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又等了片刻,薛夜來拉開被子下了床。
起身的時候才發覺,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新的。擡起手臂一嗅,皮膚上帶着沐浴液清新的香氣。
薛夜來回想起自己之前說的話:“回去洗個澡……身上全是煙味,沖得我頭疼。”
現在這樣子,分明是已經被洗過了。
薛夜來站在原地窘了一會兒,慢慢往外走。
走廊很暗,盡頭的窗戶開着,窗簾被帶着雨氣的夜風吹成了一張飽滿的帆。
白楊就站在那扇窗前,側頭望着外面。被窗外微弱的光映照着,他的身影愈發顯得颀長挺拔。
“白楊?”薛夜來又輕輕叫了一聲。
白楊仍然像尊雕塑似的,一動不動。薛夜來簡直要擔心他是不是中了什麽邪,加快腳步走過去。離得近了才看出,他只是在呆呆出神,連薛夜來走到身邊都沒覺察。
這對于一個時刻保持高度警覺的戰士來說,委實太不尋常。
白楊身上被雨水打濕了一片。薛夜來看着他鬓邊蜿蜒淌下的水痕,不禁擡手替他擦了一下。
白楊猛地警醒,腳步一旋,閃電般格擋開薛夜來的手腕。被這樣爆發性的力道一沖擊,薛夜來只覺得自己的腕骨幾乎要斷掉,失聲“嗳喲”出口。
“……”白楊看清了眼前的人,動作硬生生止住。
薛夜來看着自己仍被對方攥住的手腕,心驚膽戰:“能先放開嗎?”
白楊愣愣的,過了幾秒才像剛聽懂似地松開了手。
薛夜來終于為白楊當前的狀态找到了最準确的形容詞——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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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樣子,薛夜來就算想假裝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也很難,只好湊過去,摸了摸對方的嘴唇,“我剛才是不是弄傷你了?到屋裏去,我看看。”
白楊側過頭,臉龐隐匿在暗處。薛夜來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卻感覺得到,精神波動像心跳一樣,一波一波沿着鏈路傳導過來。
話音未落,一陣夾着雨點的風吹進窗戶。薛夜來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頓感寒意襲遍全身,不由抱住了肩膀。
白楊閃身站到窗前擋住風,快速關上了窗戶。
看着那個背影,薛夜來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面前真的是一棵高大的白楊樹,堅|挺地矗立,在風雨中為他提供安全的庇護。
最初的戰士與賢者,正是這樣的關系。就像一組互利共生的植物,一花一樹相互依偎,便是一個不容外人入侵的小小世界。
想到這些,薛夜來心緒一黯。倘若他和白楊生活在那個時代,該有多麽好。如果那樣,是否過去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今後的破壞也不會到來?
然而,眼前的現實卻正如一句名句——時代是倉促的,已經在破壞中,還有更大的破壞要來。
白楊轉過身,用一個看似自然的動作攬住薛夜來,推着他回房間。薛夜來半邊身子一暖,心裏也霎時一熱,随口就開了句玩笑:“剛才你那麽久不過來,我差點以為你去做一件事了。”
“什麽?”白楊蹙了蹙眉,看起來完全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沒有。”薛夜來什麽也不想說了。他有點懷疑,白楊會不會真的是在寺廟或者修道院之類的地方長大的,至少是在那裏生活過。
坐在床邊,借着床頭燈,薛夜來細細察看了白楊的唇。齒痕已經平複了,下唇左側靠內的位置果然有一處小小的破損。
薛夜來想起自己右邊的虎牙,又想起剛才那一番啃咬,只覺得臉上的溫度悄悄升高了幾度,讷讷問道:“要不要上點藥?”
雖然自己也覺得這麽問很多馀,這麽微小的傷口對黑暗戰士的體質根本不算什麽,但似乎必須說點什麽才能化解房間裏奇怪的氣氛。
白楊搖了搖頭,眼眸依舊低垂。
薛夜來一看又要冷場,忙說:“對了,你幫我洗了澡?”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在心裏暗罵自己笨蛋。居然主動把話題引到這裏,氣氛不是更怪了麽!
沒想到白楊對這個話題卻表現得很輕松,沒有猶豫便回答了:“嗯。你之前說,不喜歡身上的煙味,我就幫你洗了身子。”
薛夜來沒料到他在這件事上如此落落大方,一時不知作何反應。白楊說這些話時,沒有一絲绮念,就跟說出“我給我家的貓洗了個澡”一樣平靜。
可他對接吻的态度卻迥異。
薛夜來突然間隐隐約約把握到了白楊的“規則”:他是否會對身體接觸産生正常人的反應,取決于其中是否包含雙方的感情。
如果沒有,哪怕這件事看起來再香|豔,他的內心也毫無觸動。
如果有,哪怕這種感情并不特別強烈,他的內心也會受到沖擊。
這麽一想明白,薛夜來釋然了,不再為白楊給他洗澡的事感到尴尬。對白楊來說,那可能真的就跟給阿貓阿狗洗澡沒什麽兩樣。
“白楊你……”薛夜來歪了歪頭,思考措辭,“真是個誠實的人。”感情和身體都一樣誠實。
“什麽?”
“沒有。”薛夜來随口敷衍道,一個念頭卻忽然無聲無息冒了出來。
“對了,我想到一件事。”他盡力讓自己的語調顯得公事公辦,“如果你以後經常跟着我到處跑,總是穿作戰服不合适。明天我叫人給你做兩套合身的衣服好不好?”
這種無關緊要的瑣事,白楊自然沒什麽意見。
“那我先幫你量一量尺碼。”薛夜來故作平靜地走到衣櫃前,拉開底部的一個小抽屜。他之前放置換洗衣物時,瞥見過一個放着針線的盒子。
在裏面翻了翻,不費勁就找到了一條軟尺。
“衣服脫掉。”薛夜來拿着軟尺囑咐,暗暗壓制住情緒,不讓白楊覺出異常。
白楊顯然從來沒有過量體裁衣的經驗,聽薛夜來這麽說,便順從地脫去了衣服。
薛夜來繞到他背後,裝模作樣量了肩寬,又量了胸圍和腰圍,然後蹲下了身子。
就着這個姿勢,薛夜來仰起視線。他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喉嚨,腦中亂做一團——要是真的親眼确認了那個紋身,接下去,他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