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也不知是确實吹着了涼風,還是前一段日子過得太緊張,當天夜裏,薛夜來果真發起了燒。

發燒的感覺,有時候跟做惡夢有些相似,都是沉在似真似幻的古怪影像裏,停不下來,也醒不過來。

他夢見自己自家的花園裏玩,沿着長滿青苔的牆根摸索什麽。他的手小小的,像孩子的手,腳步也很蹒跚。

摸着摸着,牆根底下突然有塊凸起的青磚啪地彈起,把他吓了一跳。

接着,場景就變了。小小的他沿着一條又長又暗的通道,蹒跚地往前走,心裏又好奇又恐懼。

通道盡頭是一片草地。有個年輕的紅發女人坐在那裏,撿拾地上的海棠花。

看見他,紅發女人微笑起來,招手叫他過去。

一部分的他覺得,那個女人是母親。

另一部分的他卻覺得,那個女人不可能是母親。母親在他出生後不久就過世了,他對她一點記憶都沒有。

但夢中的他還是朝那個女人走了過去。女人把他抱在臂彎裏,溫柔地撫摩他的全身。

他很享受這樣被撫摩的感覺,安靜地閉上眼睛。但是在夢裏,即使閉上眼睛,也還是看得到周圍的一切。他突然就看到女人的手上滿是鮮血,驚愕間匆遽擡頭,卻發現女人的樣貌改變了。紅色的頭發變成了黑色,披散的發絲中間大瞪着一雙睚眦欲裂的眼睛,瞳孔裏映出詭谲的顏色。

幼小的薛夜來吓得大哭起來。身子一震,人就醒了。

有一張臉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看着他。他驚魂未定地回了回神,才意識到是白楊。

白楊撩開他的頭發,掌心按住他的前額。薛夜來昏沉的頭腦被對方微涼的溫度一沁,頓時舒服了許多,但身上卻更覺得冷了,咬着牙根微微發起顫。

白楊下了床,把自己那條被子也蓋在薛夜來身上,又到廚房燒了一壺開水,拿來藥片和飲水具,扶着薛夜來坐起身。

薛夜來含了藥片,就着白楊手裏的杯子喝了一口溫水。白楊又扶着他躺了下去,用毛巾包了一條冰袋,敷在他前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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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連串事情,白楊做得娴熟至極,比完成戰術動作還要行雲流水。薛夜來忽然想,也許白楊曾經長久地照顧過某個病人。這種對待病人的細心态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養出來的。

白楊接下去做的一個動作,讓薛夜來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測:他躺在薛夜來身側,一下一下輕拍他的後背。

這是一個有點偏于女性化的動作,通常是一個母親撫慰孩子的時候會做的。

白楊會這麽做,似乎表明了一件事:他曾經被什麽人這樣撫慰過,而那讓他印象深刻,于是也下意識地用這樣的動作去撫慰他所關心的對象。

那個人會是誰?是否就是他曾在白楊心裏看到過的那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夢裏那個女人的形象又突兀地跳脫出來。薛夜來的頭猛地一痛,用力按住眉心。

室內倏地打了一道閃光,接着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雷,就像直劈到了屋頂上似的,震得地板格格發抖。窗子上噼噼啪啪一陣密集的脆響,通透明淨的落地玻璃下一秒就成了一道水簾幕牆。

下雨了。

這暴雨來得倉促,竟像是盛夏時節山間的天氣,變換得毫無預兆。

靜寂了一剎那,又一道驚雷乍然震響,床頭燈應聲而滅。

屋子裏立刻一團漆黑。驟亮的閃電将窗外參差的樹影投射進來,轉瞬便暗了下去,旋即再次亮起。

閃電頻繁明滅的間隙,薛夜來望向窗外的眼神漸漸凝聚,緊盯住暴雨中群魔亂舞的樹影。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又一道閃電照亮了屋子。薛夜來突然發現,身側的床上是空的,白楊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薛夜來忍住頭痛,開啓精神阈,運用感知力向周遭搜索。搜索的結果讓他倒抽了一口氣:在這座房子外面的黑暗中,隐藏着八個戰士。

戰士的精神樹在黑夜裏會發出淡淡的微光,容易被賢者發現。因此他們利用閃電和周圍的樹影作為掩護,在明滅交替的間隙向前沖鋒,迅捷而無聲地向這座房子靠攏。

薛夜來又擴大了感知域範圍,想找出控制他們的賢者。但那些賢者大概隐蔽了自己的精神阈,沒有搜索到。

通常,賢者只會在做一件事的時候隐蔽自己的精神域,那就是暗殺。

透過精神鏈路,薛夜來“看”到,白楊此刻正在屋頂上。這麽短的時間,不知他究竟是從什麽地方攀上去的,也許是從後窗。

薛夜來不敢怠慢,把那八個戰士的位置标記出來告知白楊。但他不能确定,那八個人是否攜帶了武器。黑暗戰士也不是刀槍不入的金剛之軀,如果對方有槍,白楊的處境就危險了。

——白楊,千萬小心,不要跟他們硬碰硬。

薛夜來通過精神鏈路傳達了這樣的念頭。

白楊沒有反饋。薛夜來“看”到,他在屋頂上慢慢移動,如同一只蹑足潛蹤觀察獵物的貓。

八個人明顯是有備而來,隊形分散得很開,按照奇偶數次序交替沖鋒,沒有任何三個人處在同一條直線上。戰士的反應能力比普通人快得多,只要白楊襲擊了其中一個人,其他七個人就會立即發現目标并反擊。

薛夜來試圖想出應對當前狀況的最佳戰術,但頭痛讓他不能集中精神。剛才吃下的藥片也開始起作用,他只覺得越來越睏,眼皮總是不聽使喚地想黏合在一起。

——你不要動。我會保護你。

白楊傳遞過來這樣的意念。

薛夜來像被人拍了一巴掌似地陡然清醒了一下,目光落在床頭。白楊剛才端來的飲水具還放在那裏,金屬熱水壺觸手可及。

薛夜來一把抓過那只水壺,擰開,捋起左臂的袖子,想也不想就把一整壺熱水倒了過去。

水是剛燒開的,但白楊往裏面加過涼水,并不是沸騰的溫度。即便如此,薛夜來還是感覺手臂像被火燎了,劇痛沿着脊椎直蹿頭頂,整個人一下子就清醒無比。

他在學校裏學過,賢者必須在戰鬥中保持清醒而冷靜的頭腦。如果因為受傷或生病導致精神力無法集中,最快捷的方法是給自己制造一些肉|體上的疼痛,利用瞬間飙升的腎上腺素讓頭腦保持運轉。

話是這麽說,但薛夜來嬌生慣養,從沒想過自己真有一天會用上這法子。今天是怕白楊吃虧,急火攻心之下對自己下了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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