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翌日,天色初明,薛夜來和白楊就上了山。
滿地露水,野草雜蕪。野生白楊樹挺拔參天,把光影幽暗的山林遮蔽得更加深邃。
薛夜來撿起一片樹葉。他在書上讀到過,希臘神話中,白楊(Leuce)是冥王哈迪斯的象征樹。白楊的葉片正反兩面有着不同的顏色,一面淺白,一面深暗。據說,這代表了天國與冥府的雙重性。
白楊踩着落葉和雜草,穩穩走在前面,似乎幽暗的光線一點也影響不到他的視力。薛夜來加緊腳步,才能勉強跟上他。
“你要去哪兒?”
“到高處看看地形。”白楊頭也不回。
走了沒多久,薛夜來的體力漸漸吃不消了。他平時連樓梯都很少爬,更不要說走山路。但是明說出來又太丢人,只好咬牙堅持。
白楊忽然站住,轉頭看向樹林深處的某個地方。接着他拐上了一條岔路,撥開灌木,慢慢走到一處陡坡邊緣向下看。
薛夜來好奇地想要跟過去,白楊忽地伸過一條手臂,擋在他身前。
“怎麽?”薛夜來一愣。
“拉住我。”白楊的語調還是淡淡的,“這裏的地勢不穩,你會跌下去。”
薛夜來攀住他的胳臂,試探着踩了踩腳下。那些被雜草掩蓋的碎石果然是松動的,被他的腳尖一帶,彈跳着滾落坡底。薛夜來的目光随着它們一路下移,忽然間,山凹中一大片通透的翡翠色晶光照眼而來,瑩澈澄碧。
“這是……一個湖?”薛夜來驚喜得呼吸一窒,“真的是個湖嗎?”
“你好像覺得很新鮮。”白楊仿佛在玩味着他的神色。
“我沒看過真的湖。”薛夜來看得目不轉睛,連聲贊嘆,“好漂亮,好漂亮啊。”
他家裏有數千平米的豪邸,濃縮了各色風光的入戶園林,甚至在他的書房窗下便是一方人工湖。可他從小到大,一次也沒見過天然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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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現在是春天,溫度還太低。”薛夜來遺憾地扯了扯身上的制服外套,“要是夏天,真想跳進去游個泳。”
白楊由頂至踵打量他一眼,“你會游泳?”
“當然,學校裏有游泳課。”
白楊彎了彎嘴唇,“在湖裏游泳,是不一樣的。”
從他的情緒中,薛夜來捕捉到了一絲奇怪的波動。很微弱,但的确存在,帶着某種危險的信號。
“走吧,我們繼續上山。”白楊轉身回到正路上。薛夜來的手臂被他牽引着,腳步不由自主随着他移動。
這一瞬間的白楊像個優雅而紳士的舞者,薛夜來的思緒卻滑到了另外的地方——假如白楊想在這裏殺死他,那實在是輕而易舉。
他在學校裏學習過擊劍和格鬥,成績很不錯。然而,在一個真正的戰士面前,他自以為可以用來防身的那些技巧都只不過是紙紮的架子。就像一個能在泳池裏暢游無阻的人,也許會很輕易地就在天然的水域中喪了命。
“你怎麽知道那裏有個湖?”薛夜來一邊走一邊問道,“從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根本看不到那邊哪。”
“感覺到的。”白楊的聲音淡淡的,“我很喜歡水,離得很遠就能聞到那種味道。”
“你是什麽星座?我猜是水象星座。嗯……雙魚?”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薛夜來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垂下眼睛,忽然發現他的手臂還被白楊牽着。白楊的五指修長,包覆在他的腕部,隔着衣物也能感覺到微涼的溫度。
說起來,白楊的氣息和溫度似乎都是這樣微涼的。仿佛一塊玉,即使表面感染上了他人的體溫,也依舊保持着內裏的冷硬。
——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薛夜來腦中随着步伐浮起兩句朱麗葉的臺詞:
My only love sprung from my only hate
Too early seen unknown, and known too late.
(我唯一的愛人是我唯一的仇敵
我們相知太晚,而相遇太急。)
偵察了一天地形之後,薛夜來差不多可以斷定:第三階段的任務十有八|九是實戰演習。山上有幾處明顯可以作為據點的高地,也許考官會在其中一處插上旗幟,由憲兵隊扮演星際聯邦的進攻部隊,考生們則擔當帝國防禦部隊,在限定時間之內守住旗幟。
假如真的發生戰争,這将是極為慘烈的任務。
星艦對星艦的作戰中,賢者起不到什麽作用。而當他們出動時,多半已經到了兵臨城下的危急關頭,需要面對面與攻入堡壘的敵人進行最後的肉搏。
因此,賢者們被稱為“帝國堡壘中最後一道血肉防線”。
薛夜來把幾處據點的位置都在地圖上标注出來,依着地形想好相應的戰術。接下來,就只需要随時等候主考官發布緊急命令了。
誰知傍晚的時候,出現了意料之外的狀況。一隊飛行器陸陸續續降落在山凹間,十幾束雪亮的探照燈光穿透薄暮,在黝黑的密林中巡回掃射。
薛夜來帶着白楊過去時,那裏已經拉起了警戒帶。周圍聚着一群考生,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沉重。
“山凹裏有個湖,你們知道麽?”薔薇圓圓的蘋果臉在探照燈下顯得慘白,“有個人掉進湖裏淹死了,是跟我們一起參加考試的賢者。他的戰士沒有找到,可能逃走了。”
薛夜來愣了愣,回想起他和白楊今天發現那個湖的情形。
★正常情況下,戰士不可能襲擊與之配對的賢者。賢者與戰士之間的精神契約,有着雙向的“攻擊抑制”作用。雙方一旦配對成功,就會通過精神鏈路結合為一體,像一個人的雙手,無法對對方發起攻擊。如果其中一方因意外而死亡,精神契約便會自動解除。★
——那個時候,白楊是不是看到了什麽?
薛夜來抱着肩膊,站在慢慢暗下去的暮色裏。西面天空一片灰紅,晚風卷着沙礫,飐過樹葉和蒿草。漫長的夜,就要來了。
在他身後,白楊安靜地站着,眼神也似天色一般晦澀不明。
“白楊,”薛夜來嘆了口氣,“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