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留宿

明明阿奇爾從未踏入過斯圖亞特家族的領地,但他就是知道通往莊園的道路。

馬蹄踏在石板路上噠噠作響,伊裏絲也逐漸回過神來,發現了不遠處的騎士和扈從們。

她松開了拽着阿奇爾衣服的手。

下一刻,馬匹卻突然受驚,左右橫跳,迫使伊裏絲再一次撞入了阿奇爾的懷抱。

“好孩子,安分些。”阿奇爾夾住馬腹,拽住缰繩,也收緊了環在女人腰間的手。

伊裏絲總覺得這話是對她說的。

路程不算太長,但阿奇爾走的很慢,以至于等他到了莊園的門口,裏面已經燈火通明,仆從都知道了發生的一切,也準備好了用于寬慰女主人的一應物品。

西瑞爾也抄近路趕到了莊園,他就站在門口,看着阿奇爾把伊裏絲從馬背上抱下,沒有給她落地的機會,而是直接抱着她走到了自己面前。

門童自覺地牽住馬匹,帶去了馬窖。

“天色已晚,我的莊園也還在修建,”阿奇爾平靜地望向西瑞爾,提出了一個堪稱過分的要求,“不知能否今日讓我借宿一晚,正好與夫人……敘敘舊。”

伊裏絲一驚,掙紮着想要跳下,但西瑞爾的話語卻更讓她摸不透:“這個自然。阿爾馮斯男爵對我夫人有救命之恩,亞斯特利亞莊園一定會奉您為上賓。”

在衆目睽睽之下被風流韻事的主人公之一抱入房間,當真是伊裏絲這輩子最大的污點。

但她沒有辦法反抗。

就連西瑞爾都默認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唯一的解釋,就是西瑞爾有把柄在阿奇爾手中,他被迫放棄了當初對伊裏絲承諾的庇護。

更準确的說,斯圖亞特家族受制于阿奇爾,而自己就是被舍棄的那一個棋子。

家族利益至上,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鐵律。

雖然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實,但伊裏絲心中還是生出悲哀。

她自暴自棄地沒有掙紮,反常得讓阿奇爾都覺得有些意外。

好在進入莊園之後,阿奇爾就把她放了下來。他沒有要跟随女仆去客房的意思,而是慢悠悠地走在伊裏絲的身後,跟着她去了莊園女主人的房間。

伊裏絲的房間不大,一張溫暖而舒适的單人大床,一個梳妝臺,一張書桌,一面放滿了書籍的木質書櫃,地上鋪着厚厚的、來自亞細亞的羊毛地毯,床邊挂着深色的窗簾。

她的房間裏大多是深色的裝飾,唯一的一抹亮色,是養在角落花瓶裏的幾支鳶尾花。花朵已經盛開,散發着淡淡的香氣。

和伊裏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阿奇爾想。

女仆沒有跟進房間,為伊裏絲換衣梳妝,因為阿奇爾就站在門口,饒有興致的打量着一切。

她看看女主人,又看看身邊站着的高大騎士,左右為難。

“先下去吧,利茲。”伊裏絲開口,解除了她的窘境,“去為我放好熱水。”

女仆如釋重負,連忙離開。

她臨走前還不忘記帶上厚實沉重的木門。

伊裏絲閉了閉眼。

看來明日她與阿奇爾舊情複燃,一夜風流的事情會傳遍整個格裏斯坦都城了。

阿奇爾直接踩在了漂亮的羊絨地毯上,鞋底上的污泥染黑了地毯上精巧的花紋。

他走到伊裏絲的身後,看着她因為盤發而露出的漂亮白皙的後頸,微微摩挲。

他的手冰涼,在觸碰到伊裏絲後頸的時候讓她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很冷,和她現在的心情一樣冰冷。

但阿奇爾并沒有停留太久,他捏住了那根項鏈,将吊墜從伊裏絲的胸口拎出,他看着那塊熟悉的水晶,端詳片刻,然後扯斷了項鏈,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總得留下什麽,不是麽?”他彎下腰,貼在伊裏絲的耳邊輕聲說道。

明明是“情人”間的枕畔蜜語,卻被他說的好像是一種威脅。

伊裏絲控制着自己不去發抖,然後擡手,輕輕推開了阿奇爾。

她想伸手拆開自己的發髻,左手卻被阿奇爾一把抓住。

他拿走了那枚婚戒,随意抛向了床底。

“我不喜歡這個東西,以後來見我的話,不要帶着它。”阿奇爾為伊裏絲拿下沉重的發飾,輕輕為她梳散長發,仿佛和以前一樣,伊裏絲從洛韓家族舉辦的舞會中逃出來,來找他玩兒。

她會解開發帶,就好像擺脫了家族的束縛,然後跟着阿奇爾在曠闊的原野上奔跑、嬉戲。

但他們都回不到從前了。

伊裏絲起身,走向了床鋪。

腰間的束帶在剛剛就松開了,随着她的腳步,一件件衣服落在地上,被黑色的污泥弄髒。可伊裏絲渾然不覺,只是機械地走到了床幔邊。

她背對着阿奇爾,白嫩的手放下了帏帳,男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阿奇爾也跟着解開了染上了血跡的外衣,露出了裏面的白色襯衫。

房間裏一時之間,只能聽到兩個人急促的呼吸聲。

阿奇爾走上前去,手指穿過伊裏斯深紅色的長發,停頓在她的鎖骨上。

粗糙的、覆蓋滿繭的手掌慢慢向下,最終将花朵占為己有。

但也僅僅如此。

阿奇爾從身後抱住了伊裏絲。

他輕輕吻住了伊裏斯的耳垂,安慰道:“不許哭了。”

伊裏絲早就在這緩慢的對峙中潰不成軍,淚流滿面。淚水沿着她的臉龐落下,滴在了阿奇爾手上。

只是她的驕傲不容許自己将這一切展現在阿奇爾面前,即使她知道,這是她最有利的武器。

女人征服男人,男人征服世界。

可伊裏絲不需要世界。

她只需要自由,需要愛,需要尊重。

僵持了一會兒,阿奇爾松開了手。

伊裏絲腿一軟,跪坐在了床邊。她試着起身,卻被一塊劈頭蓋臉罩來的厚實毛毯裹了個嚴嚴實實。

阿奇爾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捏住了她的下巴,咬了上去。

像是野獸間的撕咬,卻又帶着情人間的憐惜。

口腔中的血氣越來越濃郁,可身上的人沒有半分想松口的意味。

他以她的傷口為食,吮吸在漫長的等待與思念中生出的痛苦,然後打下更深的烙印。

良久,阿奇爾起身,抹去了伊裏絲嘴角的血跡,又用幹淨的手帕為她擦幹淨了臉上的淚痕。

“睡吧。”他揚長而去,“做個好夢。”

西瑞爾坐在書房中,等待着阿奇爾的到來。

早在伊裏絲還不知道阿奇爾德真實身份的時候,他就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斯圖亞特家族的情報網遍布全國,不管是異族的風吹草動,還是突然出現的強大領主,它們都會第一時間察覺,并且深挖來源。

就和傳言一樣,阿奇爾·阿爾馮斯,原本洛韓家族的侍從騎士,傳聞中最強的守護騎士,唯一活着從遠征軍中回來的惡鬼,是伊裏絲·洛韓的初戀情人。

西瑞爾自認已經算無遺策,盡可能的将當初留下的痕跡掃到了最少,卻還是被猶如餓狼的阿奇爾直接抓到了證據。

要麽滿足他的欲望,要麽看着家族在有着皇帝支持的阿奇爾的刀下分崩離析,他別無選擇。

只是看着餍足的阿奇爾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西瑞爾還是會嘆息。

伊裏絲注定是一枚棋子,也只能是一枚棋子。這就是他們婚姻的作用,兩枚棋子聯合在一起,防止自己被王和象吃掉。

僅此而已。

“所以,阿爾馮斯男爵,你的條件是什麽?”西瑞爾坐在椅子上,看着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阿奇爾,“我已經說過,我和伊裏絲不過是政治聯姻罷了。”

“但你也不會把她還給我,因為她是你對教會的的擋箭牌。”阿奇爾聲音低沉,像是蓄勢待發的狼族,已經找準了自己的目标,“況且奧古斯都也不會允許我失手,他期待着更大的回報,才會支持我。”

西瑞爾面色難看,但他無法反駁。

兩個月前,阿奇爾歸順,他帶來了遠征軍當初失敗的一部分真相,還帶來了新的貿易線路。這條線路穿過了亞細亞,直通富庶的東方古國,是巨額財富的象征與來源。

赫倫王國依賴貿易積累財富,除去在教會手中的那幾條向南的線路,剩下的都掌握在斯圖亞特家族的手中,這也是為何斯圖亞特家族是所有貴族中權力最大,風光最好的一支。

但自從奧古斯都登基,一切就發生了變化。

他開始大刀闊斧地改革,試圖将分散的權力從貴族與教會手中收回,拿回貿易路線自然也在他的算計之中。而在阿奇爾帶來新的貿易線路後,有了錢財後盾的奧古斯都更加大膽——上個月他成功罷免了斯圖亞特家族安插在外貿事物中的大臣,拿走了屬于斯圖亞特家族的一部分利潤。

奧古斯都攪渾了水,試圖分一杯羹的卻不止是皇帝,還有教會。他們也在觊觎斯圖亞特家族的財富來源。

皇帝與教會,在對付貴族的時候心照不宣地合作了,這讓斯圖亞特家族的情況雪上加霜。

而主導之前那件罷免事件的人,就是剛剛回來不久的阿奇爾。他是皇帝手中最好用的刀,也是最适合打破現在僵持狀态的外來勢力。

但阿奇爾的目的和皇帝并不一樣,倒不如說他只是順便想重創斯圖亞特家族,碰巧和皇帝用了一樣的法子而已。

即使沒有這一次的罷免和審判,阿奇爾也會使用其他手段,迫使斯圖亞特家族吐出掌握着的線路。

至于貿易線路最後花落誰家,他并不在意。他只是需要讓斯圖亞特家族退出權力的中心,以便能夠順利地将已經被吞并的洛韓家族和伊裏絲帶離王都。

這是阿奇爾最根本的訴求。

因此,西瑞爾希望能夠直接通過對話,改變阿奇爾的想法。他們并不一定非要站在對立面上,按照皇帝和教會的想法争個你死我活。

“就算你讓斯圖亞特家族失去貿易權,你也不可能達成你的目的。”西瑞爾拿出一疊信紙,遞給了阿奇爾,信紙上寫滿了當年的相關情報,“當年即使是斯圖亞特家族,也只是被教會當做了替死鬼而已。”

阿奇爾一張張翻閱過去,神色愈發深沉。

“洛韓家族被肅清後,斯圖亞特家族就成為了衆矢之的。同樣的道理,皇帝現在動不了教會,但他和教會的想法是一樣的。如果他們掌控不了你,那下一個會站在斬首臺上的人,也會是你。”西瑞爾見阿奇爾無動于衷,不得不加大砝碼,“奧古斯都不會允許重要的關隘落在一個不信任的人手裏,而教會也不會坐以待斃,等你給皇帝遞刀。”

“但我不需要信任。”阿奇爾看完了所有的信件,用燭火點燃,然後扔進了銅盆之中,“而且皇帝的信任并不值錢。”

西瑞爾頓時語塞。

“還是那句話,斯圖亞特家族做過的錯事,總是得付出代價的,現在就是你支付的時候。”阿奇爾走到書桌前,氣勢逼人,“不論地位高低,總有人得為遠征軍無辜喪命的士兵與騎士負責。”

“所以,這只是個開始,對嗎?”西瑞爾瞳孔一怔。

他從未想到過,阿奇爾所謂的報複會如此的膽大妄為。

“你在故意利用皇帝和教會,逼迫我轉而支持你。”西瑞爾直接點破了阿奇爾的意圖,好像這樣就能讓他收斂,“你需要的是和你自己一樣,不屬于任何一方的力量。”

“你想颠覆皇權,想毀滅教會。”

阿奇爾聽到這句話後,嗤笑出聲:“不,我從來就沒有那麽遠大的理想。”

“只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而已。”

談判結束,阿奇爾回到了伊裏絲的房間。

他知道,西瑞爾的同意只是遲早的事情。在烏拉爾的那三年,他已經從一個不知世事人情、只有一腔熱血的楞頭騎士,變成了現在滿心謀劃、表裏不一的陰險貴族。

在為奴為隸的時候,他學會了左右逢迎,算計人心,學會了如何借力打力,利用他人的野心,達到自己的目的。

只是這些東西可以幫助他獲得複仇需要的力量,但是得不到已經變了的心。

他看着已經熟睡的伊裏絲,看着她蜷縮着的睡相,伸手撩起了她的碎發。

阿奇爾光明正大地躺下,将人摟入懷中。

人總是貪婪的,他想。自己當初得到了伊裏絲的心,又想得到能夠與她相匹配的地位,卻硬生生錯過了一切。

所以現在的他學會了克制。

克制自己的欲望,克制自己的表情,克制自己真正的想法。

可當他再一次看到伊裏絲,看到那個支持着他從地獄裏爬回來的人的時候,他才認識到,所有的克制與規則,在伊裏絲身上都不适用。

她就是欲望本身,引誘着阿奇爾粉身碎骨,鼓勵着阿奇爾浴火重生,也在一點點拖着阿奇爾,陷入欲望的陷阱。

只是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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