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對視

國慶放假結束,第一堂課是C語言,機房裏大家打完代碼,趁着老師不在,交頭接耳地讨論假期行程。

“這幾天好像都沒在學校看到你,是不是回家了?”隔壁寝的男生問。

林秋宿搖了搖頭:“出去玩了幾天。”

男生問:“哪兒旅游啊?好玩不?”

“看海。”林秋宿道。

大家發散話題閑聊,問他有沒有吃美食,玩沒玩過潛水,看沒看過日出日落。

林秋宿解答完,回憶着海邊日出時的景色,心裏的第一反應卻不是畫面有多麽美麗。

他記起來的是自己怦怦作響的心跳。

其實林秋宿把話說出口,就開始後悔了,這種煩惱聽上去稚氣又任性,很像是無理取鬧。

聽到他的訴苦,謝嶼傾過身看向他,發現他抿緊了嘴唇故意板起臉,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笑聲落在林秋宿的耳朵裏,他以為謝嶼又要打趣自己。

于是林秋宿咬牙切齒,悶悶不樂地瞥了對方一眼,恨不能立即撤回剛才的話語。

但在他賴賬前,謝嶼揉了揉他的腦袋,說:“我也一樣,想和小秋多見面。”

林秋宿很少會被別人摸頭,大概因為氣質安靜,教人不禁保持得當的距離。

同學之間從來不會對他這麽做,傅遲很難得才會随手揉一下,林觀清則是總愛把他頭發弄亂。

但謝嶼不一樣,動作很溫柔,讓人想往他掌心裏蹭一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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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林秋宿就像炸毛完又被安撫好的黏人小貓,安安靜靜地湊到謝嶼身旁。

“不過我也沒有特別想,沒有非見不可哦。”林秋宿解釋,“你不要覺得有負擔。”

他其實過慣了那種長期處在想念中的生活,兄長就是和謝嶼一樣事業繁重,自己可以體諒其中的不易。

而且關系要想穩定長久,講究平衡的有來有往。

自己還局限在象牙塔裏,能給予的實在有限,從某些角度或許還顯得單調乏味。沒辦法像謝嶼這樣,每次出現都帶有無法拒絕的驚喜。

即便是約謝嶼一起吃飯,他之前也是思前想後。

自己一個大學生有很多可支配時間,對方作為公司高管,卻不一定能抽出身,反而成了累贅。

這種細致的考量讓他有點患得患失,不敢去貪心太多。

不過謝嶼說:“這個不會是負擔。”

“因為你工作很忙嘛。”林秋宿嘀咕。

謝嶼見他這麽替自己着想,說:“剛說完我倆一樣,現在看來好像也不是,那算我非見不可,可以嗎?”

被這麽一問,林秋宿又矜持起來。

“我讀書特別用功,期待和我玩的朋友也不少,沒比你清閑到哪裏去。”他擺架子道,“你要适度惦記。”

謝嶼好笑道:“行,我向林觀清學習,給你留夠自由空間。”

林秋宿對他挑的學習對象很不滿意,林觀清折騰幾年都跑大洋彼岸去了,留給自己的空間未免太廣闊無垠了一點。

但他面上沒有顯露,高冷地應了聲,再語氣硬邦邦地分享:“林觀清每兩天都要和我彙報現狀。”

醉翁之意不在酒,這是一句略微委婉的提醒,他不知道謝嶼明白沒有,總之謝嶼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等林秋宿有心思去觀賞日出,太陽早就升上了海平線,沒有遮光簾的遮擋,還有一些刺眼。

回了國,上了課,這時候被同學詢問景色怎麽樣,林秋宿只能胡說八道。

他中午和班裏男生一起吃飯,坐在傅遲的對面,收到謝嶼的定期彙報。

[下午開項目季度會,要和你哥視頻連線,能不能提到你跟着我一起去了大溪地?]

林秋宿說:[不要講吧?他這人喜歡疑神疑鬼的,知道了又要找我念叨一堆。]

謝嶼回複:[明白了/苦笑]

林秋宿覺得他這句話說得陰陽怪氣,發了個問號過去。

謝嶼:[換算一下,就是我還沒有在林家上桌吃飯的資格。]

林秋宿:“……”

“小秋吃飯還手機聊天呢?”夏庭安問。

林秋宿熟練地把鍋甩給林觀清:“我哥問了點事。”

住在他們隔壁寝室的陶俊明感慨:“你家裏感情真好,我和我哥都不怎麽講話。”

林秋宿說:“大家差不多。”

“不啊,你看到他的消息還會笑诶。”陶俊明說,“我只會覺得很煩。”

林秋宿怔了怔,心想,我在笑嗎?

“傅遲也愛吃飯玩手機,你倆生活愛好很同步啊。”夏庭安嘆氣。

傅遲說:“我只是在好奇,現在英國應該是幾點?”

這會兒大家的高中地理知識還沒全部還給老師,夏庭安立即說:“淩晨五點呗。”

傅遲拖着語調,恍然大悟似的:“這樣啊!”

他沒有再講什麽,只是望着自己的竹馬,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秋宿被他瞧得心裏七上八下,将餐盤裏的雞腿夾給對方。

他輕聲道:“如果有人五點還醒着,應該失眠挺嚴重的吧。”

傅遲聽着他的狡辯,然後把自己的紅燒排骨夾了過去。

“是啊,不過英國氣候差,東西還難吃,精神差也正常,家人要多小心一點。”

林秋宿心虛地笑了下,說:“确實,萬一開始發瘋,家人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

組裏去大溪地玩的人,大多來自于策劃和程序部門,美術組從原畫設計到場景特效全跑去了非洲。

假期上工後,大家在公司一碰頭,氛圍非常熱鬧。

小七買了點特産送給蘇應鐘,和他聊:“你的好朋友這次也和我們一起去玩啦。”

蘇應鐘一愣:“好朋友?”

“就是林秋宿呀,不是你朋友麽?”小七講。

蘇應鐘對林秋宿被帶去旅游壓根不知情,沉默半晌,幹巴巴地說:“噢,他算我半個弟弟。”

“怪不得啊,你放心,Island對他可照顧了,回程的時候Island陪我們縮在經濟艙,看到小秋犯困就讓他去前面坐頭等艙位。”

在小七的笑聲中,蘇應鐘扶住額頭,跟着笑了兩聲:“哈哈,這是他能幹出來的事?”

“要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太相信。”小七說,“Clear前腳一走,Island好像品行變得很美好。”

“你們在聊我什麽?”謝嶼去茶水間倒咖啡,路過就聽到他們在念自己的名字。

蘇應鐘面無表情地說:“Island,我講你完蛋了。”

謝嶼聽完嗤笑一聲,沒有跟他們多聊,端着雙倍濃縮的冰咖啡去開會。

鴻拟的集團總部設在鵬城,滬市、京市和穗城這些分部均有游戲業務,這兩年還新成立了海外工作室,其中以滬市最為核心。

游戲業務的體量太龐大,一堆項目分隔多地,導致大家要想集中讨論點事情,只能搞線上視頻。

一整個下午,他們闡明各自的季度進展就耗掉三個小時,等到會議結束,已經是半夜三更。

林觀清配合國內時間,從大清早一直熬到傍晚,因為是重點在研項目,還被挨個詢問數據細節。

散會後他耳邊嗡嗡作響,腦海裏回蕩着各種排期問題,有些吃不消地摁住太陽穴。

“制作人也太難當了,這群神經病,給的ddl怎麽可能完得成?”林觀清私下裏和謝嶼吐槽。

謝嶼蹙了下眉,淡淡地說:“你是不是昨天就通宵了?嗓子都是啞的。”

林觀清伸了個懶腰:“對啊,為了應付他們的盤問,我前天就在加班,準備開完就睡個一天一夜。”

謝嶼見他如此連軸轉,似乎毫無休息間隙,現在終于有空,居然要倒頭就睡。

謝嶼問:“那你什麽時候和你弟報平安?”

林觀清發現謝嶼居然會困惑這件事,茫然地做出解答。

“學校那邊沒什麽事,我這兒也按部就班地在運轉,我倆半個月才互相吱一聲,證明自己還活着。”

謝嶼聞言一愣,大概停頓了兩秒,随即低低地笑了聲。

盡管語調中不帶有任何攻擊性和嘲諷意味,林觀清卻被他笑得倍感毛骨悚然。

林觀清問:“你幹嘛,稀奇古怪的?”

“沒什麽。”謝嶼說。

他再慢悠悠道:“有個這麽關心你的弟弟,每兩周就會确認一下你的存活狀态,真是令人羨慕。”

林觀清感覺這人話裏有話,但摸不着頭腦:“……”

由于謝嶼具有利用價值,自己尚且有話要問他,所以一時間忍下了心裏的不爽。

林觀清抛去話茬:“我弟下個月生日,沒想好送他哪種禮物,現在的十八歲男生都喜歡玩什麽啊?”

謝嶼非常禮貌地說:“謝謝你還能對我問出這種問題,雖然我比你的年紀小一截,但距離十八歲也有好幾年了。”

林觀清:“。”

沒能空手套到答案,反而擁有了年齡焦慮,他怒而挂斷電話。

另外一邊,傅遲問林秋宿今年的生日有什麽打算。

從爸爸車禍那年開始,林秋宿很少慶祝生日,就當做無比尋常的一天去度過。

叔叔家裏沒有蠟燭也沒有鮮花,一聲祝福都不會有,唯有日複一日的冷落,和無聲無息的嫌棄。

但因為小小的林秋宿很早就學會不去抱有期待,所以也談不上失落。

傅遲沒有在乎他的家庭變故,按時送來精美的禮物,不過他只會開心地道謝,再堅定地把東西還回去。

因為他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父母,也不想給瀕臨承受極限的兄長施加壓力。

處境窘迫局促,可謂深陷低谷,自己無法回贈給好朋友相同的心意。

起初傅遲很不能理解,後來慢慢知曉人情世故,意識到了竹馬的難處,改成送一些便宜的小玩意,林秋宿才願意收下。

一直到他們兩個人讀高中,林觀清步入工作,經濟上的問題緩解許多,一切終于開始好轉。

這兩年裏,林秋宿的生日過得還算開心,會趁着晚自修下課的十五分鐘,和班裏同學們分享奶油蛋糕。

現在到了大學,不需要再拘束于校園,借着生日的理由出去玩一場也不錯。

“有機會的話去喝酒吧!”林秋宿興沖沖地說,“我在大溪地認識了好多酒,但只能看着南希喝。”

傅遲挑起眉梢,困惑:“為什麽?謝嶼管你喝酒麽?”

“他倒是沒這麽約束過。”林秋宿說。

他趴在傅遲的桌邊,嘟囔:“但我萬一在國外喝醉了,不是很難收拾?而且在他面前丢人,指不定要被他嘲笑多久……”

傅遲說:“诶,突然發現你在他那裏挺有形象包袱?”

“他是林觀清的上司嘛,現在雖然林觀清被調走了,但兩個人還是同事!”林秋宿辯解,“我不能給林觀清丢人吧?”

盡管在傅遲看來,林秋宿和謝嶼待在一起時,可不像正兒八經、恭恭敬敬的長輩和晚輩。

但這個理由勉強說得通,他将心比心,自己要是和家人的同事一起出游,也會不自覺束手束腳。

“那你生日不請謝嶼來麽?”傅遲打聽。

林秋宿又想讓謝嶼一起玩,又想維持乖學生人設,避開謝嶼做這些自認為叛逆的行為,随即為難地倒吸氣。

不過這個是下個月的事,有的是時間好好糾結。

就在他被神秘的酒精吊起興趣的時候,梁楓仿佛掐着點算好了似的,問他要不要喝酒。

開學以來,梁楓心思活絡,已經和國際院的同學們橫掃附近的夜店,新加的十個好友裏有八個是賣酒營銷。

周末他組了個散臺的局,但不夠熱鬧,梁楓就想着拉上林秋宿一起。

他們倆從暑假認識到現在,彼此之間還算熟悉,來往也很融洽,林秋宿就不假思索地答應了下來。

約定的當天,林秋宿剛收到梁楓發來的桌位號碼,又看到謝嶼發來消息彙報現狀。

這會兒謝嶼在公司加班,林秋宿想了想,覺得對方如此認真,自己在氣勢上也不能落後。

他的指尖在鍵盤上敲敲打打,聲稱在圖書館沉浸學習,正攻克着線性代數的難點。

随後他将手機揣進淺色風衣的口袋,拿起桌上借來的幾本舊書,真的去了趟圖書館。

在智能機器前刷卡歸還了這些專業書籍後,林秋宿走出大門擡眼一看,十月份的傍晚天色已經徹底漆黑。

他根據梁楓提供的酒吧坐标,循着導航往校外挪動,眼見着周圍越來越繁華,這一圈竟然全是各種各樣的娛樂場所。

酒吧的招牌不算難認,有一塊粉紅色的電子屏幕,在黑夜中很是顯眼。

林秋宿進去以後,用餘光觀察着其他人的舉動,有樣學樣地過了安檢。

再在酒保的帶領下走進去,随即被嘈雜的電子音淹沒。

有一瞬間,林秋宿甚至停下了腳步,看着眼前紙醉金迷的一幕幕,正經地思索過自己要不要轉身回學校。

然而他剛想後退,就被梁楓喊了聲名字,然後被湊近的對方勾住了脖頸。

林秋宿不太适應別人對他做這麽親昵的舉動,不着痕跡地重新拉開了正常距離,再笑着聽梁楓叽叽喳喳。

“你來這家夜店,就一定要喝他們吧臺特調的雞尾酒,一級贊!”梁楓說。

他再悄聲和林秋宿說:“酒很辣,調酒師也很辣。”

因為林秋宿還沒适應這麽吵的環境,所以沒聽到梁楓後面補充的這句話。

不過當他坐到吧臺邊上,看着調酒師們的衣着打扮,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禮節性地讓目光落在後面一整牆的洋酒上。

有個妝容豔麗的調酒師發現了他,熱情地過來搭話:“小美人,第一次來消費?”

“喜歡甜的還是追求辛辣一點的口感?我請你一杯啊。”她說,“弟弟以後常來坐坐,我們這兒還多出一條風景線。”

林秋宿低頭翻看酒水菜單,迷離的燈光下,漂亮的眉眼卻被襯得異常純真無瑕。

他笑得很溫柔,也有些腼腆,說:“謝謝,我看一下。”

梁楓與這位調酒師認識,道:“這是我同學,嗐,就知道一帶他來,你們肯定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你有這麽好看的同學,怎麽不早點帶來讓人長長見識啊?”調酒師調侃,“顏值這麽能打,不靠臉吃飯真可惜,他也是你們院的麽?”

梁楓說:“他是學計算機的,人工智能方向,呃,具體我也不懂。”

林秋宿說:“我想喝這杯,今夜好眠?”

菜單上的示意圖是漂亮的藍色與青色,好似暴雨沖洗之後,海岸的清透潮汐,看起來非常漂亮……

讓他想到了那次日出。

調酒師瞧着酒的度數,一笑:“行,你要是醉在這裏,姐姐會保護你不被壞人帶走。”

·

晚上九點,謝嶼關掉工位上的電源,正準備回家面對空蕩蕩的房間,又被趙居竹叫住。

“喝酒不?和幾個老朋友一起。”趙居竹問。

謝嶼看着快被翻爛的外賣平臺,興致缺缺地回絕。

“不了吧,我剛要下班,還沒吃晚飯。”

趙居竹說:“酒吧裏也可以點啊,現在它們卷得厲害,裏面搞得和美食城一樣,那家店的面條可好吃了。”

見謝嶼無動于衷,他又說:“你回家也是點外賣,送來就已經涼了一半,不會下廚的男人真是好慘啊……”

原先謝嶼對點外賣這件事,兩年多以來接受度良好。

但前陣子天天可以回家吃上熱乎飯,最近一切恢複原樣,突然變得難以忍耐起來。

最後他還是答應趙居竹赴了酒局,一路上聽對方在電話裏瞎吹。

趙居竹說那家夜店在滬市算得上精品,從服務到環境都很硬,自己剛來沒兩個月就聽得耳朵起繭了,要不是謝嶼不愛買醉,不然肯定清楚它的名號。

尤其是地理位置一絕,坐落在大學城旁邊,有很多學生也愛去,一個個非常生動有活力。當人投身那種氛圍之中,被社會打磨過的滄桑心靈都會年輕幾歲。

“多年輕幾歲我就未成年了。”謝嶼嗤笑。

趙居竹:“……”

謝嶼在特意為他留出的車位上停好車,酒吧經理已經在門口專門等待。

順利接到人,經理帶他走VIP通道,再客氣地和他講話,說趙先生和朋友們到了很久,已經在念叨着要他過去。

謝嶼淡淡地點了點頭,路過吧臺時,忽地止住步子。

借着舞池上方四處亂晃的光線,他偏過臉龐,微微眯起了狹長的眼睛。

然後他低下頭,漫不經心地打字再發送:[圖書館好玩嗎?]

對面幾乎秒回:[學習哪裏能好玩?不過探尋真理的路肯定都很孤獨,這點苦頭還能接受。]

謝嶼翹起嘴角,惡劣地附和着:[你手上那杯酒至少37度,口感确實應該挺苦的,害你眉頭都皺起來了。]

視線範圍內,林秋宿差點沒拿穩手機。

繼而他懵懵懂懂,匆忙又遲鈍地擡起頭,左顧右盼了一會兒。

擁擠又鬧騰的人群中,想要找出目标分明很不容易,何況酒精作用之下頭暈目眩。

然而他偏偏直接與謝嶼對上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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