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探究
酒店擁有一整片私家海灘,不遠處建了露天泳池,清澈水面折射黃昏的霞光。
十月份不是當地的旅游旺季,島上一共沒多少人,這裏偶爾有住客路過,但這個時間點大多要準備去吃飯,他們都沒有下水。
“你這是不是捂得太嚴實了點?”謝嶼問。
泳池邊,林秋宿穿了長度到膝蓋上方的泳褲,套了一件短袖款的速幹衣,看起來青春靓麗。
而周圍的男人大多赤着膊,或者披了件短袖襯衫,卻不規規矩矩系扣子。
有幾個剛玩完水、從海岸邊走過來的更別說了,總共沒幾片布料。
無拘無束的熱帶風情中,林秋宿這身打扮顯得很刻意。
他目不斜視,硬邦邦地回答:“我怕冷。”
好巧不巧,最近大溪地處于旱季,平均氣溫穩穩超過三十度。
謝嶼瞥了林秋宿一眼,本來想提出質疑,但視線剛一落下,就不受控制地投向對方的腿。
林秋宿正坐在泳池邊上,胡亂晃悠着兩條長腿,水面被攪弄出波瀾。
貼身的褲子将腿型勾勒得清楚,露出來的小腿又直又好看,腳踝弧度精致,似是能被一把輕松攥緊。
并且,不知道林秋宿是被池邊瓷磚蹭得敏感,還是本來就這個樣子……
謝嶼有點遲滞地想,怎麽會有人膝彎處的肌膚是暈了薄薄一層淺粉色的?
“你在發什麽呆呀?”林秋宿困惑,“今天一定教會你游泳,開工吧。”
謝嶼剛才大腦有點空白,連想說的話都忘了問,這下被林秋宿的話語拉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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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罕見地沉默着,強行收住了自己被吸引走的目光。
下了水,林秋宿緊随其後,在淺水區向謝嶼講解了一番理論知識。
如何在水裏浮起來,怎麽控制自己不下沉,林秋宿分享得很詳細。
耐心地教導半天,他見謝嶼在傾聽時滿臉沉思,為人師表頗感滿意,小林老師就是喜歡這種認真的學生。
然後,謝嶼發表了思考總結:“你穿這麽多是不是因為怕被別人發現,你也沒肌肉?”
林秋宿:“………………”
猜得不是完全準确,自己只是害怕被他發現。
這種別扭的、不願意在對方眼裏暴露缺點的小心思,究竟為什麽會滋生,林秋宿很難給出一個緣由。
他将其暫且歸結為好勝心強烈,總之,就是不想讓謝嶼抓到這個小把柄。
“不至于吧,林秋宿,你真的在為這種事情不好意思?”謝嶼揶揄。
林秋宿說:“我沒有,我只是怕曬!”
說完,兩個人在日暮時分齊齊沉默。
林秋宿被揭穿真相後惱羞成怒,催促着謝嶼讓人快點游泳,學會了就多一項生存技能。
謝嶼笑起來,沒有逼迫林秋宿承認,可臉上表情明晃晃地在說:我都知道啦。
林秋宿非常生氣,差點要在水裏和謝嶼動手,最後保持了基本的素質,只是将人推向了淺水區和深水區的交界處。
池子的最深水位大概有兩米,交界處的高度只到兩個人的鎖骨處,有兩個安全員在不遠處看守,還算比較放心。
林秋宿看謝嶼很不協調地撲騰了會,努力上浮的動作堪稱掙紮,剛才萌生的不爽早就抛到腦後,此刻噗嗤笑出了聲。
“要不要我幫你調整下姿勢啊?诶,你看看我示範?”林秋宿說,“你在池子底下游泳有什麽用呀?喜歡貼着地磚的話,直接用爬的都行。”
謝嶼很容易沉下去,這是初學者的通病,看過林秋宿做完示範,再嘗試時居然進步不少。
他的悟性特別高,屬于意外落水一小時後自動學會游泳的那類人,很快就能摸索到竅門。
以往謝嶼吃盡了這項特長的好處,但此刻自己逐漸琢磨出了點壞處來。
林秋宿游泳的姿态很好看,輕盈又舒展,盡管謝嶼心裏很想再看一遍,卻沒有提出來的機會。
見謝嶼模仿得有模有樣,林秋宿的教學止步到換氣,之後就一直坐在岸邊瞧樂子。
“親愛的,你看看人家。”
嘈雜聲從泳池的另一邊傳來,有個男生穿着款式可愛的救生衣,興沖沖往這邊張望完,用英語大聲地向伴侶調侃着。
林秋宿聽到那聲“親愛的”,被其中的甜膩震驚,登時打了個激靈。
他扭過頭,發現被稱呼的伴侶居然也是個男生之後,神色略微呆滞。
“那你邀請他來教吧,我這兩天盡全力了。”那位同伴笑着說,“可能我不擅長當老師,只擅長讓你爽。”
林秋宿:“…………”
如果說剛才自己只是有點茫然的話,聽清楚上一句話後,臉上已經演變成了驚慌無措。
那邊一共有三個人,其中一對是情侶,另外還有個頭發棕色微卷的亞洲面孔,看架勢是他們的好朋友。
“你能不能別在公共場合開黃腔?要把無辜聽衆吓到了。”卷發男生說。
被指責的男人哈哈大笑,向對方潑水:“少在這裏裝純情,要不是你一直盯着那邊看,我們才不會注意到別人!”
而那個穿救生衣的男生沒跟他們打趣,已經活潑地向林秋宿走過來。
他道:“嗨,前幾天沒看到過你們,是今天過來的旅客嗎?”
林秋宿尚在沖擊中,遲鈍地點頭:“我們是上午到的。”
“我叫南希。”男生用藍色的眼睛看着他,熱情地說,“可以和你一起玩不?你長得好漂亮,像我在漫畫裏才能看到的面孔。”
開學以來林秋宿沒少被誇過外貌,但第一次遇到這麽直白的贊美,于是很生疏地說了聲謝謝。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親密的同性戀人,心中沒有反感,但被震驚籠罩。
這種詫異來自于不适應,他在小城鎮生活了十八年,成長環境閉塞保守,連男性也可以喜歡男性這種事,都是不久前才接觸到的概念。
更別說目睹兩個男生這麽親熱得互動,他來到滬市這段時間,都沒有見到過。
此時林秋宿顯得不知所措,被南希理解成腼腆,又搭讪似的主動說了好幾句。
“你的男朋友也好帥哈哈哈,看過去很養眼。你們談了多久啦?”
之前林秋宿也被曲解過和謝嶼是情侶,但上次純粹是別人随口猜想,這次……
他看着南希認真的表情,胸腔內心髒狂跳,反思着自己和謝嶼好像是很親密,怪不得會引來誤會。
一時間他舌頭打結,竟難以回答這麽簡單的問題。
“我是哥哥。”謝嶼替他接話,“中國在放國慶假,所以一起過來玩。”
南希對他們的關系有些意外:“你們居然是兄弟,沒有在一起?!”
因為他的嗓音有些大,另外兩個陌生人足以聽到這句感嘆,林秋宿招架不住,臉上開始發燙。
謝嶼剛想說什麽,但卷發男生已經從沙灘椅上坐起來,興高采烈地朝這邊喊。
“真的嗎?太好了!”那人說。
不光是語氣喜悅,而且眼睛發亮。
謝嶼:?
“我就說他們八成不是情侶,你們倆非不相信,還攔着不讓我去搭話。”卷發男生抱怨。
謝嶼:??
然後,卷發男生對還在懵懂中的林秋宿說:“我可以問你要聯系方式嗎?房間號也可以。”
謝嶼:???
短短五分鐘裏,一張白紙的林秋宿被男同沖擊了兩次,不禁腦袋發暈。
在一堆人的注視下,他仿佛沒聽清詢問,而後無辜地“唔”了聲,顯得可憐弱小又無助。
林秋宿艱難地推拒着:“不用聯系了吧……”
認識林秋宿以來,謝嶼一直覺得對方疑似有恐同傾向,對于同性戀這個話題有些避諱。
但這人剛才對南希的接近并不抵觸,語氣溫柔友善,和普遍的恐同表現不太一樣。
流露出的驚訝也只是因為自身不夠了解,所以有些反應不過來,情緒裏沒有任何攻擊性。
可被卷發男生大大咧咧攀談後,林秋宿明顯變得戒備起來。
這點微妙的态度變化被謝嶼敏銳地捕捉到了。
或許林秋宿排斥同性對自己釋放暧昧信號?
不過現在沒有辦法下論斷。
眼前情況就像本來在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八卦,忽然局勢一改,自身成為了八卦主角,兩者之間的态度肯定是有差異的。
“為什麽啊?”卷發男生問。
他沒想到被拒絕得這麽快,不肯立即放棄,纏上了林秋宿。
“你把微信給我一個吧?我明天帶你潛水好不好……”他說。
現在太陽落山,溫度逐漸下降,一群人沒繼續在池子裏泡着,動身往酒店裏走。
林秋宿步伐稍快,那男生不依不饒,尾随在他後面距離半步左右。
就在男生伸手想拉林秋宿的時候,謝嶼攬過話題中心的少年,偏過臉居高臨下地看向對方。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他家裏管得嚴啊。”謝嶼不想度假中與人起摩擦,說得還算客氣。
他朝男生笑着說:“當着我的面要他號碼,怎麽想的,以為我這個做哥哥的是死了?”
卷發男生愣住,悻悻地沒再死纏爛打。
林秋宿回到套房,還處在神游狀态,用幹燥的浴巾緩慢擦拭頭發。
一場鬧劇搞得暈頭轉向,謝嶼讓林秋宿別介意剛才那個男生的行為,外國人比較奔放,言語也很直白。
“臉皮這麽薄啊,這會兒還沒消化完?”謝嶼問。
他拆了一瓶水,遞給林秋宿,再聽到少年說:“男生可以這樣喜歡男生?”
謝嶼好奇:“為什麽不可以?喜歡這種情感不以對方的性別區分優劣,都是一樣的。”
感覺林秋宿這個階段還沒真正成熟,可能性取向上尚且模糊,需要形成一個明确的認知。
這是個自我探索的過程,別人多做幹擾,只會釀成不好的後果,所以謝嶼點到即止,沒有任何引導。
林秋宿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喝着謝嶼遞來的水,後知後覺地“啧”了一聲。
他道:“我不太習慣剛才的情況,忘了和你計較,你冒充我哥行使他的權力。”
謝嶼差點被他氣笑:“那不然怎麽擋着你的追求者?有這底氣開口的,除了你哥只有你對象。”
林秋宿被問得噎了下,一邊揉搓頭發,一邊嘀咕着轉移話題:“我現在還背後發涼呢。”
“反應這麽大,以前完全沒見過gay?”謝嶼問。
“不是啊,我不是還被當成做gay嗎?你跟你媽撒謊說我們搞基,我也沒覺得毛骨悚然。”林秋宿說,“生氣之外沒別的了。”
難不成自己是顏控,長得帥就自動擁有濾鏡?
謝嶼見他要翻起舊賬,害怕這個話題延伸下去,又要勾起當初的怒意,急忙打斷了對話。
“換衣服吧,該去吃晚飯了。”謝嶼說。
話音落下,他瞥向林秋宿,卻不由愣住。
之前被那三個人分走了精力,現在兩個人獨處,才注意到別的方面。
林秋宿上岸後渾身濕淋淋的,白色速幹衣沾水後呈現出微微透明的效果,緊貼着肌膚,顯露出纖細勻稱的身形輪廓。
他不光是有張漫畫主角一般精致的臉,身形比例也非常完美。
清瘦卻不病弱,腿又長又直,腰肢從側面望過去,感覺可以被臂彎輕松圈住。
因為平時林秋宿的穿衣總是以舒适為主,沒幾件顯身材的衣裝,所以給人一種鄰家漂亮男孩的氛圍感。
而眼前這樣……
很性感。
謝嶼忽地冒出這種有些逾越的念頭。
這個詞彙天然帶有一定的魅力,或者說性吸引力,被自己偷偷用來描述林秋宿,實在不符朋友之間的規矩。
此刻本應該将這種想法立刻從腦海中清除,然而謝嶼想要這麽做的時候,反而讓自己大腦有些卡機。
如此結果只能證明一件事。
于情于理的确不合規矩,的确應該清除,但——
自己又做不到,又無法自己騙自己。
畢竟他是真的被吸引。
·
泳池邊發生的小風波沒有影響出游的好心情,林秋宿後來又碰見南希,兩個人還一起打了沙灘排球。
“我朋友自信過頭,你不要把他的話當回事。”南希抱歉地說,“直男遇到他大概覺得很痛苦吧?”
沙灘邊的酒水攤上,他請林秋宿喝了菜單上唯一沒酒精的冰檸茶,林秋宿則請了他一杯雞尾酒。
“我沒有對哪個女生産生過好感,也不能斷定自己會喜歡,可能算不上直男?”林秋宿疑惑。
南希說:“诶,那你對男生嘞?”
林秋宿搖頭:“也沒有,我的高中有很多校規,懲罰也非常嚴格,沒幾個人會想戀愛。”
“你的先後順序搞錯啦,碰到心動的人才會想戀愛,這是一場随機的意外事件,不受自身意識驅使。”
南希舉起雞尾酒,與他的冰檸茶輕輕撞擊,做了個幹杯的動作。
兩個人在異國萍水相逢,但相處時很融洽,南希的言語全然出自于真心。
林秋宿問:“這樣不是有一輩子都碰不到的概率?”
南希打了個響指:“對哦,但愛情本來就是很稀有的東西,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擁有啊。”
林秋宿覺得他講得挺有道理,思索着:“我對我的運氣不是很有信心。”
可南希卻不這麽想:“不會吧?你就從來沒有過,一記起對方就很開心的人嗎?”
“我想到家人和朋友,都覺得很幸福。”林秋宿回答。
南希被回答難住了,磕絆地說:“你真好,我想到我朋友只會苦惱他們怎麽還不發財,讓我占個便宜。”
對他來說,情窦初開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醞釀悸動的始末早已模糊不清,無法給純情的林秋宿提供幫助。
不過其他的還能分享幾句。
“性取向挺好判斷的吧,我天生就知道,不過我男朋友不一樣,他說他對我有感覺。”南希說。
林秋宿豎起耳朵:“什麽感覺?”
南希原本很委婉,見他居然沒有秒懂,只好誠懇地做出陳述。
“會硬啊。”他咬字清晰地解答。
短短一句話,當天就搞得林秋宿夜裏失眠了。
淩晨,謝嶼出來倒水喝,發現林秋宿盤腿坐在地上,面朝海景落地窗,看架勢等着看日出,不禁頓住腳步。
“你昨天和南希出去玩,回來睡不着麽?”謝嶼問。
林秋宿說:“思考點事情。”
謝嶼坐到他身邊,好奇地讓他說來聽一聽。
緊接着,林秋宿安靜地望向謝嶼,澄澈的眼睛很亮也很專注,好似能看到人的心底。
“因為南希跟我說了點事,想着挺有道理,但問的話有點沒分寸,我随便講講,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謝嶼心想你倆聊的怕不是情感話題,那點有關于理想型的事情,自己早在各種真心話游戲裏,被提問過無數遍了。
他輕描淡寫地應聲:“你問?”
“你有過對某個具體的人,産生生理沖動麽?”林秋宿好奇。
謝嶼:“……”
确實挺沒社交分寸。
不過,唐突的類似的隐私詢問,謝嶼不是沒有撞見過。
但由于自身坦坦蕩蕩,所以很好回答,一點都不會覺得哪裏棘手。
眼前這個問題但凡放在五天前去問謝嶼,他都可以風輕雲淡地表示沒有。
但它偏偏出現在此時此刻。
他看向林秋宿,淡聲道:“那我不回答了吧。”
林秋宿聽完卻來勁了,單手撐住地板,往謝嶼這邊前傾了些。
“就是有的意思嘛!”林秋宿說,“誰啊,什麽時候,男生還是女生?”
謝嶼嗤笑:“你怎麽回事,前面提出來的時候可不是這副态度,跟我很講禮貌的。”
“這是關心你呀。”林秋宿說。
謝嶼慢條斯理地應聲:“謝謝關心,我覺得你能顧好自己就不錯。”
林秋宿就是對自己的狀況弄不明白,所以幹脆轉移矛盾,興致勃勃地開始搞別人的事。
“你怎麽這樣?我要傷心了。”林秋宿開始試圖撒嬌耍賴。
謝嶼道:“高數作業寫完了沒,再過八個小時就要返程,到時候看到一面白紙,你的老師也會很傷心。”
這些天林秋宿有在認真完成課業,四周是漫無邊際的大海,玩過兩天後早就沒心思到處跑,就待在酒店裏研究定積分。
他垂頭喪氣地說:“我們馬上要分開了,你怎麽不跟貼心的小林同學講講真話?”
謝嶼不踩他布下的溫情陷阱:“回到學校不該特別期待?全是能聊到一塊兒去的同齡朋友。”
林秋宿搖了搖頭:“也不是完全沒有難過的事情。”
謝嶼一怔,怕他在學校發生了麻煩卻沒吭聲,玩世不恭的表情随即恢複了正經。
“有誰害你不高興了嗎,還是遇到了什麽困難?”他耐心地問。
林秋宿磨磨蹭蹭地小聲說:“因為你啊。”
謝嶼:“。”
合着就是要自己的那點龌龊心思擺到當事人面前?
不要臉地承認自制力不足,竟然昏了頭腦,曾于某個時刻,對前任下屬的弟弟有過那種沖動?
他沉默地胡思亂想之際,林秋宿輕哼着別開腦袋。
落地窗外海天一線,微弱的光線從海岸線後面亮起,兩人各自僵持的房間還很昏暗,情緒就在暗處蔓延。
林秋宿自顧自盯住地板,用後腦勺對着謝嶼,而謝嶼扭過頭,望着林秋宿露出來的耳朵根。
兩個人的姿态像是在單方面怄氣,不過林秋宿并沒有在耍性子。
他只是說完以後不太自在,幹脆故意避開視線,不想與謝嶼對視。
這使得謝嶼沒能看到,唯有清晨的日光作見證,林秋宿的面頰其實有點發紅。
觀察得再細致一點的話,他的臉上是一種很微妙的神色,如果被第二個人瞧見,必然要打趣他是害羞了。
但林秋宿自以為是,一邊回憶開學以來偶爾空落落的滋味,一邊覺得自己正苦着臉,是在認真地為此郁悶。
他還補充:“因為我會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