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百花聖殿是一組羅馬式建築群,坐落在皇家園林的山頂高地上,俯瞰着整個皇城。

穿過雕镂精細的花崗岩列柱門廊,經由兩扇高廣的青銅大門,薛夜來進入了正殿。

站在這裏,每個人都會頓感自己無比渺小。頭上是宛如天空的彩繪穹頂,四面是宏闊的大理石飾面牆壁,八個巨型圓拱與浮雕花卉相間。

那些浮雕花卉的種類成百上千,據說至今還沒有人能夠數得清它們确切的數量。這便是“百花聖殿”這一名稱的由來。

每一個賢者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代表花和保護神,因而産生歸屬感。

薛夜來忐忑地低着頭,聽見一道威嚴的聲音在大殿裏回蕩:“到這裏來,孩子。”

“是。”他循着那聲音一步一步走過去。無數金煌煌的燈在鏡面般的地板上反射出浮動的光,讓他有點眼暈。

“用不着害怕。看着我,孩子。”那聲音又說。

“是。”薛夜來慢慢擡頭。皇帝站在高臺上,看起來很遙遠。

“你現在所站的地方,曾經灑上薛家元老的血。那一天,他們就在這座大殿裏遇襲而慘死。”皇帝閉了閉眼睛,仿佛不願回憶那慘烈的一幕,“你對這件事有什麽想法,孩子?”

“我……”薛夜來攥起的手心裏沁出一層冷汗,立即單膝跪倒,“星河在上,我願效忠于陛下,以陛下的聖光為家族洗去恥辱。”

“很好。你的回答很好,孩子。”皇帝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你很有感受天賦,也懂得體察人心。在你這個年紀,這是很難得的。所以,我給你增加一場特別的殿試,調查百花聖殿事件的原因。你是薛家未來的族長,處理一些事情比別人更方便。”

薛夜來愣住,動了動唇,一時沒發出聲音。

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讓他清查薛家內部。但依照元老院的規定,調查某一個家族時,當事家族的成員理應回避。

但皇帝的命令不能違逆,他很快再次低低俯首:“是。承蒙陛下聖眷,夜來一定不辱使命。”

皇帝似乎是滿意了,稍稍停頓片刻,又緩緩道:“調查出來的結果,不必直接回報我,回報給曹左輔就可以了。你如果遇到什麽壓力,也可以向曹家尋求幫助。這段時間你就不要回家了,暫時住在行館。”

Advertisement

薛夜來低垂的眼神霎時凝聚,閃電般回想起曹戈之前向他道賀時那略顯詭異的語調。

曹左輔就是曹戈的父親,曹家現任族長。

将薛家內部的事回報給曹家,再由曹家上報皇帝,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曹家可以代替皇帝行使最高監察權。至于曹家究竟會怎樣向皇帝報告,那就很不好說了。

此時此刻,薛夜來終于明白了曹戈那句賀詞背後隐藏的真正意味——“我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走出百花聖殿,天邊燃燒的霞光竟然明亮得有些刺眼。薛夜來木然地眯起雙眸,只覺得眼前的世界被蒙上了一層薄霧。

白楊被兩隊衛兵“陪同”着,等候在列柱門廊外面。看見薛夜來走出,兩隊衛兵收回交叉的槍|管,讓開了一條通道。通道盡頭停着一臺陌生的暗灰色飛行器,像個冷冰冰的石棺。

飛在半空好一會兒,薛夜來才從夢游般懵懂的狀态中醒過神。白楊坐在旁邊,安靜得像黃昏裏的樹。

“對不起。”薛夜來勉強對他笑一下,“看來你還得再陪我幾天。我現在不能回家,有些事情要處理。”

白楊點了點頭,不說話。他不懂如何安慰人,沉默就是他的安慰。

飛行器略一傾斜,開始平滑地轉向。一縷金紅的霞光照了進來,勾勒着白楊俊秀的側影。

“白楊你看,我家就在那邊。”薛夜來指着白楊那側的舷窗。在霞光堆積的天空下面,依稀望得見一大片坐落在綠地上的白色建築群,像是鑲在金框裏的一幅畫。即使隔着這麽遠,仍可看出富麗恢弘的氣勢。

白楊一動不動凝視着那個方向。随着飛行器轉向遠離,這幅畫慢慢滑出了邊框,消失在越來越暗的天色裏。

“你知道,為什麽我總是這麽想回家嗎?”薛夜來問道。

白楊轉回頭,等待他說下去。

“我不是沒有離開過家。但這一次離開家去考試的時候,我總有一種感覺,好像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那時他對父親說了這種不安的感覺,父親哈哈大笑:“這是因為我們家小夜來要長大啦。過了十九歲的成人儀式,你就是個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無憂無慮,要開始學會承擔責任了。”

飛行器完成了轉向,又進入平穩的飛行,舷窗裏那片白色的建築群完全看不見了。

“不管以後會遇到什麽事,我都不害怕。”薛夜來喃喃自語,“可是,我好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啊。”

白楊還是不說話,微涼的指尖搭上薛夜來的手背,輕輕按了一按。薛夜來感覺到他在說:我在這裏。

薛夜來翻轉手掌,用指尖碰了碰對方的指尖。

###

皇帝指派的行館在皇城另一邊。離薛家很遠,離曹家卻很近。

薛夜來每日出行,都有專人負責接送和陪同。說是協理事務,實際上是限制他的行動。

屋子裏收拾得很幹淨,但很明顯長久沒有人住過,木質結構散發出陳年老舊的氣息。一整排窗戶與曹家公館相望,讓薛夜來有一種受到監視的感覺。

薛夜來頹然把自己扔到靠窗的貴妃榻上,心煩意亂。皇帝的命令像座山壓在腦門上,而他一點頭緒也沒有。他不是陰謀論者,可很多事情前前後後連起來,怎麽看都透着古怪。

他無意替自己家族粉飾,但薛家對待戰士的态度是所有貴族之中最溫和的,戰士的忠誠度也最高。

一百個戰士同時叛亂,顯然是有所準備,行動之前不可能毫無預兆。薛家的元老都是精神能力高手,怎麽會一點都沒有覺察?

除非是薛家內部出了問題,曹家又從外部做了些手腳,裏應外合蓄謀已久,才讓這座大廈一夕之間崩潰。

一道修長的人影慢慢走了過來。身側的沙發一陷,白楊坐在了他旁邊。

“檢查過了,屋子裏是幹淨的。”白楊說,又對着窗外揚一揚下颔,“不過,那邊就不知道了。”

他所謂的“幹淨”,是指沒有隐藏監視器。“那邊”,則是指對面的曹家公館。

薛夜來順着白楊的目光,眺望向曹家公館那一排排窗口。多半黑洞洞的,有些亮着燈。其中有幾扇裝飾着荼蘼花細紋的大窗,從位置上看應該是餐廳。明亮的光透過窗簾,暖融融的。

家裏的餐廳,現在一定也亮着同樣溫暖的燈光。

薛夜來想給父親打電話,但又一想,也許會被皇帝監聽到,就忍住了。雖然皇帝并沒有禁止他與父親通訊,但在這麽一個微妙的節骨眼上,還是盡量減少家族間的私人通訊為好。

曹戈或許正在和家人一起共進晚餐。也或許,他正站在某一扇黑洞洞的窗口後面,通過觀測儀注視着這邊的情景。

薛夜來突然惡向膽邊生,幹脆正對着窗戶坐起,“他們要是想監視我們,就随便他們看個夠好了,我們沒有什麽可瞞人的事。”

白楊皺了皺眉,“你狀态不好。”

薛夜來忽然湊近了他的唇角,輕輕一碰,“你的嘴唇,洗去了我的罪惡。”

白楊的呼吸一窒。他的記憶力很好,過耳不忘。薛夜來所說的,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初次見面并接吻之時,羅密歐的臺詞。

而朱麗葉随後的臺詞是:那麽我的嘴唇,就染了你的罪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