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為了讓白楊獲得和看書一樣的感受,薛夜來把自己能想起的細節全都不厭其煩地複述出來,包括大段大段流麗而冗長的臺詞。講了很長時間,才剛講到兩個人第一次在舞會上相遇。

白楊枕着手臂,側身躺在他旁邊,認真聆聽的表情像個聽母親講睡前故事的孩子。

“今天先到這裏。”薛夜來狡黠地停住了,“初見是我最喜歡的部分,你多花點時間感受一下。”

白楊點點頭,垂下眼睫。海棠花鏈依然在他臉側若隐若現地浮動,從薛夜來的角度看去,那就像是從他眼角眉梢散逸出來的一縷若有若無的绮念。

遠處,薔薇和紫杉的帳篷已經早早熄了燈。薛夜來合上簾子,關掉篷頂的小挂燈,“我們也睡吧,天亮以後上山去找找任務線索。”

沒有了光源,四周一片濃重的黑暗。目力失去作用的環境中,聽覺就會變得格外靈敏。薛夜來聽見,夜風遠遠送來一陣極為輕微的窸窣聲,随後又有些別的響動。

白楊忽然欠身挑開帳簾,望向薔薇和紫杉所在之處。

薛夜來感覺到了他的疑惑,尴尬地輕咳一下:“不用管他們,沒事的。”

從他的語調中,白楊像是明白了什麽,啪地合上簾子不做聲了。薛夜來從精神鏈路中捕捉到一絲微妙的波動,仿佛淡色花瓣落在水面漾起粼粼微瀾。

薛夜來的精神能力很出衆,還具有強大的通感。他人的情緒常常在他的感知之中形成一幅幅圖景,或靜或動,色彩斑斓。

薛夜來從小看慣了這些形形色|色的內心意象,但白楊的內心是其中最奇怪的一個。他的心很少出現明豔的色彩,并且往往都有水域——憤怒時是黑色的驚濤,寧靜時是白色的細浪。

今天是第一次,他的內心意象裏出現了花。那花瓣的顏色是極淡的紅,像雲邊落了一點點霞光。

薛夜來忽然想起了有些相似的另一幅畫面:白楊蒼白的右手攤在地上,三個指尖上染了殷紅的血,是薛夜來的血。

薛夜來後怕地摸了摸脖子。咽喉處那道疤痕結了痂,從喉結下方一直延伸到兩條鎖骨中間的頸窩。他不由想象出當時驚心動魄的一幕:狼的利爪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喉頭,卻又在即将撕裂喉管的一瞬間停住了。

“我還是很想再問你一次。”薛夜來轉向白楊的方向,試探地開口,“我們剛剛見面的時候,你為什麽那麽恨我,又為什麽沒有殺我?”

白楊直接跳過了第一個問題,回答道:“那個時候,我從你心裏感覺到了痛苦,是從我心裏傳過去的。以前有人告訴過我,如果一個人會因為別人的痛苦而痛苦,那麽ta是一個心存慈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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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夜來有點意外,半晌又問道:“那你現在還是這麽想的嗎?”

安靜了片刻,白楊說:“我想,你現在的慈悲也許是廉價的。你自己從沒有受過苦,所以通過同情別人來自我滿足。”

白楊不懂矯情逢迎,一開口就只說真心話。薛夜來沒遇過多少直來直去的人,被嗆得不知如何回應。但他隐隐覺得,白楊的話聽起來不受用,卻或許是對的。

到現在為止,他對白楊的所有包容,都建立在對方沒有真正對他産生威脅的基礎上。假如有一天,白楊變成了一個可以毀滅薛家的可怕敵人,那時他又會怎麽樣呢?

“抱歉,我讓你不高興了。”白楊翻了個身,微涼的呼吸輕拂到薛夜來臉上,“我不懂怎麽跟別人打交道,請你不要誤解我的意思。我所說的廉價并不是虛假。還是同一個人告訴過我,慈悲沒有真假,只有難易。你對我好,我都知道。只是對于現在的你來說,施舍同情很容易。如果我在你還沒有改變的時候離開你,你在我心裏就永遠都是慈悲的。”

薛夜來聽着這些話,驀然在白楊心裏看到了一個影子,面目模糊一閃而逝。

“你總是提到的那個人,ta是誰?”

“是把我養大的人。”白楊的眼神微微一黯。

——那ta現在在哪裏?薛夜來按捺住了這個問題。會被送到修羅塔接受訓練的戰士,十有八|九都是身世不明的孤兒。白楊的個人檔案裏,除了身高、血型、瞳色等等生理數據之外一片空白。沒有家鄉,沒有來歷,沒有過去。他仿佛是從山中采來的一塊璞玉,人們只會在意他被琢磨成器之後的價值,不會在意他究竟是從哪一塊石料裏剖出來的。

篷布忽然被一道垂直射下的光柱照得透亮,頭頂的半空中引擎轟鳴,氣流呼嘯,刮得小小的帳篷晃晃搖搖。那是正在執行動态巡邏任務的夜間偵察飛行器。自從百花聖殿的戰士叛亂事件之後,這些飛行器的數量明顯增多了,連這樣的荒山野嶺也不放過。

薛夜來靜靜等那聲音遠去,直到完全聽不見引擎聲,才又問道:“等我的考試結束以後,你想去哪裏呢?”

“離開了這裏,就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白楊的聲音極輕,卻震得薛夜來心髒突突猛跳。他很清楚對方說的是什麽地方——廣袤的宇宙中只有兩個國家,離開了星域帝國,自然就只有星際聯邦。

“可你要怎麽去?你知道星際聯邦有多遠嗎?”薛夜來從未經歷過沒有代步工具的生活,他根本想象不出一個空身的人怎麽長途跋涉,更不要說還要進入太空。“沒有飛行器,你連這個星球……不,連這一片地域都出不去!”

“我會想辦法,僞裝成士兵搭上行星際巡航戰艦。”白楊的眼睛亮起半明半昧的幽光,像沉入水中的綠寶石,“如果被抓到,我會說是我襲擊了你之後自己逃走的,不連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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