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松迅速轉身。白楊還站在原先的地方,仿佛根本沒挪動過位置,垂眸看着手裏金光燦燦的旗标。
場上的另外七人呆立不動,顯然是看傻了眼。“沖鋒”是戰士的瞬間加速技能,每個戰士都會使用。然而迅捷到這種地步的沖鋒,實在令人觀之色變。
場外,曹戈的眼睛眯了一眯。場內的雪松身形一矮,也用了一個沖鋒,向白楊奔襲而去。即将接近白楊的瞬息,一株矯立的松樹昂然乍現,樹冠被白色的荼蘼花層層環繞,如落雪滿枝。
附近的幾名戰士匆遽地撤退到安全距離之外。雪松要對白楊發動攻擊了!
在體能預備爆發的一剎那,戰士的精神阈會短暫開啓,暴露出精神體。
如果對手同為戰士,那麽并不要緊,因為戰士只能進行物理攻擊,無法攻擊對方的精神體。
但如果對手是賢者,那麽這一瞬間的戰士就像一個全身空門大開的武者,處于毫無防護的狀态,很容易被對方的精神力擊中。
白楊首次與薛夜來交手時,就是由于忽略了這一點,因而被薛夜來迎面擊中了精神體而昏厥過去。
故而,賢者與戰士的配合實際上包括兩個方面:戰士按照賢者的指令進行物理攻擊,賢者則在精神上保護自己的戰士。每當戰士精神阈開啓的一剎那,賢者便要及時護住對方的精神體,以免其他賢者趁虛而入。
白楊腳步一旋,不躲不閃面對着襲來的雪松。
薛夜來神經随之緊繃,眼神一瞬不瞬盯着白楊身旁的空間。白楊的精神樹一旦顯形,他的海棠花就必須在第一時間将它環繞住,屏蔽其他賢者的精神力攻擊。
倘若賢者與戰士的默契度高,那麽賢者會在戰士發動攻擊之前就做好準備,花與樹同時同處顯形,天|衣無縫。
但薛夜來和白楊結合得太過倉促,還沒來得及培養默契。于是,薛夜來不得不用肉眼捕捉白楊的精神樹,就像他們初次對戰時那樣。
然而白楊并沒有發動攻擊。就在雪松出手的一霎,他的身影一閃而逝,讓雪松撲了空。
“在上面!”旁邊的人驚叫着提醒。
雪松驀地擡頭,白楊赫然立足于石柱頂端,居高臨下,宛如俯瞰衆生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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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雪松躍上同樣的高度,是通過連續借力跳躍的方式。那種速度和技巧,已經可謂是人類體能的極限。可白楊是在眨眼之間就掠升到了那裏,輕盈得甚至沒有發出聲息。
下一秒,一株白楊樹傲然張開了枝葉。沒人看清發生了什麽,只見雪松的身體被一股力道掃得向後疾退。
但這一擊并不重。雪松就地一滾,從容地卸去了力道,壓低重心穩住了身子。他疑惑地擡頭望向白楊,不理解為什麽對方不趁機給他一記重擊。
“我立過誓言,永遠不會傷害戰士。”白楊冷冷看着他。
“……”雪松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曹戈的眼神一閃。雪松立刻低了頭,惶惶避開白楊的視線。
場外的玉蘭忽然有了主意,招呼鄰近的梨花和杏花:“你們聽見了嗎,他說他不傷害戰士。既然這樣,我們試試用包圍戰術,把他困住!”
三個戰士得到各自賢者的指令,從三個方向猛撲白楊。
白楊又在一剎那消失不見,如同一個影子融入黑暗。白楊樹鬼魅般乍隐乍現,似乎在嘲弄他的對手。
這飄忽不定的行蹤迷惑了對手,卻也坑苦了薛夜來。豔麗的海棠徒勞地到處開花,但就是沒有一朵能準确地開在白楊樹上,起不到保護的作用。
白楊的表現的确很驚豔。但誰都看得出來,那是獨屬于白楊一個人的強大,跟薛夜來一點關系都沒有。他的行動越是搶眼,就越把薛夜來襯托成一個形同虛設的廢物。
薛夜來又急又氣,精神力白白耗損,卻又不敢放松警惕。黑暗戰士的肉|體固然強大,但精神卻是弱點。由于他們的感官比常人敏銳,因此也更加脆弱,極易受到精神傷害。
白楊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沒有吃過大虧。薛夜來初次與他對戰時是手下留情了的,否則白楊絕不會只是昏厥幾秒而已。這裏有八個賢者在對白楊虎視眈眈,要是他們一起對白楊出手……
薛夜來還未及多想,忽見對面的曹戈向前挪了一下腳步,插在衣袋裏的另一只手動了一下。
“白楊!關掉精神阈!”薛夜來一驚,一不留神就脫口高喊出聲。
白楊被他的精神力牽絆,動作略一遲滞。雪松抓住時機,劈手奪走了旗标。
周圍傳來好幾個人壓得低低的匿笑。
薛夜來立時回過神來,咬了咬嘴唇。羞赧混合着焦躁,從脊椎直沖上大腦,讓他的臉頰滾燙發脹。當一個賢者開始用語言指令來控制戰士的時候,幾乎就等于公開宣告了自己的無能。
從小高傲慣了的薛夜來,何曾有過這樣丢人現眼的時刻。對于他這樣出身煊赫的貴族公子而言,這不僅是他一個人的羞恥,還損及家族的聲望。
他不敢想象,曹戈現在會是什麽樣的表情。揶揄?譏諷?幸災樂禍?
場內的白楊站住了,回身望向薛夜來。但薛夜來的心已經被剛才的失态徹底擾亂,別說給白楊指令,就連自己的情緒都收拾不好。
就在這種狀态中,模拟練習結束了。
主考官的臉又顯現在屏幕上。
“現在公布模拟練習得分:荼蘼:3分;桃花:1分……海棠:0分……”
薛夜來覺得暈眩,幾乎站不穩腳跟。倘若這是正式考試,他現在已經被淘汰出局了。
幾道嘲諷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之前遲遲通不過第一階段測試時,他也曾感受過這種目光。但那時的他根本不在乎。因為在那時的他心裏,自己天然淩駕于所有人之上,那些來自底層的目光根本傷害不到他。
可現在不同了。家族一夕之間面臨沒落,他也突然之間失掉了腳下的高臺,跌到了與其他人平等的境地。那些目光可以傷害到他了。
薛夜來強打精神維持着儀态,走進衛生間鎖上門。
鏡子裏的自己一臉憔悴頹喪。他撐着水池咳嗽,吐出半凝在喉頭的血塊。咽部的傷還未痊愈,剛才高聲一喊叫,傷口又被聲帶震出了血。
鮮紅的血絲順着水流,慢慢沒入雪白的洗手池底。薛夜來呆呆看着,只覺得心灰意冷。連日裏說不出的委屈一齊湧上來,他忍不住哭了。
“篤篤。”有人在外面敲門。薛夜來不理會,将水流開得更大,掩蓋自己的啜泣。
敲門停止了。接着喀嚓一聲,鎖闩垮了下來。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握住鎖柄,推開了門。
薛夜來急忙往臉上撲了些冷水,遮去哭過的痕跡。
“你在哭。”白楊說。
薛夜來想否認,忽然想到沒有用。他和白楊的精神鏈路還連接着,白楊感受得到他的情緒。于是他一聲不出。
“不要哭。”白楊的語調依舊淡淡的,“你哭,我會不舒服。”
“你可以關掉感覺。”薛夜來頭也不回。
白楊安靜地站在那裏看着他,許久說道:“為什麽要哭。”
薛夜來搖一下頭。他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似乎是為了剛才的丢臉,似乎是為了薛家的前途,又似乎是為了別的一些什麽——他在白楊內心感受到了某種痛苦,它感染了他。
“正式的考試還沒開始,你剛才輸掉的只是模拟練習。”白楊說。
“不是這個原因。”薛夜來擦一把臉,嘆了口氣。“你很強,但你不屬于我。這是我該得的教訓。我想我應該感謝你。我活了十九歲,只有你教會了我,人不能太自以為是。”
白楊蹙了蹙眉,似乎不太理解。
薛夜來不想再解釋,“你放心,我不會違背承諾。這場測試一結束,我就解除契約放你走。”
“不是還有第三場測試麽。你要放棄?”
“我通不過這一場的。”薛夜來側過頭去,不想讓自己狼狽的窘态全部落入白楊眼中。“他們都已經看出來,我根本控制不了你。所以,不會有人願意跟我結盟,他們只會聯手對付你。你再強也不可能同時對付八個戰士,更何況場外還有八個賢者,我保護不了你。我是注定要輸了。”
“告訴我,我要怎麽做。”白楊沉靜的目光掃過薛夜來的臉,又移向他的眼睛,“你很聰明。我知道,你能想出辦法。”
薛夜來心裏沒來由地安定了許多,擦幹眼淚,低頭想了想。“我有一個計劃。你聽一聽,可行不可行。”
“說吧。”白楊點點頭,“我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