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6)

份并不怎麽受歡迎,依稀也記得幼時和阿娘孤身相依的場景, 還有夢裏偶然出現的眼睛黑亮亮的小姑娘。

難堪的猜測埋在心裏,卻只能一個人忍受, 有時想把一切都擺在臺面上, 問問自己的阿爹是不是搶了別人的妻?是不是毀了別人的家, 才有現在的都禦史府名聲在外的和美的一家?

楊百看不到的身後,楊瑞之攥進了手,蒼白的手背上, 青筋林立,顯然是用盡了極大的力氣。但他臉上依舊無波無瀾,只是眼睛像是累了一般合目一會兒,随後又将目光放到擺放了厚厚文書的書桌上, 提筆徐徐寫着,仿佛那才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

右相府,谷業站在文軒院的小演武場邊上, 看中間谷嘉義劍花翻騰,年輕人的意氣騰勃而出,叫旁邊還光禿禿的地方三兩根野草也煥發出勃勃的生機來。

谷嘉義手上軟劍回身一挑,一把挂在武器駕上的弓背挑飛, 朝着谷業而去。

谷業伸手接住,正想擺着嚴父面孔說谷嘉義一兩句,就聽得谷嘉義道:“阿爹,聽說你年輕時候也是百發百中,叫兒子見識見識。”

谷業哼一聲,一只手背在身後,憑着自己的見解道:“你還是好好練劍吧,招式花一樣,以為你跳舞呢?”

谷嘉義笑着看他爹一眼,繼續找事:“阿爹,秋試之後,可就是秋狩,到時候風頭全被兒子搶了,你在阿娘面前……”

谷業想想那場景,決定暗地裏好好練習一把。嘴硬道:“我當年百步穿楊的時候,你怕是奶都沒吃上。”

“我要是真沒吃上奶,阿爹你可是二十來歲就射箭沒了準頭,也沒好到哪去。”谷嘉義道。

“回去好好讀書吧,秋日的武試我給你報了,文試的秀才科也是報了的。”谷業甩下一個晴天霹靂,信步而去。

谷嘉義卻是看着谷業淡定的背影,搖頭佩服道:“老爹你的面子還真不怕摔,有個落榜四次的兒子很有臉面嗎?”

就像谷嘉義自己說的,谷業的面子,在春試之後就掉得差不多了,尤其是在市井之中。市井裏傳聞,右相大人養了個兒子是草包,一個秀才考了三次,最後沒影了。還連書院都沒進過,也不知道是見不得人,還是右相怕丢人。

谷嘉義的名聲也沒好到哪去,畢竟頭上挂着草包稱號,想想也知道形象有多差。

所以這第四次秀才科,谷嘉義是真沒想到谷業還會給他報,這是讓他挫而後立,還是繼續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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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麽說,谷嘉義卻是知道在谷業心裏,什麽面子,可沒得他這個兒子重要!想到這,谷嘉義心裏泛起酸酸的細細小小的刺痛之感,到底是他虧欠阿爹良多。從上輩子的無能拖累,到這輩子的一意孤行。

林珵口頭說的往年藏卷很快被八喜帶人送了來,谷業笑眯眯地告訴八喜,他還給不争氣的小兒報了秀才科。八喜讨喜的圓臉笑着,懷裏揣着重了不少的九寶,告訴右相大人,這事他會回去告訴太子殿下的。

谷嘉義開始了早間晨練,其他時候脈案苦讀的日子,倒是令得讓谷嘉義在院子裏禁足的唐悠好受了不少。空閑之餘,開始提着各種補湯去看谷嘉義。

谷嘉義一開始讀書的時候,腦子依舊一團漿糊,各種破題思路在腦子翻轉,最後成了更大的一坨。但漸漸忍受着,靠着林珵開的小竈,也開始能看懂谷業那些做文章的技巧。學進去的東西,才讓人覺得更有意思,一時間,谷嘉義倒特別沉迷起來。

唐悠倚在書房門框上,看谷嘉義挺直了背,随意披散着頭發奮筆疾書的樣子,臉上溢出了笑意。

瞧着他放下筆了,唐悠才進了書房,輕聲道:“昨日聽說你又睡得很晚,這般可不好。”

谷嘉義起身接過小巧雙層的食盒,和唐悠坐到另一邊去。

食盒被揭開,一陣有人香氣撲鼻而來,谷嘉義捧出冒着熱氣的點心,拿起一塊咬一口。

“阿娘,今天中午吃什麽啊?”還沒用完點心,谷嘉義就惦記起午飯。

唐悠看着他像小時候一樣親近自己,笑着捏捏谷嘉義鼻子,語氣也是柔柔笑他道:“你個饞貓,多大年紀了,還惦記着吃的?”

谷嘉義喝上一口清甜的橘子茶,拉着谷業做靶子,“阿娘,爹也喜歡啊,最近中午老是來搶我吃的。吃了自己的還不夠,也不怕累着你。”

唐悠笑笑,看谷嘉義吃得香,也拿起一個點心,慢慢用着。

兩人間看起來氣氛好得不得了,但是谷嘉義這厮偏偏有個和林珵一樣的習慣,喜歡挑着氣氛好的時候,說些不那麽讓人高興的事。

“阿娘,我考完武試,能不能不讓我禁足了?”

唐悠想起讓谷嘉義禁足的原由,臉色僵了僵,看了看自己兒子高大的身板。問他:“你是喜歡上誰家的兒郎?別人可有娶親?”

谷嘉義搖搖頭,“我就是不喜歡女子,還沒有喜歡的人。”

唐悠不說話,谷嘉義一邊啃點心,一邊磨她道:“阿娘,你答應我不管我以後的婚事,我就好好考,給阿爹掙面子。”

“我不答應,你就胡來了?”唐悠瞪他。

“不亂來,兒子沒動力看書啊。你知道的,看書多無聊。還不如上戰場,上回我們在草原上,遇上一大群狼,狼皮有給阿娘寄回來的。”谷嘉義說着,臉上還帶着向往的神情。

唐悠卻是膽小的,她小時候見過唐安文和唐偉滿身血淋林的場景,是以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很是畏懼。而谷嘉義不娶親和跑去打狼,唐悠很快做出了抉擇。

“你好好看書就是,考不好也沒事,阿娘有很多田莊,養得起你。以後娶親,你要是不願意,阿娘也不能去害人,就随你。只是別人家的小子為人你得細細了解。”

谷嘉義親昵地捏捏唐悠的臉,“阿娘,我喜歡的人,自然是極好的,我和阿爹眼光一樣好。”

唐悠被逗笑,伸手費力地摸摸谷嘉義的頭,有些感慨官哥兒長得太快了,一年間比她高出這麽多。

“先瞞着你阿爹,阿娘慢慢告訴他,他脾氣犟。”說到谷業,唐悠眼裏像是泛着光,越發柔美起來。

谷嘉義聽話點頭,看着唐悠的模樣,想起上輩子唐悠最後的笑容。也是挂念着他阿爹,最後笑着走了,也像這樣眼裏泛着光。随後想起林珵,一口喝完橘子茶,拍拍手,繼續回去看文章。

☆、第 56 章

谷嘉義一開始自己琢磨, 等覺得自己有很大進益,才開始找上谷業問問題。雖然每次都是被在學問上無比嚴謹的谷業批的很慘,但是進步也明顯越來越大。

谷業滿意地喝着茶, 想着自己多年教導, 總算有了成就。卻聽得谷嘉義給林珵說好話。

“阿爹,你學問真好, 就是在教人上,比不上我師兄。”

谷業吹胡子瞪眼, 茶杯用力一放, “自己笨, 還怪我。”

谷嘉義觑他一眼,沒大沒小調侃道:“不知道昨兒連連脫靶那個是誰,也沒聰明到哪去!”

因着谷嘉義的厚臉皮, 父子兩的關系到是前所未有的融洽,谷業看他兩眼,默默加了文章給谷嘉義研習。

等谷嘉義墨跡地走了,谷業才肯在心裏承認林珵确實比他會教人幾分。他哪裏知道林珵教的是又多活了十幾年, 耐力和毅力都不知好上多少倍的人;而他當初教的那個是個憊懶貨。

這廂右相府裏和和氣氣的,朝堂上卻是另一番翻天覆地的模樣。

雖則秦太師告誡了大皇子林斌,秦貴妃聽聞後也愈發小心伺候起林元武, 林斌卻不是個能忍的。其實嚴格說來,林斌也不是很無用,他于文采上也算得刻苦,比一些進士不遑多讓;于武藝上則比體弱的林珵好上幾分。他雖然看着瘦弱, 但射箭騎馬都是熟練的,身手也還過得去。不像林珵,武藝上純粹是個花架子。

但是生于帝王家,他悲催的就是兩樣都不出奇,心性上更是不行。林珵一個輕慢的眼神,就能讓他梗在心裏三天。有時忍不住了,就會對上林珵,和維護林珵的文人們,結果也是可想而知,被奚落一番,又丢了面子。不過因為林元武的維護,還沒人敢讓他面上太難看。

對于林元武的偏心,林珵也只冷眼看着。他早該知道人心偏了,是拉不回來的。那些想想就知道不該奢求的,也像想的那般不該去求,幸好他明白的不晚。

平日裏忙于雜事,林珵偶爾想起久看不到人的谷嘉義,就多寫點文章讓他研習,想起那人皺巴着一張臉,也是頗為有趣。但更多的埋在心裏的觸動,官哥兒為之努力的,也有他們的未來。

林珵低頭笑着念叨:“官哥兒……”

聲音很輕很輕,八喜卻知道自家主子中了傻大個的毒,桌上那文章肯定又要往右相府送。他搖搖頭,奇怪地想,難不成自己主子寫得比右相還好,或者有什麽獨家秘訣?

獨家秘訣,八喜也不需要。看主子沒什麽事,他摸到殿外去,和輪值的小太監聊起天來。

剛說了兩句,就看到林斌扶着摸着肚子的皇子妃往殿門口來。

八喜拍一拍小太監的肩,“我去告訴主子,你讓侍衛攔他們一攔,真是吃飽了撐着。”

小太監點了點頭,八喜就疾步往殿內去。東宮地方在皇宮裏面,不比大皇子單獨的府邸,到底是受些掣肘。

八喜看着林珵落筆,一段話寫完,方才急急開口:“大皇子帶着大皇子妃過來了。”

林珵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八喜又氣道:“不就是能生孩子嗎?肚子還沒鼓起來,就跑過來炫耀。”

“誰讓你家主子沒有?”林珵笑着看他,眼裏是滿不在意的輕松,完全沒有林斌以為的嫉恨和羨慕。

八喜被林珵說得頹然,不滿意地看看林珵,失落地嘆口氣。心道:誰讓主子您看上了男的,要是個女的,明天就讓皇後娘娘綁了來。

林珵看看窗外,陽光已然是灼熱的正午。彎彎嘴角,說道:“你讓人把他們放進來,曬壞了也是算到我頭上的。好久沒見大皇兄,孤還挺想他的。”

八喜到底身份不夠,面上還是客氣地把人請了進來,不給人半分抓把柄的機會。

林斌看林珵一身淺色杏黃寬袖龍紋長袍,腰間一根鑲玉腰帶,氣度神朗不凡。不由得生出幾分嫉意,但轉眼又笑着看大皇子妃,一臉笑意道:“聽說皇弟身體不好,短時間納不得妃,倒是不知道這做父親的趣味。”

大皇子妃笑得尴尬,孩子才兩個月,她倒是不知道大皇子能有個什麽趣味。

林珵淺笑,長袖輕拂,風度翩翩地坐下。對着林斌道:“皇兄還是要注意些,免得被被人抓了錯處去,說你不知尊卑。”

身份本就是林斌心裏一大痛,面上笑不出來,但是依舊起身,準備給林珵行禮。

不待他彎腰,林珵立馬道:“皇兄客氣了,孤不過是提醒你一句。這皇宮裏東西多,一不小心沖撞了皇嫂,事情就不美了。”

大皇子妃抖了抖,林珵卻是笑得毫無壓力。他一個大男人,自然幹不出那種陰損事,說那些話,也不過是吓吓林斌。再加之,等秋天真的來了,那些該發生的事,也該開始了。

林斌尋了個沒趣,喝了林珵兩杯極品茶,帶着大皇子妃出了東宮。走到宮門口,自言自語道:“一個男人,連子嗣都不在乎?”

這回林斌倒是發現了不對的地方,可惜他不知道深情,只是覺得奇怪罷了。回了大皇子府,大皇子妃自覺去後院,林斌往自己的正院去。

淺杏色衣裳的婢女站在雕花的木門邊,大紅的木門更襯得婢女膚色白皙,更是泛着淺淺的粉色,宛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再往近些看,那婢女一雙烏黑的眼,點得整個人很是靈動。

大皇子上前問道:“他竟不在乎子嗣,算是男人嗎?一把年紀了,後宮連個人都沒有。”

楊婉言淺笑道:“婉言哪裏知道,不過殿下如何想?”

林斌道:“自然有深意。”

“深意等着殿下去探尋。”

***

九月五,京都裏大小的客棧和庭院都住滿了人,三年一次的武試和秋試一道,恰是聚在了一起。

其實這兩個日子的年份原本是錯開的,但是有一年一州大亂,使得武試拖延了一年。而後兩大盛事聚到一起,京都裏出奇熱鬧,帝王見之心喜,方才有了同比的盛事。

幾個月準備下來,谷嘉義但凡是見到一點兒四書裏的文字片段,就會自覺破起題來,想到一半,才覺得自己魔怔。

守在門口候着谷嘉義的由長忠換成了新來的小厮,身材高大,手上有着厚厚的繭。谷嘉義也不去問,他估摸着,等武試結束,谷業大抵會告訴他些東西。

九月七,出進士的秋試開始。

九月九,武試開場。

與秋試三場考九天不同,武試比武三場,文試還有一場。

谷業特意請了假,和唐悠一起打點了谷嘉義要帶的東西,一家人一同坐在寬敞的桐木馬車上,往武試的地點去。

天還很早,馬車就行的很難,兩旁的差役竭力維持着道路通行。

有生意人在一旁吆喝着吃食,倒是有很多早起的人都買了不少。路上有一同武試的,也有送考的。再來便是看熱鬧的。

谷嘉義隔着車簾,聽着不知道哪家的小厮八卦起自己來。

“我聽說這屆武試還有右相的兒子,今天春試又落榜那個!”

有人搭話道:“我知道,右相大人教子無方啊。”

有人反駁:“也沒見右相家公子出來調戲良家婦女,就是讀書不行,為人也還端正。”

開頭那人不服了,“我聽說連書院都沒讀過,說不得是什麽原因呢?你別捧了臭腳!”

“得得得,就你家公子厲害,今年武試要拿狀元嗎?”

唐悠氣得臉紅,揭了車簾一角飛快看上一眼,看着谷嘉義道:“是吏部田尚書家,和你們北蠻一道的那位,打得過嗎?揍狠一點!”

☆、第 57 章

谷業順着唐悠的一頭青絲在她背後輕撫, 叮囑谷嘉義:“莫要聽你阿娘的。三輪比試,第一輪基礎的自然難不倒人,第二輪混鬥可以聯合幾個認識的, 免得被圍攻。等第三輪, 就看運氣如何了。”

這番話其實還是附和了唐悠的心思,只是考慮得更周全, 第二輪的混鬥确實比較亂,往年也有身手極好的人被淘汰的情況。谷嘉義笑着看看谷業, 滿眼的調侃。

不多時, 馬車到了武館門口, 從護城軍裏撥出來的人手站在兩側值守,一人腰間挂着一把大刀,刀鞘掩着也透出肅殺之氣來。

谷業拍拍谷嘉義的肩, 看着他進去。目光裏唯有淺淺的欣慰,他做父親的也沒有指望谷嘉義一朝成名,只要看他上進,心裏就覺得十分滿足。

而此時此刻, 杜修齊看着便服的林珵一陣頭疼。

“主子,你怎麽跑過來了?”

林珵道:“孤代父皇來看看武試。昔年武試的風頭總是不如秋試,可沒有當年那般繁盛。”

武試裏多項比試, 即有觀賞程度高的混鬥和器鬥,也有考将才的文試,本來是比秋試那般坐着不動的比試要有看頭得多的。但是奈何上行下效,林元武更崇文, 一年年下來,武試就漸漸被人忘在腦後。杜修齊當年也是武試出身,後來進了校尉營,以身救主才有一路飛速的升遷,聽林珵這麽說,倒是也勾起幾分遺憾。

“來日等殿下即位,想必會好上許多。”在杜修齊心中,林元武是一個平庸的帝王。早年間,處理混亂的幾王争亂倒還有幾分帝王的霸氣,後來耽于享樂,是有和沒有一個樣。

林珵翻着今年的武試人選折子,發現一并不過三百餘人。這數量可是攢積了三年的總和,一年才一百餘人,着實算不得多,可見武試的日漸落寞。

這份大紅的折子後面,是走特選的名單,就是未曾取過武舉人名號的人。谷嘉義赫然在第一個,他身上挂着皇帝欽賜的七品官位,是以就排在了最前面。林珵劃過谷嘉義的名字,下一個就是田為。

他問道:“這田為是吏部尚書家的吧,名字倒是起得不錯。孤記得是去年的舉人,怎麽跑這來了?”

杜修齊倒是不知田為還是舉人,因此也答不出話來。林珵放下折子,道:“武試過後,你去查查左相和吏部尚書有什麽牽扯。”

杜修齊點頭應是,門外的杜三過來提醒開考的時間還有兩刻鐘。

杜修齊看林珵,林珵反倒示意他先走,搖晃着一把折扇拍在手心,一副風流公子的樣子。他本來就長得俊美,桃花眼更是顯出一股風流倜傥,面上情态惬然,走在一身官服的杜修齊身後,倒還真想是來看熱鬧的。

主考官是一位二品将軍,往年也是他負責武試。看見杜修齊身後的林珵驚訝一瞬,點頭問好,随後開始給考生們分組。

三百多人,井然有序第排着隊,烏泱泱站在演武場的一端。

林珵為了不妨礙旁人,就站在觀望的二層小樓上,這木樓十分簡陋,連房頂都沒有。但這日天氣晴朗,有清風拂過,倒讓人覺得天地開闊。

八喜在人堆裏細細看着,一堆高大個裏,沒找出谷嘉義來。問林珵:“主子,谷大人在哪?我怎麽沒看到。”

林珵遙遙一指最裏面那隊的中間,赫然是被淹沒在人群裏的谷嘉義。

仿佛如有所覺,谷嘉義也擡頭一看,瞧見站在高處的主仆二人。

八喜驚道:“他看到我們了。”

林珵用扇子輕敲他的頭,“禁聲,莫要擾了他們。”

距離隔得極遠,谷嘉義沖那主仆兩人笑笑,就回神聽着主考官說話。這是他第一次參加武試,許多規矩雖然先前有打聽過,但還是需要端正态度。若是有什麽變動,才不至于手忙腳亂。

倒是八喜遺憾地小聲道:“咱們好不容易過來看他,倒是只給了一個笑臉……”

林珵笑着看他一眼,默不作聲繼續看着前方。

一列列的考生按着順序站到最前方,緊身幹練的短打,一人一把工部制造的三石弓,開始第一輪的比試。

這輪考的都是基礎功,但是在這麽多人面前被圍觀着,機會也是難得的,不免有些人有些失控,反倒出了差錯。很快就輪到谷嘉義,他手起手落,十支箭都是正中靶心,且後面的每一支都破空射開前一支。

他的手很穩,完美控制力道,在射箭的那一刻,他的眼裏心裏便只有那弓、那箭。站在杜修齊前方的主考官眼睛一亮,再谷嘉義的名字後畫上一個圈。其餘的考生也是心中一嘆,他們雖然同樣能保持十發十中的成績,但是明顯不會有谷嘉義驚豔。

田為在谷嘉義後面幾個,他今日的衣裳雖然也是短打,但是材質卻很特殊。衣裳的邊角更是繡着精致的竹紋,一眼瞧來,便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他在別人怔楞間上前,亦是刷刷十箭,竟是和谷嘉義一樣的方法中了十支。

他的名字同樣被做了标記,後面的人也像是被鼓勵一般,接二連三地挑戰。但是讓人遺憾的是,力道一個不夠,箭矢就會掉落在地,算脫靶的成績。這樣兩人後,其餘人大多規規矩矩地通過了第一輪比試。

這場比試僅篩去心理素質不好的幾十人,最後參與第二輪的,剛好三百人。

三百人被分為六組,一組五十人,沒有一下歇息便上了簡單搭駐的木臺子。林珵看着,有些擔心谷嘉義會被針對,若是人群裏有心術不正的,第一輪突出的人很容易被針對。

谷嘉義和田為分到了第三個木臺,他警覺地發現,這個木臺的人竟都是些水平不錯的,還有許多人像是認識的樣子,已經幾人站成了一夥,震懾住其他預備上前的人。

五十人裏只留十人,意味着五個人裏只能留下一個。若是單打獨鬥,谷嘉義自然穩有勝算,但就算是在這樣一人不識得狀況下,谷嘉義也不覺得自己會被淘汰出局。

這不是自大,是對自己能力的自信。這麽一幫子小毛頭,若是掉下去,豈不是太丢面子;他為着文試刻苦幾個月,說直白了,那是奔着狀元去的!

☆、第 58 章

五十人一站, 木臺也不覺得有多大,幾個木臺一列排開,天上烈陽越發耀眼, 演武場裏氣氛無端焦灼起來。

谷嘉義站在木臺的側邊, 身邊已有三波七八人聚攏在一起,田為身側也是圍繞了五人。這般看來, 倒是像谷嘉義這般零散的人奇怪了些。

散開來的人顯然也在猶豫是不是要拉幫結夥,來渡過眼前的難關, 但是他們本來一個人都不認識, 要讓他們完全信任任便的人, 也是不大可能的。不過不結盟,獨自一人,又是極危險的局面, 很有可能面對群起而攻的險境。

這時,一個一開始就站在中間位置的人出聲了,“有願意暫時一起的兄弟嗎?”這人身材高大,雖然面目粗黑, 但是只從神情就能看出是個爽快人。因而在他出聲時,很多人只猶豫了一下,就走到了他身邊。

谷嘉義看了看他們, 只覺得那互相防備的姿态有點不靠譜。

田為貌似不經意地撫了撫衣袖的褶子,語氣一如既往地帶着輕佻的感覺:“谷大人,要一起嗎?”

在先前的北蠻路上,谷嘉義官職倒是确實比他高上一點, 因此這聲大人谷嘉義擔當得起。但是他這話一出口,除卻原本站在田為身邊的幾個人,都看向了谷嘉義。

谷嘉義輕笑,眉目俊朗,在一群壯漢裏越發風度翩翩,他朗聲道:“好啊,田大人。”

被集體觀望的人變成了兩個,等谷嘉義走到田為這邊時,其他人都已然反應了過來。

這一夥,都是走後門的!

谷嘉義也是因為想到了這點,才毫不猶豫跨進了田為這邊,只是不知道田為這是誤打誤撞的,還是有心而為。谷嘉義捋起袖子,卻見又是幾人一并走了過來,比其他人白皙幾分的面上俱是無奈的苦笑。

那邊小樓上的林珵瞧見這場景,摸了摸自己光潔的下巴,輕聲道:“怕是要被倒打一耙。”

八喜驚道:“谷大人這邊好像都是京裏的人,折子上一共就這十來個,竟差不多都聚在了一起!”

林珵給他解釋:“特意安排的,不過孤瞧着這種混鬥可是有些隐患,日後可以改改。”

五波人馬分好,氣氛瞬間緊張起來,空氣裏的熱意開始蔓延,這些武力高出尋常人一截的男人們,俱都一種相逢對手的激動。心跳也像是快了起來,熱血湧上心頭,頭腦也被熱血充斥。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動了手,臺上就開始了混亂的開端,沒有刀光劍影,連熱血翻飛也無。但是砰砰的悶響拳肉撞擊聲,那無聲卻無比激烈的氣場,都從這些軀體裏散發出來,那是獨屬于武的暴力刺激,其他業界的人,就算是面臨再激昂的場景,也失之痛快!少之熱血!

只聽得轟隆一聲,一人被踹出了木臺,那踹人的也因為防範不足,被另一人得了先手,一拳掃下臺。

這仿佛是淘汰的開端,其他幾個木臺上也逐漸有人落下,一旁的軍醫施施然摸着長長的白胡須,頗有些高人風範,擡手間,那些受傷重的就被擡了下去。覺得自己沒事的,擺擺手,雙眼不放地盯着臺上。于他們而言,這不只是過招,還是一場難得的盛宴。

谷嘉義在普通人裏,個子高了一大截,但是有話說得好,窮文富武,這些習武的人可都不是什麽有可能餓到的小矮個。反而大多是很有天分,又有富裕的條件支持,最起碼也是個高腿長,身形健碩的更是不知凡幾。所以一堆人裏,反倒是谷嘉義和田為這樣的瘦削身材的人占了些許的便宜。

在這樣的情景下,他們的靈活性便被發揮的淋漓盡致,谷嘉義更是險些被幾個人盯上,他手勁可不是一般人能勝的,即使體內氣勁只是摸索到了皮毛,也是極具威力的。

不知不覺間,臺上就只剩下十來人,這時候,誰都沒有心思去看旁的地方一眼,只全神貫注地盯着自己前方和側邊,提防着每一個敵人。那臨時組成的隊伍早被逐個擊破,一夥人都下了臺,眼下正盯着谷嘉義等人看着。

他們瞧見臺上有兩人極快地對視了一眼,随即兩邊人都對上了谷嘉義和田為一方。這一邊的八、九人,竟還剩了五六個人,若是不被解決,兩邊人都有可能被擊破,反倒是除去了他們,剩下的人數才是剛剛好。

谷嘉義站在較前方,一個素來神力著稱的壯個子直奔他而來,更讓人吃驚的,是後方一人竟猛地朝谷嘉義踹來。

壯個子瞳孔一縮,谷嘉義兩下踩踏,踩着這人的拳頭反身,對着田為就是猛力一踹!

“砰”地一聲,響徹在木臺上,所有人都不由地停頓了一瞬,看着兩人對上,分開。

谷嘉義卻是極快地回頭對上那壯個子,許是因着踹人踹得痛快了,他出招越發激昂起來,招式也翻騰着,越發、漂亮,姿勢潇灑。

田為麻了半條腿,一時竟站都站不穩,狼狽跌落在地上,但是他性子古怪,勉力爬了起來,靠單腿撐着,看着谷嘉義邪邪笑了出來,眼裏是興奮的光芒。

這時候,局面也落定了,守在木臺不遠的那二品将軍揮了一下手,第一聲鑼鼓被敲響。其他木臺上愈發緊張起來,但是時間已經過去很久,所有木臺都是差不多的進度。

幾聲悶響後,鑼鼓被接二連三敲響。

洪亮的聲音響起:“剩下在臺上的,就是今年的武進士,下午準備排行考。明日文試。”

谷嘉義拳頭上骨節發紅,和那壯個子相視一笑,右拳有力地擊打在對方肩上,像是好久的好友,剛經歷過一場暢快淋漓的痛飲,又像是剛經歷過一場痛快無比的對打,滿身的熱汗從鬓發間落下,從敵手因為心心相惜變成了好友!

☆、第 59 章

中午就着武館準備的熱湯, 幾百人用了自己自備的飯食,沒有第三輪比試機會的人也沒有走,基本都選擇了留下繼續看比試。

谷嘉義灌了一盅參湯, 略坐了一會, 第三輪比試的鑼鼓就敲響了,響亮的聲音傳到遠處, 驚起在樹上安家的鳥兒。

八喜額上滴着汗,時不時給林珵扇下扇子, 還想試着踮起腳來, 給林珵遮擋住過于炎熱的光亮。

林珵背後出了一層微汗, 但是接下來的比試太過有吸引力,他怎舍得錯過。

他接過八喜手裏的扇子,催促他道:“你先下去吧, 讓杜修齊他們備些溫水,到時候給這些武進士們擦擦汗。”

八喜點了點頭,看着林珵烏黑發亮的頭發一陣發愁,不放心道:“我在這守着吧, 等谷大人出來了,就叫聲主子你。”

林珵發笑,“你個操心鬼, 這可是車輪戰一樣的,沒有休息的時候。一連比上五場,勝者差不多就是今年的武狀元。”

八喜掏出一張潔淨的棉料帕子遞給林珵,嘴裏還不忘問道:“車輪戰, 豈不是要累死人?”

此時還在布置場地,林珵目光望向前方,越過武館的圍牆,門外熙熙攘攘、人頭湧動:“也不全是,三十年前,有位狀元便是一合無敵,使一三百斤重劍,無一人能抵其鋒芒。”

八喜咋舌,“厲害了,谷大人說不定也會很厲害呢!三兩下打敗別的人,主子你也好少曬會。”

“他倒是沒這麽厲害。”還小呢。就林珵來看,谷嘉義有着超出同齡人的成熟,但實際年齡總是在的,心性難免有跳脫的時候,有時候呆呆的,卻更是淳樸到可愛。

可愛的谷嘉義頂着經過中午醞釀的一身汗氣,進了休整過後的演武場。六個木臺旁邊都擺了一個武器架,铮亮的寒光在極致熱情的陽光下閃爍着危險光芒。

器鬥只是兩兩對決,卻比之前的混鬥更是危險,因為拳肉的傷害始終有限,在臺上出手更是不能挑太狠的地方,否則之後的記錄上就會有黑點,影響到未來的官途。試問一個磊落的人和一個陰險的小人,這世上的人會喜歡哪一個?

何況武人這樣以磊落著稱的群體裏,一個正直的形象還在無形中得到擁護和尊重。混鬥的時候,谷嘉義也不是沒有猜到田為的心思,否則便不會回身那麽快,回擊得那麽迅猛;只是他先前猜想的,田為會在器鬥上找麻煩,下狠手,而不是混鬥裏背後襲擊。雖然算不得犯規,但不是那麽好的。

對手在兵器架前轉了一圈,很是客氣地問谷嘉義:“你善使什麽武器?要不要用一樣的。”

這人先前并不和谷嘉義一個木臺,各自都不清楚彼此的水平,想着若是能激得谷嘉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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