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在神殿裏等了很久,許多人開始不耐煩的時候, 新的指令終于來了:執行宵禁戒嚴任務。

每個人都收到了一個坐标點。他們需要守衛在這些地點, 禁止人員通行, 直到下一步命令傳達下來。

看到這樣的內容,大部分人緊繃的心稍稍放下了。這比他們預想的任務要輕松得多。宵禁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以前也實行過。

一群毫無經驗的候補侍衛就這樣上了崗,按照各自的坐标,分散到了各個區域。在他們當中,只有極少數人真正明白, 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薛夜來是其中之一。根據自己和周圍一些人的坐标點,他在腦中勾勒出了一個大致的位置分布圖。他們要去把守的這些地方,都是出城的必經之路。

雖然這個時代的人們大多擁有飛行座駕,但并不是想飛就飛。民用飛行器受到極其嚴格的空中管制, 必須遵循固定航線, 不得擅自偏離。如果違反了管制條例, 甚至可能被激光炮擊落。

因此, 即便貴族們都擁有可以直升太空的飛行器, 也絕不能直接從城中起飛, 而必須先辦理一系列通行證,然後經由特別通道出城, 到達指定的航空港,等候一段時間後才能獲準升空。整個過程複雜繁瑣,歷經層層盤查。

薛夜來他們奉命守衛的,正是這些通往城外的特殊通道。不過他們所在的位置靠近外圍, 顯然只是輔助。在那些通道的出口處,一定有大量皇家憲兵嚴陣以待。

這個夜晚,有無數雙眼睛目睹了那些離開大氣層的核聚變飛船,這是無法對公衆隐瞞的。或早或遲,“星際聯邦攻過來了”、“已經有人坐飛船逃走了”之類的傳言必會在城裏蔓延,進而引發逃難潮。一旦爆發大規模的逃亡,整個星球的局面就失控了。

所以,皇帝想要在那之前封鎖住離開這顆星球的全部通道,從一開始就控制住局面。

至于這麽做能起到多大用處,也許皇帝已經無暇考慮。如今的帝國如同一個手忙腳亂的人,面對一大堆搖搖欲崩的積木,不知該先搶救哪一塊是好。

薛夜來随着人群走出神殿。在他周圍,大多數同伴都沒有意識到這項任務的真正含義,以為只是普通的宵禁戒嚴。那些年輕的臉上帶着不安的亢奮,仿佛即将走上想象中的戰場。

只有寥寥幾個人不動聲色,偶爾目光相遇,彼此都心領神會。

暴風雨在路上。一場可能會席卷整個帝國的大混亂,已經開始顯露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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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夜來到達指定位置的時候,雨又漸漸下得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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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配到的坐标很偏僻,接近城市邊緣。這裏地勢較高,可以鳥瞰一部分街區。

皇城位于巨大的盆地之中,地勢從城市外圍漸漸升高,丘陵環繞,與山麓相連。

民間一直有一個傳聞:在皇城的下方,還有一個隐蔽的地下城。整個皇城實際上建立在一座巨型要塞之上。

這個說法一直煞有介事地流傳着,只是從來沒有人說得清,假如這座要塞真的存在,它是在什麽年代、由什麽人修建的。也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由最初來到這個星球上的那一批星際開荒者所造。

總而言之,這座未知有無的地下要塞一直存在于都市傳說之中。雖然它可能就在每個人的腳下,卻如同沉眠于海底的亞特蘭蒂斯一樣神秘。

夜色如漆,周遭的景物在雨聲中更顯荒蕪。燈光照射到的範圍之內,看不見一個人影。

每隔一段時間,流動哨兵會從薛夜來面前經過,雙方互對口令。口令內容每小時更換一次,以代碼形式發送到通訊儀器上。

薛夜來站在臨時搭起的簡陋遮雨棚下。說是棚子,只有一把傘那麽大,勉強罩得住一個人。

白楊把這點空間全部留給了薛夜來,自己站在風吹來的方向,替薛夜來擋住斜掃的雨線。

薛夜來摸他身上,心疼道:“你都濕了。過來跟我擠一擠,總是好一點。”

“我不會生病的。”白楊捉住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要是你再病一場,我會很麻煩。”

白楊的手平時摸上去總是微涼,此時卻是溫熱的。

薛夜來只好不說話。之前就是因為開着窗洗了個冷水澡,結果落下了奇怪的頭痛病。

沉默了片刻,白楊問道:“那個憲兵隊的小隊長,他也是賢者嗎?”

“你是說薛如衡麽?他不是賢者,是普通人。”薛夜來解釋道,“一個家族的人口很多,其中只有一部分人有特殊體質。”

“他為什麽會到憲兵隊做事?”

薛夜來嘆了口氣,“不知道。”雖然賢者家族通常不喜歡皇家憲兵隊,不過每個家族成員如何選擇職業,也是個人的自由。

又沉默了一會兒,白楊再次開口:“他和你很熟?”

“不熟。今天之前,我只見過他一次。”

白楊平時很少刨根問底,薛夜來不由得納悶,“我說,那家夥有什麽地方讓你特別在意嗎,你怎麽對他這麽好奇?你對我都沒有這麽好奇,我的事你從來不問。”

最後一句話是脫口而出的,說了之後又有些心虛。以前的白楊是什麽樣子,他自己不是也從來都沒問過麽?那就像是兩人之間的一道禁忌。

“我在意的不是他。”白楊轉過頭,深深看了薛夜來一眼,“他說到了以前的你,是我沒有見過的。我想知道,我沒見過的你,是什麽樣子。”

“……”薛夜來愣了愣,心裏冒出一點小小的歡喜,“以前的我啊……也沒什麽特別的,跟現在差不多。我的經歷很簡單的,從小到大,除了上學和考試,都沒遇到過什麽事。”

薛夜來避重就輕,給白楊講了一些學校裏的趣事,而把自己在學校之外的生活一筆帶過。不僅僅是害怕白楊會自卑,更因為他無法抑制住這樣一個想法——自己優渥的生活,是從白楊的人生中偷出來的,至少是偷了一部分。某種意義上他覺得,自己以前有多麽享樂,就意味着白楊承受過多少痛苦。

但或許在白楊看來,他這樣的心态只不過是一種樸素而無用的歉疚。就像他的慈悲一樣,雖不虛假,但卻廉價。

白楊靜靜聆聽着他的敘述,有時似乎想要問什麽,又很快抿緊了嘴唇不做聲。這實在是一場古怪的傾訴,講的人和聽的人都充滿渴望,卻又都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了某種平衡。

等薛夜來講得差不多了,白楊才又問道:“他說的那個謎語,是什麽?”

“哦,是我随便寫來玩的。當初他一下子就猜中了,讓我吃了一驚。”薛夜來笑了笑。那個謎語的謎底是天平。謎面本身不算難,但在這個年代,天平是古董一樣的東西,人們通常很難想到。

“不過,我一看到他的名字,就知道他為什麽能這麽快猜中了。‘衡’字就是天平的意思。我想他一定很喜歡自己的名字。”

白楊許久沒有回答。過了半晌,他忽地向前傾了傾身子,聲調微沉,“夜來,你看那邊。”

薛夜來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遠遠看到,城中有個地方聚集了一片光芒,比其它地方都要明亮。那些光芒像水一樣流動着,慢慢縮小了面積。

薛夜來迅速戴上觀測鏡,将焦距調節到極限。距離太遠看不真切,但鏡頭裏那一片依稀可見的純白色建築群落,他太熟悉了。

那赫然正是薛家的宅邸!

薛夜來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剎那被抽離,脊背先是炙熱如炭,接着又冰寒刺骨。

出事了。

他只能想到這三個字。

全城都在宵禁,唯有薛家的宅邸聚集了那麽多燈光。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他下意識地想往前走幾步,仿佛這樣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剛一擡起腳,膝蓋就軟得打了一個顫。下一秒,小腿的疼痛讓他回過神來,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跪在積水裏。白楊也跪在他面前,扶着他的身體,不停呼喚他的名字。

“白楊,不好了,不好了。”薛夜來反複念叨這三個字,一只手緊緊抓住白楊的胳膊,另一只手不知不覺點開了通訊儀。必須要給父親打電話,必須。

然而點擊呼叫鍵的瞬間,最後一絲理智阻止了他的動作。

如果有什麽情況是他需要知曉的,父親一定早就通知他了。這麽長時間以來,家裏始終沒有傳來過任何消息,父親也沒有主動聯絡過他一次。說不定父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暗示他,不要和家裏聯系。

薛夜來死死掐住那只小小的通訊儀,幾乎将它捏成碎片。觀測目鏡裏,那片光芒的面積還在持續縮小。薛夜來不知道那裏究竟在發生什麽,但卻莫名地覺得,那片不斷縮小的燈光就像一只不斷收緊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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