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水底荒唐聽順呼

應泊當然沒有真喝。

酒入咽喉,立刻凍成了冰球,随着食道落入胃中,被真炁裹着,不會融化。

就是肚子裏有點涼,配合酷夏天氣正好。

假貨見他喝了,非常滿意,又拍手叫仆人送上好菜。

花生雞腿小菜豆腐,做法全是家常,沒什麽炖一鍋母雞湯只用來煮白菜心的講究,裝盤同樣很是一般,充滿了本國農村的樸素風味。

應泊沒有看不起農村,天然自有獨到地方,問題在于他看出假貨很努力地在裝高逼格,配合這些,情況就有些好笑。

倒是……風景的确不錯。

假貨的家宅位于島上最高地——沒進入煙霧前根本找不到的島上高地——後屋沒建圍牆,廊下可以俯瞰黑壓壓向四方鋪陳的樹林,以及從四面八方包圍樹林的一水兒星光。

雖然不知道這邊四時運轉是否按照歷法來,但今晚的月亮一如現實中的月亮。因為正處于陰歷月上旬,落下的時候較早,他們喝酒的時候,凸月已經有一半沉入了水下,另一半和水面流動的倒映拼湊在一起,看起來竟然還是個完整的月亮。

粼粼波光,仿佛千萬銀箔。

假貨詩興大發,可惜沒那個詩才,只能借用前人之言抒發自己的胸懷。應泊與他從李白說到蘇轼,無論他提到哪一個冷僻的名字都接的上來,越來越多的酒喝下去,假貨直接把應泊引為千杯少的知己,恨不得拉着他結拜。

不,“恨不得”這個詞用的不對。

假貨分明已經提出結拜,忽而一陣風吹着陰雲遮住月亮。

風中似乎有不同尋常的氣息,說得開心的假貨突然安靜下來,放下酒杯。

應泊莫名有點不安,他總覺得假貨身上突然多出了什麽似曾見過的東西。

正當他以為自己之前哄人把戲被發現的時候,風又吹走了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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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不安的氣息卻沒有被吹走。

月光下,假貨再一次露出叫應泊深覺可惜的微笑,他原本透亮的眸色變得深沉不可見底,輕聲道:“今晚月色很美。”

應泊伸出筷子夾花生米的動作一頓,有點把握不住這假貨是打算告白還是打算和他談談夏目漱石。

要是真的蒼蒼子對他說這個,原諒他……不,等等打住。

應泊忙把思路放回正道上。

他之前和假貨說起詠月詩詞時,已經确定假貨對近現代的文人并不了解。既然這樣,假貨應該并不知道一個出生在一八六二年的日本作家,也不會知道這句話隐藏的告白含義。

若是如此,這裏的“今晚月色很美”,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一秒不到的時間,應泊找出對策,用安全的方法吞下了那枚花生米,接着應和:“的确很美。”

“道友恐怕不知,龍洲島上,不止這一夜很美。”假貨低聲道,“年年夜夜景不同,夜夜年年,無人陪我共賞。”

“唔……”

聽出言外之意,應泊沉吟着。

假貨再接再厲。

“道友覺得我這個小地方如何?”

應泊思索着點點頭,道:“的确是個好地方。靈氣足,又安靜。”

假貨道:“在這個世道裏,我這島上可算得上一等的修行福地。我看道友上一個洞府不過爾爾,何不搬來,與我同在此地修行?”

應泊繼續沉吟:“唔……我想想啊……”

口中說着想想,應泊實際上在偷瞥假貨的臉色。

以為應泊看不見他,假貨此刻的臉色很不好。與之前說李白蘇轼時一股子涉世不深書生味的氣質不同,現在的假貨看起來十分猙獰,雙眼漆黑無光,不見瞳孔。

遠處樹林裏,潛藏的黑影顫動着。草叢裏蟲豸活動的聲音降了下去,另一種生靈開始窸窸窣窣。

如果是閻喆喜歡玩的那種游戲,到這一幕應該彈出“前方關鍵劇情選擇,請及時存檔”的提示了吧,應泊一點也不緊張地想。

然後他回答:“嗯,你這裏很好。”

假貨還沒來得及露出得意的神色,應泊又道:“但我還是喜歡産權屬于我的地盤。”

“……”

四下一片寂靜。

完全沒想到應泊會這樣回答,假貨上翹的嘴角僵在原地。片刻後他想要說話,應泊卻已經站起來,再一次确認面前彎曲地水岸線。

“這個走勢,同沒有被拆成兩個島之前的龍洲島一樣。”他朝假貨回過頭來,道,“這裏就是龍洲,卻也不是龍洲,對嗎?龍王爺?”

話音落,面前以蒼蒼子面貌行動的人已經換了新容。

依然是個古裝男子,面相儒雅,衣着看不出明顯的朝代,約莫是大官朝服,但有許多戲曲裏常見的改制。

布料鮮紅,有金紋,胸口團着一條龍。

他也束發,帶高冠。但和一般人類不同的是,他額角兩邊各戳出一只珊瑚般的角,唇邊兩道長須垂落,看着有點像年畫裏的鯉魚。

應泊摸着下巴,啧啧稱奇。

“如果橘子洲上那位不算的話,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正經的神修呢。”

假貨,不,龍洲龍王咬牙道:“你一直沒被迷住?你沒吃東西?……你什麽時候猜到的?”

“聞見檀香就有點想法了,”應泊道,“好歹我以前也是常混福如寺後一條街的人,對這種供奉神佛前的香很熟悉。但猜出這是哪裏倒是廢了我一點功夫,到你家看到島的水岸線才明白過來。”

他笑了笑,道:“也是,除了幻境和小世界,分明還有第三個可能,神土。”

神土。

這玩意兒,乃神修獨有。

雖然看起來很像小世界,但神土與小世界不同。

小世界乃是從大世界上剝落的碎片,但大世界是活的,小世界卻是死的,兩者之間的關系,就像活人和活人掉落的頭發一樣。小世界中有靈氣,能活人,卻不能像大世界一樣可以蛻變,可以升級。

而神土,依附于開擴神土的神修,根須則紮在大世界的深層。只要神修能不斷突破,神土就能不斷壯大。

這種壯大是沒有界限的,只要神修本人想,而修為又足夠,想學西方的上帝搞個九層天堂九層地獄也完全沒問題。

至于島上哪裏來的神修……應泊查過龍洲島歷史,怎麽會不知道島上有一座龍王廟?

“倒是以前的唯物主義思想沒轉變過來,”應泊摸着下巴道,“一開始實在沒想到龍王廟裏有真龍王啊。”

真龍王,不是真龍。

應泊知道,這個龍王不過是以前還有一兩分靈氣的時候,龍王廟裏神像依附了島上漁民的香火所成,沒有實體,更沒有什麽實力。而今靈氣複蘇,他憑借以前香火跟着複蘇,因為急缺香火,所以抓了上島的人充信衆。

善神找信徒講究你情我願,而抓人強迫,這是惡神所為。

但即将成為龍洲主人的應泊對這種行為沒有什麽意見,他唯一的想法是,神修和神土用起來應該挺方便的。

龍洲島位置雖好,可不到四十畝的面積真不夠用。

“龍王爺,咱們打個商量,”應泊道,“我——”

話沒說完,應泊看到龍王爺雙眼愈加漆黑,其中似乎有亂影舞動。

心道不好,一張黃符已經滑到應泊手心上。

符印激發得正是時候,冰雪凝成的盾牌擋下沖面而來的一道水柱。

“不留在我神土,那就去死吧!”龍洲龍王大吼。

應泊搖搖頭,指尖抵着盾牌內側,一道真炁傳出去,凍住與盾面相接的水柱。

水柱變成好長一條冰棍,散發着寒氣,非常堅硬。

應泊拿在手上揮了揮,對這個重量很滿意。他點點頭,開口道:“也對,罰酒不吃,吃什麽敬酒。”

應泊又掏出一張黃符,笑道:“龍王爺,準備好了嗎?來大幹一場吧。”

——

“不,不要,我好累,讓我休息休息。”

閻喆道。

他一屁股坐在龍王廟的地上,用一片八角金盤的葉子扇風。

随着六月過去,到了七月,星城的氣溫越來越熱,閻喆和郝西找人找得滿身是汗。

他們先走到龍王廟,沒發現什麽異常,就以龍王廟為起點,把兩座島全部搜索了一遍。

島是不大,搜索不需要耗費什麽功夫,但兩座島之間隔着一長段距離,他們又沒有船,只能跳進江水裏,從這座島游到那座島,又從那座島游到這座島。

游完一個來回,閻喆直接虛脫。

他一邊喘氣一邊道:“應該叫應小泊把那張清風符給我,或者輕身符也行?來個淩波微步,就不用這麽累了。”

郝西繞着廟中龍王像走了一圈,聞言側目。

這點距離,連他還沒開始獲得紋身時的訓練都比不上,閻喆好歹是個警察,竟然就扛不住了?

“看什麽看,”閻喆不以為恥,“辦公室民警哪裏需要那麽多體力。”

“閻先生現在煉炁三階了吧。”郝西指出。

“別說了,”閻喆十分無語,“之前那小荷妹子推薦我做劍修,我想劍修時髦值多高啊,一口就答應下來。沒想到修行後才發現,劍修竟然是個模板後期英雄。”

“什麽叫後期英雄?”

“就是前期不給力,必須猥瑣發育一波,成長起來了才能日天日地……郝少校應該沒玩過多塔撸啊撸和王者榮耀吧,我舉得例子不恰當。”

“嗯,”郝西沒說自己玩沒玩,繼續問,“劍修是後期英雄?”

“沒錯,比後期英雄還後期英雄,”閻喆捂臉道,“聽說應小泊二階的時候就怼天怼地了?怎麽我修行到三階,除了不用睡覺不會生病外沒有半點好處?”

他似乎很喪氣,郝西看得愣了愣,正想安慰他,又見閻喆放下手。

“你們那邊有消息了嗎?”

郝西想說的話被堵在嘴裏,只能按住無線耳機聽了聽,道:“無法用手機定位到他們。”

“真玄乎。”閻喆道。

郝西也這麽覺得,繼續在廟中轉。

這個龍王廟不大,前堂到後堂不過幾步,郝西找了一圈回來,發現閻喆已經站起,丢下八角金盤葉子,還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根只剩下半截的香柱,點燃。

閻喆舉着香,對着神龛裏的龍王拜了三拜。

“龍王爺啊龍王爺,”他閉着眼睛祈禱,“保佑我找到應小泊吧。”

——

同一時刻,神土龍洲裏。

應泊把龍王爺的臉猜到腳下,嚣張道:“說,服不服?”

話音落,他一愣。他突然

這龍王爺的身體,是不是在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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