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一天之後的時間,薛夜來再無收獲。另兩位元老都非常一致地稱病謝客,說是尚未從驚吓和悲恸中恢複,仍需靜養幾天,請薛夜來過些日子再登門。

兩位元老年事已高,這個理由讓人無法不接受。

薛夜來只得郁悶地無功而返。會吃閉門羹也在意料之中,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又怎能指望別人配合。

曹家派來的随行者跟得亦步亦趨,“薛少爺接下來要去哪兒?”

“哪兒都不去了,今天就到這裏。”薛夜來慢悠悠地說,臉上不露出一絲彷徨,仿佛胸有成竹,“剛開始嘛,用不着太着急了。”

回到行館,薛夜來抽出兩張散鈔遞了過去,“您跟我跑東跑西累了一天,拿去喝杯咖啡歇歇腳吧。”

“哎呀,那怎麽好意思呢。”随行者推讓兩下接了過去,笑容殷勤了許多,“曹家少爺果然說得不錯,薛少爺真是知書達理。薛少爺有什麽吩咐,盡管說。”

“這話說得見外了。”薛夜來的笑容也無懈可擊,“往後這樣的日子還長,煩勞您多提點。”

“那是一定,薛少爺放心。薛少爺放心。”

目送對方離開,薛夜來轉身進了屋子。

現在他做每一件事之前,都會先搜腸刮肚回想父親從前的說過的一些話。

那些話,他當時聽過之後就抛到腦後去了,還暗地裏嫌父親啰嗦。而今卻不得不一句一句把它們從記憶的犄角旮旯裏扒拉出來,撣一撣灰,擺在心中的架子上,勉強當作眼前這個成人世界的游戲規則。

從前父親說,跟某些貪婪小人打交道,小恩小惠比一大筆錢更有效。俗話說,升米恩,鬥米仇。要是一開始出手闊綽,往後手頭變緊,接濟不上了,反而會被對方懷恨。

從前父親還說,一個人要有兩套處世之道。遇到君子,行君子之道,不可辜負對方。遇到小人,行小人之道,以免被對方辜負。

可父親沒有告訴過他,怎麽分辨誰是君子,誰是小人,誰是他不能辜負的人,誰又是可能辜負他的人。不過就算告訴了他,大概也是沒有用的。有些東西恐怕無法言傳,只能用一個人一生的經歷去淬煉。

亂紛紛地想東想西,薛夜來蔫頭蔫腦趴上沙發。明明什麽事也沒做成,可就是心累得不行,伴着一種無處抓撓的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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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自從進了屋子,便一動不動坐在角落裏,似乎又進入了冥思狀态。不論何時何地,這個人永遠有辦法安靜得讓別人忽略他的存在。

薛夜來探了探精神鏈路,彼端毫無波動。仿佛一臺被關掉了的電視機,沒圖像,沒聲音,連個雪花點也沒有。

白楊又關閉了感官。

這兩天,他這麽做的時間突然變得多起來,有時簡直像是又回到了兩人最初的相處模式。

唯一與當初不同的是,薛夜來敢于不加防備地騷擾他了。

“哎,陪我說說話吧。”薛夜來拿了個抱枕扔他。

白楊眼睛也不睜,擡手接住迎面飛來的抱枕,放在一邊。

“你這麽喜歡參禪打坐,以後我在家裏給你修個佛堂,讓你天天燒香念經,好不好?”

白楊還是不理。

薛夜來感知不到他此刻的情緒,但卻有種感覺:今天的白楊很不開心。這個家夥一定是水象星座,情緒如此難以捉摸。

百無聊賴之下,薛夜來推開窗,望向對面的曹家公館。這邊對着的是公館後院,看不見前門每天人員出入的情形,只看見游廊裏開了滿架荼蘼,花瓣雪似的随風落了一地。吹進窗子的風已經有了熏然的熱度,這個春天就要過完了。

頸側突然微微一涼。白楊不知什麽時候到了他身畔,幽靈似地悄無聲息。一手輕輕搭在薛夜來肩頭,指尖不經意地觸到了他頸側的皮膚。

薛夜來本能地一把捉住了對方的手,“老天,你非要這麽飄忽不定的不可嗎?”

白楊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沒有掙開,就在薛夜來旁邊半蹲下了身子。“我知道你今天聽到了一些事。跟我說說可以麽?”

“你剛才不是還不想理我嗎?”

白楊垂下眼睛,“剛才我心裏有點亂,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

一朵柳絮飛進了窗戶,輕輕盈盈落在白楊的頭發上,薛夜來用另一只手幫他摘去。白楊的頭發很軟,柔柔地蹭着他的掌心,像小獸崽身上還沒來得及變得粗硬的毛。

薛夜來一向喜歡撫摸小動物,順手就在白楊頭上胡撸了兩把。忽然又想,不知道白楊今年究竟多大。檔案上的年齡不精确,只籠統地寫着“18~20”。

十八歲和二十歲,生理上的差異微乎其微,心理上卻迥然不同。二十歲就已經是成年人了,但十八歲仍算是少年,還可以被他視為弟弟。

白楊雖然總是表現得很冷酷,但內心更像是個桀骜又懵懂的少年。姑且就認為,他今年十八歲好了。

“白楊是弟弟”。這麽一想,薛夜來立刻覺得自己成熟又高大,還生出一股保護對方的沖動。

另有一個模糊的念頭在他腦中浮起——大長老說,如果蘇家當年那些嬰兒有活到現在的,也是差不多的年紀。

按下這個念頭,薛夜來慢慢地問:“過去的事……是些什麽樣的事?”

“那不重要。”白楊側了側臉,靠近沙發邊緣。“我想知道,你今天聽到了一些什麽。”

薛夜來答非所問,“我以前看過一個故事,今天突然想起來了。故事很短,不過我覺得,仔細想想的話,挺值得琢磨的。說給你聽聽好麽?”

白楊在他手掌下面點了點頭。透過精神鏈路,他的情緒很平靜,像平穩的心電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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