮景臨看着他遠去的身影,坐倒在一旁的花壇上。

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漫長的“嘟嘟嘟”的響聲過後,是“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榮景臨握着手機輕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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