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7)

不順手的武器,能占得幾分便宜。

谷嘉義眯眼擡頭一眼,老遠處的正前方,林珵還站着烈日下,手裏慢慢搖着折扇,不急不慌的模樣。像心頭竄了一叢火,谷嘉義勾起嘴角:“好啊,你要用什麽?”

那人眼裏閃過一絲欣喜,取出一杆□□,對着谷嘉義贊道:“好底氣!”

谷嘉義從容取出一杆槍,紅纓挂在尖刃上,倒映出一片紅色的反影,像是血紅的顏色。

其他木臺兵器已經開始碰撞起來。這是第三輪的第一場,所有人都因為中午的暫時休息和食物的補充而精神滿滿,氣力像是達到了頂峰,剎那場上就緊張起來。這些人解決緊張的方式就是出擊,手裏的兵器以迅猛的姿勢破空而出。

谷嘉義對面的□□也是這般而來,谷嘉義用槍身一擋,沖着持槍人一笑,刷地到了那人面前,手掐上他的脖子。

一招,贏了。

這回贏得倒還真是運氣,一來對手實力不夠,二來這人因為武器的原因太多興奮,導致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不然怕是照樣要耗費一番力氣。

下一個對手還未決出,谷嘉義得到了暫時休息的機會,侯在一邊,根據排號看着第五個木臺。那裏勝出的一個,會是他下一個對手。

六十人留下了三十人,而後三十裏取十五個,再于十五人中取八人,再從八人到最後一場。一連算下來,竟是有五場之多。

第二場谷嘉義的對手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可見性子的沉穩,一柄硬劍,使得犀利無比,谷嘉義纏鬥了好一番,才拿下這一場。

這時候很多人都處于有些疲憊的狀态了,但是也有個別還精神奕奕。先前混鬥時谷嘉義遇上的那個壯個子便是一臉輕松樣,因為他兩個對手都算不得太強。

十五取八,一人輪空,可惜不是谷嘉義。他對上壯個子,看對方興奮地拎上一把大刀,苦笑着在兵器架旁轉了一圈,最後取了一根鐵棍,拿在手裏掂了掂,才慢慢走上木臺。

那壯漢看了一眼鐵棍,握緊了手裏的大刀,欣喜道:“你力氣也很大!”

谷嘉義苦笑一聲,心內道:兄臺啊,你怕是要失望了!

換一個場合,谷嘉義絕對會滿足這為仁兄的願望,別說是痛痛快快硬拼一場了,就是三天三夜也使得,可這是武試,不是玩樂。也不存在什麽卑鄙不卑鄙的事,凡事有輕有重,谷嘉義只是因為內裏心性的成熟,把這些的重要性都能掂量清楚而已。若為一時的玩鬧心思,使得一切落空,才是長久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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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谷嘉義喝道,揮棍而上!

兩人你來我往了幾十招,那壯漢以力破力,很是兇猛,谷嘉義臂膀被劃開一道口子,眼神卻愈發冷靜!

是時候了,鐵棍咻地朝着破綻處而去,眼看就要打中壯漢的頭部,那漢子手一橫,險險擋住鐵棍去勢,谷嘉義扭轉手腕,大刀也被側向一邊。

鐵棍從手間滑落,谷嘉義以手作鉗,刷地抽走了這漢子手裏的大刀。

空着一只手接住下落的鐵棍,對上壯漢的眉間。贏得這般潇灑,谷嘉義也忍不住揚眉一笑,恣意飛揚。

壯漢搖搖頭,看着幾乎被大刀刮去了表面一層鐵屑的鐵棍,連連道:“我輸了,我怕輸了。”而後看笑得燦爛的谷嘉義一眼,“可記得請我吃飯啊,下回再切磋!”

因為這壯漢的天生大力,和谷嘉義倒是水平還算相當,若是多打幾場,結果還真不好說。

谷嘉義拍拍他的肩,“若是有志向,就去從軍吧!”

壯漢沖他咧嘴一笑,兩人搭着肩,倒是和諧一片地下臺了。

八取四,壯漢在臺下給谷嘉義喝彩。

四取二,谷嘉義手臂上又多了一道傷,随意包紮後,就繼續最後一場。汗水幾乎淋漓地往下滴,衣裳早已被打濕了一片,露出明顯的肌理輪廓。

杜修齊身後跟着擡着溫水的兵卒,林珵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握着一個瓷白的藥瓶,身邊還跟着一位軍醫,恰好是軍中老資歷那位。

其實最後這一場,兩人都幾乎沒有多少力氣,這時候拼的就是毅力,咬咬牙,說不定對面那個人就倒了下去。谷嘉義這回選的是大刀,比起他的敵手來說,他其實不占什麽便宜,很多人以為年輕人氣力好,其實青壯年才是真正氣力強健的時候。

就算只是看汗淋淋的衣裳,對面那人就比谷嘉義情況好上不少。不過那人卻是心裏一懸,谷嘉義自一開始的□□、到硬劍,到□□,這還是第一回用大刀。刀者,素來是兵器裏的王者,最适合勇者。雖說這時候毅力重要,但若是敵手先發制人了,再有毅力算個屁!

谷嘉義便是撇去了自己的弱勢,手裏握着自己的老夥計,氣勢陡然一變。

先前的壯漢使刀是以力破力,谷嘉義的刀,使從血肉裏殺出來的,帶着冷凝的殺氣,刺骨的森冷。

十五招,大刀架在了敵手脖頸上,劃了淺淺的一痕,血跡卻翻湧而出。

鑼鼓聲起,勝負已分。

那人捂着脖子跳下臺,林珵把手裏的藥瓶塞給老軍醫,自己去扶谷嘉義。

最快上去的壯漢看着一身幹爽與他們滿身臭汗格格不入的林珵楞了一瞬,谷嘉義咧着嘴喚道:“師兄!”

谷嘉義手輕輕搭在林珵肩上,興奮的情緒讓他忘了自己的一身臭汗,林珵也渾不在意。反倒是那壯漢在後面看着,開始的異樣感不再,覺得一身臭汗的谷嘉義和林珵之間莫名融洽。

擦汗,換衣,上藥,再到出武館,一刻鐘的功夫,恰好趕上動作最慢的一波人。

林珵看着谷嘉義沖他用力,揮手,皺着眉點點自己的手臂,讓他注意受傷的地方。

武館的門合上,隔開了視線。門外侯着的人已經憑借鑼鼓聲知道了比試的進行程度,青色油桐車的車轅上,谷業板着臉坐在上面,一打眼就瞧見了頭發還有點濕漉漉的谷嘉義,父子二人對視一笑。

東宮,寬大的宣紙被鋪展開來,林珵揮墨在紙上,三兩筆勾勒出人形輪廓,随着細細的落筆,赫然一個俊美男子□□上身立于紙上。

八喜偷偷一瞧,看谷嘉義被畫在紙上,忍不住撓撓手裏的九寶,惹得它吱吱叫喚起來,跳到桌上去。

仿佛是瞧見了紙上的模樣,九寶攤開四只爪子,學着畫中人擺了個樣子,露出白嫩嫩又略帶粉紅色的肚皮。

八喜看了一笑:“還是我弟弟最可愛。”

林珵看一眼九寶的肚皮,将目光移到谷嘉義塊塊分明的腹肌上去,點上幾筆,算做汗珠。

掀開畫好的宣紙放在一邊,畫起第二張來。這張是谷嘉義回身和田為對踢的模樣,姿勢很是好看,腿又長又直,仿佛能通過那動作,看到鼓起的健碩的腿部肌肉來。

畫好這張,林珵吹了吹畫,想起明日那份文試試卷,谷嘉義皺眉板臉的樣子又躍然紙上。

和那些文舉人做一樣的題,有點兒心疼那些武進士們。

☆、第 60 章

第二天, 六十個人裏大半愁眉苦臉、眼圈青黑,排着隊進了武館。穿着青色官服的清瘦文官面上淡然,心內卻對這些熬夜看書的人不看好, 不由得微微嘆了口氣, 将考卷分發下去。

谷嘉義坐在第一行第一列的第一個桌案位置,正前方是空蕩蕩的一片, 透過窗縫的光打在空氣裏的塵埃上,行跡難定, 卻折射出七彩的光來, 一時間, 令人惶然不覺外物。

只稍許愣神了一會,谷嘉義就打開了考卷。黃色的紙張,三處段落置于其上, 這是只有三道題要做了。

武進士們的文試不同文人的秋試,他們的最後這一場,往往是為了查閱他們的簡單的書寫能力。當然,若是能測出一兩個将才來, 那就是意外之喜了。雖則考卷的題量和秋試最後一場一樣,但在衆人認知裏難度卻是天差地別的。

是以明紳初提出來用一樣的考卷,幾大學士都覺得他像是瘋了, 才做得出這般離譜的決定。林珵尤記得林元武不解的臉色,和不自覺看過來的眼神,以為他是當年江卿,會将旁人心機都剖開給他解釋嗎?

林珵自然知道明紳提出這建議, 為的是激發文武官員之間的隔閡。文武兩廂比較,縱使林珵武藝不精,也不會輕視武力存在的重要性,不然若是別國打來了,和別人講道理嗎?文人或可一言滅一國,但借助的也不過是人力,在人心算計裏,借一方力滅了另一方而已。

但是激發了那埋藏在表面之下的隔閡,于左相又有什麽益處呢?他在文人中地位超然,武人裏卻只是一般般,遠不如谷業多番推進工部器械改進來的名聲遠揚。

不過此時此刻,谷嘉義萬萬想不到考卷上的題和那些文人是一樣的。他在稿紙上寫幾個字,又停了下來,捏着筆杆發愁。

他對自己的要求從來不是把文章做的花團錦簇,而是立題新穎,行文規矩。沒有足夠的底蘊和積澱,勉強湊一篇花樣文章,只會是一個笑話;他筆風大開大合,收斂之下,銳意裏帶着沉穩,破題若是能從舊道裏走出一條新路,文章只會是眼前一亮的存在。

但眼下這幾道題,明顯太難了點,是從四書裏截出來的長短句,偏偏看着還挺像樣,但題意難分明。谷嘉義沉思半響,稿紙上烏黑一片才開始謄寫。

縱觀其他人,看得兩眼發懵的也大有人在,但是寫了總比沒寫強。一時間,不管是會的還是不會的,都掏空了腦子裏的東西,恨不得當場給自己灌上兩口墨,讓自己寫的文章更出彩幾分。

靜谧的室內,青衣考官看見這畫面點了點頭,聽着筆上毫墨摩挲紙張的聲音也覺得悅耳無比。

正午時分,熱氣彌漫在室外,坐在邊角處的谷嘉義松了松衣領,全神貫注在行筆間。周邊有咕嚕咕嚕的聲音,卻是無人動作。

武進士的文試是正午就可以交卷的,昔年這個時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但是現下無一人先行,餓着肚子又沒帶幹糧的就只好忍着饑餓,狠狠下筆,洩憤似的揮灑着墨跡。

又過了一個時辰,一人捧着吹幹的紙張起身,于是接二連三地有人臉色釋然地離開。

谷嘉義稿紙上寫了一遍,再謄寫過來,費的時間不短,等到半下午才出了武館。這時候,外面都沒幾個人了,獨昨日的青色車簾的油桐車還在武館門口不遠處。

武館處常年沒有外人問詢,擎天似的大樹張揚着枝葉,在地上蓋出一片陰影來,馬車就停下樹下,滿是青綠的顏色,瞧着就讓人在這熱熱日頭下心生涼意和舒爽來。

“上來,我們回家。”

樹影光隙裏,谷業沖谷嘉義招手。許是光影太斑駁,綠意太盎然,谷嘉義很多年後都記得這一幕。

九月十三日,九天秋試過去,幹幹淨淨進去的舉人老爺們都帶着一身邋遢出了考場。各個回家的回家,回客棧的回客棧,沐浴過後,睡他個昏天黑地。

待到九月十四,才是震驚時。

方巾纏頭的書生看着市面上的文試之題皺眉,這剎那,他只覺得是自己記錯了題目。問他身邊的好友,顫聲不可置信問道:“我們最後一場做的,是不是這三道題?”

旁邊的人伸頭一看,“是這個啊,今年出現得這麽早,最後這個你如何破的題?”

書生怔然答道:“這是今年武進士的考題。”

“你看錯了吧?”

書生攤開書冊,“你自己看,這是三日前出來的。”

這場景不止出現在書生這兒。三年一屆文武同比,後出來的人不免要看看前面人的考卷,縱是難度不可比,也是一大慰藉。但這回,可是驚掉了不少人的眼球。

無數書生關注的秋試,這一年的出題人竟玩了這麽膽大的一出。

震驚之餘,無數書生又同情起這一年的武進士們來了,能武就罷了,還要和他們做一樣變态的題;到時候被拿到一處去比較,不是面子要丢盡嗎?

如果說這事在舉人書生堆裏,還只是小小的暗流,那在文武官員裏,就像是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無數秦派官員如潮水般湧上了太師府,又因為秦太師的閉門謝客而心惶惶地打道回府。只是不知何時私底下傳出了左相出題的消息,使得很多人又往明紳的左相府去拜訪。

明紳可算是文人裏最敢嚣張的了,他面色因為休息不好而變得青白,眼下也是濃重的黑影。對着一衆鬧哄哄的文官們,眼裏直直泛着冷光。

他薄唇輕挑,語氣輕緩道:“諸位大人的名字我都記住了,回頭就告訴聖上你們對他點的題很有意見。”

這話出口,很多人都傻愣愣地看向上座的明紳:不是你的管家放我們進來的?

有膽大的人問出口:“大人讓我們進來,不是要說明新科考題一事?聽聞大人是出題人?”

明紳臉上扯出一個笑來,笑得那人背後發涼,才施施然開口:“若不是你們堵着本相府邸門口了,本相管你們作何!明遠,送客!”

鬧哄哄的地方瞬間變得清淨,明遠趕了人回來,對着明紳小聲道:“老爺,今日下午暖氣正足,不若再睡會。”

明紳神情恍然,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問他:“田為被人踹下臺了?”

明遠點點頭,觑一眼明紳臉色,道:“是右相家的公子。”

明紳嗤笑一聲,倒是比之前冷笑有溫度得多,“不是秀才都考不上,原來是像唐家人善武,可別被谷業教笨了。”

半響後,明遠都下去了,明紳才出聲道:“若是阿然在,我們的孩子也快有那般大了。”

夕陽下去,朝陽爬上來,又是一天。正陽宮前的石階下,許多官員細細碎碎小聲讨論着。文武官站的地方很分明。谷業打量了一下大舅子烏黑的臉色,摸一把美髯須,随着響起的腳步聲往殿內去。

明紳像是被點燃了炮仗,林元武的話一說完,他就站了出來。

“臣有本要奏!”

林元武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麽,皺了皺眉,道:“明愛卿說吧。”

明紳便立身一番長辭,将昨日跑到他府上堵着門口的一個個點了出來,從擾亂民生到文人集聚,最後說到不敬君上。洋洋灑灑,千字有餘。

他語調清冷,和洪亮挂不上邊,微微嘶啞的聲音卻叫人無比信服,就連當日上門的官員都在他說話間有種懷疑自己的沖動。

林元武只是點了點頭,左相每年這時節就無端暴躁,其他知曉陳年往事的人,也默默低着頭,不去摻和。

谷業隔着殿中站着的明紳,看秦太師一眼,心裏納悶。那些被指責的官員多是秦太師一脈,說明背後有着秦太師或明或暗的指點,而這時候的明紳,帝王總是多幾分忍耐,兩方計較,必然落了下風。

他正奇怪着,就有沒心眼地小官員從大殿的最後面,走了出來。

前方渾凝的氣場幾乎讓他腿軟,但是這文官只是無聲地滑動了一些喉結,對着林元武抱怨起明紳的為人為官來。

有多少文人敬着明六元,就有多少人妒着左相明紳。

明紳冷眼瞧着,卻聽得有小太監在殿外大聲道:“聖上!北蠻的和書到了!”

歷時四五個月,北蠻的使臣已經帶着人馬和貢品到了夏山城的位置。和書之前的官方書信早送到了林元武面前,但和書的意義不同于那些随便反悔的話語,是無比正式,可宣告天下的國書。

林元武站起身,保養得當的身材還依舊健碩,隐隐透着當初的霸氣,揮動明黃衣袖道:“呈上來!”

☆、第 61 章

經由管事太監的手, 那和書被送到林元武手裏。

他展開一看,随後大笑拍桌,目光在殿內一掃, 一種久違的振奮和熱血湧上心頭和胸腔。上一次這般激動是什麽時候呢?是他解決那些重重的困難, 登上帝位嗎?是他平定亂王,大楚和順嗎?

記憶太遙遠, 林元武一時也記不清楚了,他的目光最後轉到林珵身上, 比以往都溫柔幾分。不同于江卿的強侵略性, 林珵作為他的親子, 更能得到幾分包容心思,何況林珵生性溫和幾分。但是每次瞧着林珵的聰慧,他就會立馬想起江卿的才智來, 還有當時被壓制的自己,狼狽又無力,表面風光卻無一刻快活。

他想起這份和書,也是林珵的功勞, 随後欣喜就略微淡了幾分,目光定定的,像是在凝神等着旁人祝賀。

林斌和林珵面對面站着, 一人身側是秦太師,一人身側則是谷業。林元武側向林珵的時候,足夠林斌看清他所有神色,還有那細微之間的變化。

從欣喜到淡然, 林斌知道這時的林元武還是寵愛他這個長子的,他的心還是偏着他的。林斌上前,聲音裏帶着歡喜,朗聲恭賀道:“恭喜父皇,此等盛事,不若遣人去迎接北蠻使臣一番?”語罷,林斌還仿若崇拜般看着林珵。

林元武看着他臉上神色,睨林珵一眼,見他神色清淡,什麽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樣子,一怒之下就想同意。

明紳冷眼看着,只覺得林元武越發不成氣,一年年地蠢笨起來。他收回視線,挑眉不屑道:“戰敗之國,哪裏用得上儲君去接待?臣看大皇子即可。”

朝上等人對于北蠻之事,也了解得很清楚,十之八/九都在心內點頭同意。林元武思量了一瞬,想着迎接一事也極有臉面,還可鍛煉林斌一二,便點了點頭坐了下來。

“迎接一事,就大皇子和右相去辦吧,禮部可聽其差遣。至于先前之事,不過是一份一樣的考卷,有何值得吵鬧?”

“臣有本要奏。”一青色官服的人顫巍巍地站出來,手裏舉着的玉笏像是要掉下來一般。

林元武不記得這人,但他打算揭過的事,又被人出來接着難免生氣。故而不滿道:“說。”

“江南極南之地,武官勾結山民,弑我文臣數十人,僅為文武之憤。臣竊以為,因此事可重秋試考卷,以正我文人于家于國之地位矣。”

他身側一人踉跄跪倒在地,嘶吼道:“聖上,若是武人能兼習文學,天下要這許多學子何用?先帝時也沒有這樣一樣的考卷,我等覺得這是不敬聖夫子!欺我天下文人啊!”

以唐偉和護城将軍為首的武官站在一側,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冷哼一聲。

那迂腐文人一副受了大辱的模樣,顫抖着手指點向他們,“在朝堂之上就敢如何,視我等為何物?”

明紳甩甩袖子,像是不願管事站了回去。林元武也知道事态嚴重,逮着谷業問道:“谷愛卿如何看此事?”

谷業半低着頭道:“臣認為先譴人查明江南極南之地山民的事,其他便可定奪。秋試已然結束,武進士的考卷,諸多學士也已經批改完,沒必要再起波瀾。我觀街面上學子們,并不覺得此事不妥,反倒是挺期待的。”

林元武自己也和那些書生差不多的好奇心思,不然也沒有必要弄這麽一出,他微微笑了下,“其他愛卿有什麽高見?”

跪着的那文人比之前上奏的膽子要大上許多,他憤然道:“谷大人一直是我等的敬仰,如今竟也不顧我等死活,聽聞谷大人愛子也參與此次武試,莫不是提前知道了考題,好出彩一番,洗洗之前三次落榜的羞恥!”

谷業性情溫和,但谷嘉義可謂是他逆鱗之一了,他嗤笑一聲,“本相還給我傻兒子寫了文章給他背呢!他文章寫的不好是不是還要說半相江郎才盡了!武試三輪是不是本大人自己上了,無人敢說!”

這話就差明着罵你個蠢貨了,林珵簡直能在他眼裏看出嫌棄的冷意來。想到谷嘉義還被禁足着,還有這一早上的混亂,他索性上前一步道:“先前聽得太師說武進士的考卷批改完了,等秋試改完,将好的一并擺上桌案,諸位大人好好品鑒,想必也能看出一二來。”

秦太師黑了臉,考卷被批改完這種事他怎麽會和林珵說。

三個肱骨大臣,兩個丞相發了火,一個太師還差點被拉進水,林元武趕忙開口道:“此事就依右相所言,調遣幾位将軍去查看江南極南的山民區,盡快解決此事。今年的文武狀元游街,也可讓北蠻見識一二!”

他極快地看了看谷業和明紳,到底繁忙的政事還要這兩人忙碌操心,又道:“左相大人喜靜,你們無事莫要去叨擾。至于右相愛子,朕見過的,是個好孩子。”

皇帝都誇了好孩子,誰還敢置喙!那位抖着玉笏的大人扶起自己的同伴,兩人瑟縮地身影看來有幾分可憐,可是無幾人關懷,所有人都看着從最前方而來的明紳和谷業。

出了大殿,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卻仍是陣陣寒意侵襲。

“明兄這題出得好,驚起一江水啊!”

“不及谷兄愛兒題做得好!惹得一身渾水。”

兩人揮袖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堆在後面偷聽的。

唐偉一衆武官倒是難得和睦,白眼都無一個,只淡然地走過,倒是比以風度著稱的文人們,更多了幾分氣度。

京都的一座精巧酒樓的三層,林珵從後門進去,沿着窄小的樓梯上了二層的一間房。

他推門而入,江千刷地起身,只是眼睛還盯着臉色通紅、滿身酒氣的江萬。林珵按着他的肩,讓他坐下,看着悶悶喝酒的江萬,心內也是難言。

陪坐的谷嘉義也不知道說什麽,江萬這人是真漢子,雖然只接觸了幾日,但也是合眼緣的。對于江萬和北元緋那點事,他也是知道一二 ,情字最是傷人,這倒是聖言,聖夫子不曾欺人。想到這裏,谷嘉義也不自覺灌了自己幾杯酒,身上泛着淡淡的酒香。

林珵到的時候,酒壇子都空了兩個,他伸手拿過谷嘉義面前的碗,挪到一邊去。對着江萬道:“你可向她說過心意,這般苦悶又能如何?”

江萬笑了笑,那模樣看來實在勉強,又搖搖頭道:“有何好說,北蠻是我帶人打的,大楚邊民得幸也。”

林珵一向算能言善辯了,但是眼下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家國天下隔在中間,很多事都太輕;但擱在心裏,那些事又太重。

谷嘉義想扒過酒碗,被林珵瞪了一眼。

江千摸着胸口處布袋,像是自己的鳥兒還在的溫度。

室內醇厚的酒香醉人,使得一室之內全是這香氣,無端生出幾分憋悶來。谷嘉義拉着林珵的手,朝外走去。

這家酒樓是林珵的私産,後方是完全隐私安全的,倒是不會有人看到。

九月的菊花盛開在燦燦的金光下,一團團一簇簇,散發着淡淡香氣。鵝卵石的石子路有些擱腳,林珵緊了緊谷嘉義的手,前面的人回轉頭來,失落的神色挂在臉上。

林珵伸手捏捏他的臉,柔聲問他:“怎麽了?”

谷嘉義看着他一汪桃花的眼,艱難地開口:“若是我們沒在一起,殿下今年該娶親了;若是我們沒在一起,也許江萬和北元緋都不會遇到;若是我們沒在一起……”

林珵氣不打一處來,用力一捏,眼裏泛着冷光,“你這是後悔了?”

谷嘉義搖搖頭,箍緊他,“我怕誤了殿下。”

他曾經經歷過很多很多林珵不知道的事,到如今他也擔心了很多很多事和後果,做過無數假設,但最後一步步走過來。他知道,做為一個臣子的愧疚一直在心底深處,從不曾真正消失。

☆、第 62 章

江萬對着北元緋心動卻不敢往前邁步, 是知道最後能得到的答案是拒絕,也知道拒絕是北元緋最好的答案。他不欲那個鮮衣怒馬、揚鞭恣意的女子陷入心裏的為難,所以選擇離她遠些。

谷嘉義曾深埋心底的, 除了慫和害怕之外, 也夾雜過同樣相似的心緒。直到他越來越放不下,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只是靠近一點, 再靠近一點,最後走上不歸路。仿佛置身于懸崖頂端, 也把林珵放在了懸崖之巅, 讓他受着風霜雨露, 直面那些本不必也不該面對的難題。

可林珵什麽都不知道,他還溫柔地像個最貼心的兄長,注意着他的點點滴滴, 關心着他的情緒,像是最貼心的伴侶暖在心窩裏。

谷嘉義低頭凝視林珵的眼,心裏翻騰的愛意像是奔湧的江流,下一瞬就要傾洩而出, 将林珵淹沒在那裏面。

“阿珵。”我會把能給的都給你……

林珵以為他是被江萬和北元緋的事惹得難過了,想伸手安撫,但是他的雙手都被谷嘉義箍住, 伸手拍拍他後背,“官哥兒,松手!”

乳名向來都是最親密的叫法,林珵這般叫着, 谷嘉義就覺得一陣羞意湧上心頭。他嚴肅地板了臉:“不要叫乳名。”

林珵笑笑,“這不是很好聽又順口,在家裏,谷大人和你阿娘可是這般叫的?”

“他們都改口很少叫了,若是年紀一大把,還被人叫小孩一般叫,不是很沒面子。”谷嘉義道。

“那我是趕上時候了,以後這樣叫你不是要生氣了。趁着你還小,多叫幾年。”

谷嘉義挺着挺高的個子,想不到林珵總覺得他小的原因,也不大好意思問,掩着那點想着因着年紀能得幾分疼惜的心思,任由他拉着往樓上去。

桌上上了些菜,江萬喝酒之餘時不時嚼個花生米,江千臉色也好上不少,坐在那裏扒飯。

他吃飯很快,像是不要嚼一般一口接一口,扒完兩碗也不過半刻鐘功夫,而後像是不放心地看了看江萬,對着林珵道:“主子,我去處理江南的信件。”

江萬在留在北蠻的時候,就主動退出了江家的暗探。他還是江家人,但身上那些擔子都轉給了江千,因此自打回了京都,江千也忙了起來。

****

九月二十,天微陰,有冷風,但是個大楚舉國歡樂的日子。

可能和北蠻十年不戰,對很多人的生活并不會産生影響,但是那份榮耀和欣喜,還是蔓延在了每一個人心裏。那是由血脈和土地衍生的感覺,知道消息的人裏就算是街上的菜農,也願意少收兩個銅板來慶祝慶祝,他們誠樸地知道目前的安定是那些人在維護。

而京都的城門大開,兩邊穿着铠甲的兵卒伫立,他們神情肅穆,铠甲閃着銀光,手裏很穩,但是細察之下,能看到微微顫動的弧度。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都去過定北,和北蠻作過戰,又帶着遺憾被調離。

風似乎越來越小,太陽也沒有出來,黑壓壓的城門外遠處,馬蹄聲漸起。

馬蹄聲越來越響,像是轟隆隆的雷聲,鋪天蓋地而來。當頭兩騎并行,一人黑衣,一人紅衣,遠遠停在城門百米外。

林斌帶着一衆人馬出城迎接,笑容款款,引着北元晨和北元緋入城。

百姓們視線都焦灼在紅衣的北元緋身上,輕紗遮了半張臉,露出白皙的面龐和淺色的眼,烏黑的發被風揚起,黑紅白交錯,美得妖異。

唐開從沿街的二樓擠出頭來,對他旁邊的少年道:“北蠻來使是個少年和女子?和親嗎?”

谷嘉義站在一群少年身後,看北元緋腰間不忘的長鞭,想告訴唐開不會,卻沒開口。

這一行的熱鬧随着大皇子林斌帶着人進入驿館而消失,唐開等人卻還在興奮地讨論國家大事。

谷嘉義身側的人問他:“聽得谷兄有幸去過定北,不知道定北有什麽趣事?”

被好奇的眼光圍繞,谷嘉義想了想道:“小娃娃喜歡打架,姑娘們性子爽快,你們這麽大的少年喜歡滿草原地賽馬,牛羊很鮮美,桃花開得有點晚。家家都有狼皮褥子,戶戶都有兵器刀劍。好像也沒有特別有趣的事?”

問話的少年不知為何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仿佛是這話題太不合時宜,他搖了搖頭,道:“京都也沒有什麽有趣的事。”

掰開了揉碎了,趣事是因為人有趣才有趣,但是很多有趣事,都不能說是趣事。

西街的寡婦嫁了人,東街的小姐新婚十裏紅街,南街的樓裏出了花魁,北街裏賭館被人砸了場子,都是些俗事。

今天這個小國打了勝仗,殊不知死了多少人,城池毀了幾座;明日哪個人揭竿而起,一朝登第,其實可能就想做個小老百姓,媳婦孩子熱炕頭,吃飽穿暖。

唐開笑着打岔,“秋狩快到了,你們說聖上會不會讓北蠻那幾位一起去,到時候我們也去湊個熱鬧。”說到這,他大眼笑眯了看谷嘉義,“聽說表弟文章做的很好,前些日子聖上都誇了,看來是要拿狀元了!”

這些年裏,十七八歲的狀元還是稀罕東西,就算是二十來歲,也還年輕得很。是以谷嘉義這個年紀,倒是讓諸位少年心驚不已,都哄鬧起來。

唐開扒在谷嘉義肩上,調侃他:“那文試聽說很難,嘉義寫的如何,可別被人笑話了?”

這幾日京都裏的熱議的事,不過就這幾樣。文試的題和文官的态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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