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無休無止的夢境如同黑色的漩渦,拖曳着身體沉沉下墜。

即将墜到底部的時候,身體猛然一震。心跳在胸膛裏重重撞擊,一下又一下,将薛夜來撞進現實。

和前一夜一樣,窗外依然下着雨,床邊也依然是安靜坐着的白楊。薛夜來一時分不清楚,他是真的醒了,還是在夢裏回到了昨夜。

“你在那條小巷子裏暈倒了。還記得麽?”白楊似乎看出了他的迷惘,替他給出了答案,“我把你抱回來,你睡了一天。”

薛夜來目光黯然,點了點頭。

“醫生問原因的時候,我沒有說你當時的反應。”白楊猶豫了一下,“你當時,情緒變化得很劇烈。出了什麽事嗎?”

薛夜來呆呆嘆了口氣,“白楊,我想不起來了。”

白楊不解地閃了閃眼睛。

“我想不起來了。”薛夜來沮喪地擡起雙手,掩住了臉,“我去過那個地方,在那裏看到過很可怕的事。剛才在夢裏,我又看到了。可是一清醒過來,我就怎麽也想不起,那到底是什麽事。”

醒轉的一瞬間,夢中的一切還歷歷在目,可是轉眼便如退潮般消散得幹幹淨淨。

不止這些,讓他困惑的事還有很多。

明明很早就已經過世,卻還出現在他童年記憶中的母親。

兩個似乎毫不相幹卻又似乎有關聯的女人。

家裏的後園曾經隐藏過的秘密……

“我們家過去一定發生過什麽。怎麽辦,白楊?我應該都知道,可是什麽也想不起來。”

“那就不要去想。”白楊握住他的手,“不管是什麽,都已經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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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楊是在試圖安慰他。可是語氣中的淡漠,讓這句話透出幾分言不由衷的意味。

“已經過去了,所以就不重要了麽?”薛夜來苦笑一下看向對方,“你自己都不相信這句話,又何苦拿來勸我。”

白楊無言地垂下眼睫。的确,他是一個被困在“過去”當中的人,又有什麽立場勸說別人放下過去。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了。可能是發燒的緣故。”薛夜來虛弱地往被子裏縮了縮,“白楊,我會不會精神崩潰?”

賢者的心靈負荷着強盛的精神力,需要與之相匹配的堅固肉|體作為容器。如果身體狀況不好,精神也會出問題。以前在學校,每年都會出現幾名因生病而精神崩潰,最後不得不休學的學生。

白楊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這一刻的薛夜來是脆弱的,脆弱得他不知道要怎麽去保護。

不懂如何安慰,又無比希望給出安慰。這樣的心情之下,他近乎本能地做出了一個動物性的舉動:低下頭,用嘴唇觸碰一下薛夜來的臉。

說是觸碰,但實際并沒有真正碰到,只有氣息掃過。薛夜來的臉側沾染上了一絲微涼的濕潤,就像來自一只大型犬的舔舐。

白楊是個不善表露感情的人。當這樣一個人偶然流露出不加雕琢的溫柔,就有了無法抗拒的魅力。

薛夜來腦袋一熱,自己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雙手已經抱住了白楊的後腦。白楊低頭的姿勢被他一帶,來不及收住,不期然貼上了對方的嘴唇。

對于兩個人來說,這都是不折不扣的初吻。

然而事情發生的那一刻,薛夜來沒覺得這是在接吻,反倒更像是兩只小獸在互相啃咬。沒覺得很動情,只是啃得很賣力。

白楊好半天才從他手裏掙脫出去,嘴角邊印着清晰的齒痕,原本就淡薄的唇色愈發泛白。

薛夜來愣了一會兒,意識随着氧分子一起回歸懵懵的大腦。白楊已經走開了,把整個房間的空氣留給他一個人去消化。

窗外的雨聲,反襯得房間裏格外寂靜。薛夜來揉了揉頭,這才完全搞明白自己剛剛做了什麽。舌尖纏繞着一縷淡淡的腥甜,是血的味道,不知他們兩個人誰的嘴唇被咬破了。

用指尖在唇舌間抹了一下,拿到眼前細看,似乎可見若有若無的淡紅。薛夜來心頭莫名滑過一道不可言狀的興奮,像一粒水珠淌過葉片,留下奇妙的顫栗,連空氣也跟着泛起了漣漪。

類似的感覺,他曾經有過一次。

那是當初排演《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時候,陽臺相會那一場戲。扮演羅密歐的少年攀着一棵道具樹,他扮演的朱麗葉站在二層樓高的布景小陽臺上,說一段長長的獨白:

“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哦,羅密歐,你為何是羅密歐?)

Deny thy father and refuse thy name.

(否認你的父親,放棄你的姓氏。)

……”

那一瞬間,興許是入了戲,他看見那個少年費力地從樹上爬過來,忽然有些觸動:假如真是兩個彼此深愛的人,為了愛情而抛棄家族與姓氏的時候,心裏會充盈着怎樣的勇氣和甜蜜?執子之手,雖千萬人吾往矣。

後來那個少年私下裏想約會他,還煞費苦心地搬來了話劇裏那個布景小陽臺。薛夜來遠遠地看了一眼,驀地意興闌珊。他不讨厭對方,演出的時候也可以讓自己代入角色。可演戲就是演戲,角色的感情再怎麽動人,一出了戲,回頭去看,就只馀興味索然。

于是他很哥們地用帶着紋身的那只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半玩笑半認真地拒絕了對方遞上來的玫瑰:“我反串一回朱麗葉就夠了,可不想當一輩子苦情戲的主角。”

然後轉頭就走,不給對方一點遐想的馀地。

他被許許多多的人喜歡過,內心因此而有些麻木。但是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希望自己喜歡上一個人。因為當你真的喜歡了一個人的時候,所有對愛情的憧憬和幻想,就都有了真實的依托,而不是一段虛無的獨白。

他現在,是喜歡上白楊了麽?

從回憶中恍然回神,薛夜來忽地意識到,白楊似乎出去了挺久。

“白楊?”薛夜來對着卧室外喊了一聲。

無人回應。外間沒有開燈,黑漆漆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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